盛唐日月第十四章 渡河 (上)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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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渡河 (上)


更新時間:2020年09月23日  作者:酒徒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酒徒 | 盛唐日月 
張潛等人在陽城停留了二十三天,這期間,他和司天監的技術官吏們,重新標定了朔日、望日,成功將月食的預測精確到了一刻鐘之內,順帶著還重新標定了陽城的緯度,并且正式將圓周為三百六十度這個概念給確定了下來。

前幾項工作,雖然耗費了一些時間,但是,由于觀測目標都非常直接,所以結果很容易就被大伙所接受。但是后兩項“順帶”產品,說服司天監的技術官僚接受,卻讓張潛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原因很簡單,這個時代人們的數學概念,完全來源于對自然界的觀察。在地球和太陽的相對運動之中,將地球視為靜止點,太陽饒著地球轉動。則全年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天陽每天在黃道上的位置變化,剛好標記為一度。

所以,古人以為,周天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乃為正圓。天竺僧人提出來的圓周為三百六十度,則為歪理邪說。(注:三百六十度概念,其實是個數學概念。而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則是觀察結果。)

張潛雖然職位比那些七、八品技術官僚都高,資歷和威望,卻不足以強行壓著別人接受自己的理論更無法用實際觀測結果來證明,地球公轉軌道是一個橢圓,而不是純圓。所以,在一開始時,他極為頭大。然而,當他將三角函數引入了計算當中,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任何一個時代,科技工作者都是最較真的一批人。然而,當他們發現了某個新概念或者技術,能帶來巨大便利之時,他們往往又是最不固執的一批人。在嘗試著用張潛拿出來的三角函數理論,重新計算了一些天文觀測結果之后,司天監的技術官吏們,很快就被這個理論所征服。于是乎,周天與圓周有別之說,就被官吏們自動“領悟”出來。

如此強悍的變通性,令張潛這個穿越者,都佩服得直挑大拇指。

按照司天監官吏們的領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乃是自然,幾近于道,沒有任何錯誤。但是,圓這個概念,卻是人為設定。人為設定的東西,注定達不到自然之完美,所以,標定圓周為三百六十。

于是乎,圓周為三百六十度,三角形的內角和,則剛好為一百八十度。如此,計算日影,圭距,星差,皆事半功倍!

于是,在場的司天監官吏們一致決定,對太陽黃道同時采用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和三百六十度兩種標稱,以示對上天的尊敬。而大伙今后在其他各種天文計算和觀測之中,則果斷向三百六十度標定方式靠攏。(注:開元年間,僧一行在制定大衍歷之時,也是這么干的。宣稱周天三百六十五,實際計算月球黃維則采用三百六十)

這一變通令歷法修訂工作一日千里。《麟德歷》很多偏差,通過改變圓周度數,就能直接修正。而修正后的結果,與《紫金歷》即便不完全相同,差別也小到可以容忍范圍之內。如此,用來解釋《麟德歷》的《易經》理論,就可以直接往《紫金歷》上套。兩種歷法之間的偏差,只能看作計算參數和觀測精度上的差別,“指導理論”卻可以認為完全一致。

如此一來,《麟德歷》的使用壽命,又可以大幅延長。而《新歷法》的修訂速度,也可以大幅加快。畢竟,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精益求精,工作量遠小于另起爐灶。

作為這次天文測算任務的組織者,大部分實際工作,張潛都沒有親自參與。但是,他在司天監這幫技術官吏當中的威望,卻與日俱增。特別是當大伙根據他的指點,第一次將月食預測精度,推進到了一刻鐘之內后,很多須發皆白的技術官吏,對他的尊敬程度不亞于授業恩師。

懂技術,不胡亂插手,還尊重屬下意見的上司,在任何時空,都值得尊敬。更何況,張少監身上除了具備這三項優點之外,還懂得珍惜手下人的性命。

察覺可能會遇到截殺,他立刻找借口讓大伙晚一天渡河,自己帶著家丁和測量器具,頭前探路。

至于那些賊人到底是不是府兵假扮,背后受誰指使,他卻對大伙只字不提。很明顯,是不想把大伙拖進旋渦之中,遭受池魚之殃。

即便是技術官僚,也并非個個都不懂得人情世故。

發現張潛有意將大伙與他本人正在面對的旋渦分隔開,眾司天監的官員們在感激之余,做事都加倍認真賣力。結果,原本預計要花費整整一個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只花費二十三天,就完成了。并且每一步觀測數據和運算過程,都整理得極為干凈利落。

