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來,你們比華夏公司差遠了。至今為止,華夏公司成立不足九年,但國內的業務范疇已經遍及華夏最大的五個城市。去年的凈利潤高達一千八百萬美元,換成日元,大概有二十億日元左右,早已經超過了你們。”
“雖然去年的華夏公司的凈資產只有四千七百萬美元左右,相當于五十七億日元,比起日本公司去年同期還要差上不少。但今天肯定已經超過背負巨債的日本公司了。”
“甚至華夏公司還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兩棟大廈,開辦了馬克西姆餐廳,以及全球最大的皮爾卡頓專營店,僅僅京城總公司的員工人數就已經超過了三百人。這哪一樣不比日本公司強?”
“注意,我拿來和你們相比的那可是華夏啊,不是新加坡、不是港城,不是澳門這樣的經濟發達地區,只是一個人均月薪五千日元的發展中國家。諸位眼中的第三世界。”
“我真不知道在經濟這么繁榮的日本,這么繁榮的時代,人人都在大把花錢,也愿意花錢的環境里,你們是怎么做到如此龜速發展的。我也不知道聽了這樣的比較,你們會不會感到羞恥和慚愧。”
“至于剛才有人說,要我去體諒你們是日本企業。不,恰恰相反,我倒是認為是你們這些人應該向華夏企業好好學習學習,改一改日本企業不思進取的弊病呢。所以到底是你們欠了卡頓先生,還是卡頓先生欠了你們,我想這個問題已經沒必要再討論了吧?”
“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拯救你們。不,你們不值得。實話說,我只是為了挽回皮爾卡頓公司的聲譽,保護PC品牌的價值,我不能讓卡頓先生的畢生心血毀在你們這些人的手里。你們如果還有良心,還懂得羞恥的話,那就好好反省吧。”
什么叫誅心之語?
寧衛民這些話就是。
他這一句句別看不帶臟字,卻把這些人的底褲都扒出來了,罵的他們是體無完膚。
當然,要說這些挨罵的人,心里不忿怒那是不可能的。
對這些日本人來說,還是第一次被一個華夏人這么當面鄙視。
可寧衛民說的話不但是有根有據的事實,讓他們根本就沒有抗議的借口。
關鍵他們要想再繼續還嘴,也得先想想自己的工作還要不要了啊。
同樣是頭一次,華夏人掌控了企業的實控權,取代日本人成了日本員工的老板。
這也是從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華夏人和華夏老板當然大不一樣,誰心里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這些人剛才只是起哄架秧子,但寧衛民卻是真硬。
他們見占不到便宜反而碰了釘子,又哪兒來的膽子冒著失去工作的風險和他們的新老板作對啊?
沒錯,管他是華夏人還是日本人,只要能給大家發薪水,那該忍就得忍。
說白了,他們這樣的心理反應本身就是日本人民族性格的體現——懦弱市儈,猥瑣自私。
正如當年左宗棠對日本人的評價——知小禮而無大義,拘小節而無大德,重末節而輕廉恥,畏威而不懷德,強必盜寇,弱必卑伏!
所以別說剛才的那個大老粗被您衛民臊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不敢還口,如今看樣子已經快被罵自閉了。
其他的那些人也是集體陷入羞愧之中,各個都低下了頭,再沒一個人吵吵的。
反過來寧衛民可是罵痛快了,來日本這么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這么明目張膽擠兌日本人,把心里的實話說出來。
但即便是這樣的一個效果,寧衛民還意猶未盡,他可沒忘了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所以轉過頭來,他就是清理長谷川英弘,毫不客氣的對其下逐客令了。
“長谷川先生,我們的交接手續既然已經簽完了,就請你帶著你的支票趕緊從這里離開好了。你和這里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也請你認清自己的處境,不要再倚老賣老,干預我公司的內部事務。否則的話,就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被驅逐了!
被當成垃圾一樣掃地出門了!
這可真是