在這前后整整二十三天里,張潛半步都沒有離開陽城。每天的生活都極為規律,城外觀測臺和城內驛站,兩點一線。陽城縣和司天監的官員們,都可以為他作證。

然而,在這二十三天里,卻有三座白馬寺被屠,兩座白馬寺被大火燒成了白地,還有一座白馬寺和尚們殺了住持,瓜分了廟里的全部金銀銅錢后,不知去向。

期間,還有一小股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蟊賊”,據說因為窺探觀星臺上的青銅器具,試圖偷襲觀星臺。結果,被埋伏在觀星臺周圍的百余朔方軍,給殺了個落花流水。

那次戰斗遠稱不上激烈,朔方軍無一人陣亡,任、郭兩家的家丁,總傷亡加在一起都沒超過二十。而被他們擊敗的“蟊賊”,總傷亡人數也只有七十幾個,剩下的全都趁著夜幕和叢林的掩護,逃之夭夭。

但是,那次戰斗帶給周圍各方勢力的震撼,卻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戰斗結束后第二天,澤州府兵都督于金,就將旅率以上的軍官,全都召回了軍營。嚴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否則軍法懲處。

臨近幾個州的府兵都督,很快也相繼采取了類似動作。以免再有底層軍官受到金錢誘惑,跑去陽城觀星臺下找死。

對于不肯聽勸,非要找死,還要拖累大伙的“愣頭青”。各位府兵都督也冒著得罪某位皇親國戚的風險,斷然采取了措施。反正這年頭想弄死一個人很容易,過后只要矢口否認,那位皇親國戚,自然會把賬算到張潛頭上。

而距離陽城戰馬一天能趕到的范圍之內的山賊草寇們,則果斷選擇了搬家,以免觀星臺上那位張少監,報復起來不分青紅皂白,讓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江湖人都要臉面,即便是主動跑路,也得給自己找足了理由。牛犢寨老大付元,就是這樣的人。前腳剛剛離開山寨,后腳他就開始跟身邊的親信們嘀咕了起來,“咱們不是怕了姓張的,而是沒必要趟這池子渾水。跟他動手,打贏打輸,得到便宜的都是白馬宗那群禿驢。咱們又不是白王寨,平素從沒跟禿驢有過來往。這個節骨眼上,沒必要給別人擋災!”

“大當家說得對,咱們跟姓張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想找別人報仇,咱們沒必要擋著!”立刻有嘍啰湊上前,大聲附和。仿佛只要自己這邊出手,就能改變戰局一般。

“可不是么?咱們跟姓張的無冤無仇,沒必要給白馬寺的禿驢擋刀。白王寨的白老大,就是拎不清,結果把他自己的性命送了不算,那么大個綹子,一下子也敗了個精光!”有人比較實際,回頭看看漸漸被拋遠的山寨,戰戰兢兢地嘀咕。

“要說那個白老大,死得可真不冤。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居然去招惹一個會法術的魔頭!結果對方隨便念一句咒,身邊的隨從就全都刀槍不入。他白老大不但自己把性命搭上了,連帶著整個白王寨都一起陪了葬!”立刻有人根據傳言低聲附和,仿佛自己當初就站在白老大身邊,親眼目睹了整個戰斗經過一般。

話匣子一打開,主題隨時都會歪掉。轉眼間,山賊們討論的重點,就不再是自己為何跑路,而是周圍的幾家江湖同行們,在前一段的遭遇。

“可不是么,姓白的只看到了和尚給他的錢,也不打聽打聽,那張少監到底惹得起惹不起!”

“唉,白老大死就死在缺見識上,那張潛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秘書少監官銜,其實喚做秘術少監更為合適。年前趁著日蝕,招來了流星,“轟隆”一聲,就讓堵門挑戰他的那群尚們連同法壇一道灰飛煙滅!”

“都說佛法無邊,可那么多和尚,卻被張魔頭一個人給滅了。誰得法力更高,還用再問?”

“啊呀,我知道左家三郎,是怎么死的了。”有人抬手扶著自己的額頭,高聲大叫,“月食,前天晚上有月食啊!日食的時候,張少監能夠施法召喚火流星,月食不也一樣么?”

話題再度跑偏,從白王寨,轉眼間又跑到了某個假扮山賊的府兵校尉身上。

“他死得更不冤!仗著自己做了個府兵校尉,這些年不知道來害了多少無辜。這回算是惡貫滿盈了。”

“他啊,就死在一個狂字上。從上個月底這個月中旬,白馬宗求了多少人出手。別人都知道姓張的惹不起,偏偏他要趕著去找死!”

“可不是么,找死也不挑地方。居然扮成了咱們綠林好漢,去偷襲觀星臺。那觀星臺,是容易偷襲的么?那張少監是李淳風的嫡傳,觀星占課便知吉兇。我估摸著,他早就通過觀星術,算準了姓左的哪天到,然后提前就開始步罡踏斗!”(注:步罡踏斗,道士做法的儀式。)

“還用步罡踏斗做法?會占星就夠了!沒等打呢,姓左的底細就被他全看光了。接下來,他想要姓左的怎么死,姓左的還不是就得怎么死?!”

“嗨,別扯這些了,趕緊走吧,瘆得慌!”

“是瘆得慌。反正,我是不會招惹這些會法術的。給多少錢都不去!”

“的的,的的,得的……”

正說得熱鬧間,大伙身背后,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登時,所有人嚇得頭皮發乍,立刻撒開雙腿,跑了個狼奔豕突。

牛頭寨大當家付元有馬,跑得自然比手下的嘍啰們更快一些。一口氣足足跑出了四十里,直到胯下戰馬嘴中吐出了白沫,他才不得不拉住了馬韁繩,將顛散了架的身體,趴在馬脖子上“回氣兒”。

“的的,的的,的的……”還沒等將一口氣喘均勻,身背后,已經又傳來了馬蹄聲。登時,將付元嚇得眼皮一翻,軟軟地落下了馬背。

“付大當家,是我,小六子,王家莊的小六子!”非常幸運的是,追上來的,并非官兵,而是跟他有過多年“銷贓”交情的朋友之子。后者見他被嚇得已經快癱在地上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帶著兩名心腹莊丁,飛身下馬將其扶住,快速補充,“我阿爺說,姓張的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沒事兒,你不用躲了。趕緊回去,他想跟你商量,如何回應羅大俠的英雄帖!”

“走了,你說誰走了,張少監么?觀星臺上那個張少監?”剎那間,牛頭寨大當家付元的魂魄,就又回到了體內,努力站穩身形,快速追問。

“不是那個災星還有誰?”王小六想都不想,立刻給出了肯定答案。“不光咱們盼著他走,陽城縣的官員也盼著他早點兒滾蛋。所以他前腳接到返回長安的圣旨,后腳消息就傳遍了全城。”

“圣旨,你是說,皇上下旨把他召回長安了?”付元楞了楞,平生第一次,覺得應天神龍皇帝,居然如此英明神武。

“不是皇上,還能有誰管得了那個煞星?傳旨太監,很多人都看到了。乖乖,真的沒長胡子,臉圓的像個鴨蛋一樣。就是走路的樣子很怪,還動不動就喜歡翹蘭花指!”

“不會是使詐吧?”

“不是,我阿爺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在背后偷偷跟著。直到他的人馬出了縣界,才又回來報信。”

“李顯這么著急把你召回去,到底為了什么事情?”騎在一頭繳獲來的大宛良駒身上,身后還跟著另外一匹,駱懷祖一邊趕路,一邊將頭湊到張潛身邊,刨根究底。

實話實說,他是一百二十個不愿意,讓張潛這么快就返回長安。留在陽城多好啊,山高皇帝遠。連澤州刺史的官階,都比張潛矮一級。誰都管不到這支出來修訂歷法的隊伍頭上,并且當地官府還得保證這支隊伍的日常供應。

而他駱掌門,想跟在張潛身邊充當二賬房,就充當二賬房。想出去當羅大俠,就出去當羅大俠。永遠不用擔心身份暴露。即便遇到麻煩,只要躲入觀星臺范圍之內,就沒有任何勢力敢于繼續跟蹤。

此外,最近這段時間,也是他駱掌門入賬最多的日子。雖然張潛曾經反復要求,一旦對白馬寺的攻擊得手,他就要盡可能地將寺廟里的浮財撒在周圍,以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士,去攻擊其他白馬寺。但是,卻沒有禁止他中飽私囊。

因此,看到特別值錢又便于攜帶的“浮財”,比如黃金,寶石之類,駱懷祖就順手抓了幾把。結果一來二去,他的行囊就背不動了,只能專門騰出一匹馬來駝。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情,圣旨上說得很含混。要我無論修歷有沒有進展,都立刻返回長安。”張潛用望遠鏡四下掃視,回答很是心不在焉。“反正任務已經完成了,回就回吧。繼續留在觀星臺上,也不會再有人前來送死了。”

“不會是先把你騙回長安去,然后捉拿下獄,替白馬宗那群禿驢出氣吧?!”向來不忌憚以最惡的惡意推測李顯,駱懷祖皺著眉頭提醒。

“那倒是不會,圣上既然不能追究白馬宗和白馬宗背后那些人,自然也不能追究我。”張潛對李顯的為人,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笑了笑,輕輕搖頭。“此外,無論我怎么報復白馬宗,對朝廷和圣上本人來說,都沒啥危害。甚至,還可能非常有利!”

“那你還……”駱懷祖迅速朝周圍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壓低了聲音提議,“那你還稱他為圣上?他哪里有半分圣明的樣子?既沒魄力,也沒擔當。就會躲起來使陰招算計別人,哪怕你有大功于國,只要讓他感覺到了威脅……”

“他未必是個圣明天子,卻對我不薄。”早就提防著駱懷祖忽悠自己去步紫鵑父親的后塵,張潛毫不猶豫地打斷。“此外,我也不喜歡造反,更對重振墨家門楣不感興趣。所以,有些話,休要再提!”

“你……”駱懷祖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卻沒得到機會陳述,頓時憋得臉色有些發青。咬著牙喘息了好一陣兒,才重新振作起精神,繼續低聲說道:“我不是勸你造反,你貪圖富貴和享受,那種冒險的事情,對你來說的確不合適。但想要謀害你的人,一個是李顯的親生女兒,一個是他親妹妹,只要他不肯出面替你主持公道,你這輩子都甭想安生。”

“那就來唄,反正來一回,我報復一回。”張潛微微一笑,年輕的臉上,忽然寫滿了自信。“說實話,比起做仇敵,我更怕的,是跟她們倆將關系處得太近。”

這句話,一下子就超出了駱懷祖的理解能力。不由得此人不低下頭,苦苦思索。然而,把腦袋都想疼了,此人也沒想明白,張潛到底從哪來的信心。忍不住瞪起布滿血絲的眼睛,低聲追問,“你懂觀星占命?或者鬼谷秘術,能預知這兩人都得不到好下場?”

“我不會!”張潛想都不想,果斷否認,“《非命》乃是墨家必修之篇,師叔莫非忘記了?”

《非命》乃是墨家祖師墨翟的傳世名篇之一,作為貨真價實齊墨掌門,駱懷祖當然不可能忘記。然而,看到張潛忽然拿祖師爺的著述,來否認懂得占星和卜卦,他反倒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猜到了真相。于是乎,皺了皺眉,低聲說道:“祖師所做的非命,主旨是教導世人奮進,不相信命中注定便有貴賤之分。而不是否定占星卜卦。你們秦墨避世多年,未經戰亂,留下一些別家傳承,也是應該……”

“我真的不會,也不相信這些!”張潛最忌憚地被人當成神棍,毫不猶豫地打斷。

“那你怎么會算到,本月十五那天,有人會扮成土匪,偷襲觀星臺?”駱懷祖依舊不相信他的話,揪住一個具體事例,刨根究底。

這個問題非常好解釋,張潛笑了笑,不緊不慢給出了答案,“白馬宗只是一伙放高利貸的惡棍,不是強盜。第一次截殺我失敗之后,想要再召集人手,肯定需要時間。而我出來驗證的目的,是驗證朔日,望日和月食,即便沒有圣旨相召,任務完成之后,肯定也得回長安了。京畿之地,估計沒人有膽子假扮強盜截殺官員。所以,他們必須趕在我離開河東之前下手。兩廂對照,土匪要么不來,要來,肯定不能太晚。并且,這年頭夜盲很多,想帶領人馬夜襲,只能選月光最明亮的那幾天!”

“嗯……”駱懷祖依舊不愿相信,然而,卻發現張潛的回答,幾乎無懈可擊。沉吟半晌,又迅速將話題轉向了下一個自己始終感覺困惑不解的地方,“那份《紫金歷》,是你從師門里拿出來的吧。既然知道其肯定準確無誤,你又何必非跑陽城這一趟?派別人來,結果不是一樣么?老夫總覺得,你是事先知道有人會截殺你,才故意跑出來做誘餌一般。如果你不懂占星的話,怎么猜得如此準?你才做官幾天,肯定沒有這種本事。而張山長和賀知章,他們倆耍弄謀略,恐怕還不如你。”

“這個……”張潛的眼前,迅速閃過楊綝那蒼老卻睿智的面孔。搖搖頭,笑著回應,“您還是當我懂得占星吧。李淳風的《德林歷》錯誤那么多,都號稱上下兩千年無所不知。我拿出的《紫金歷》比《麟德歷》準確數倍,肯定知道的比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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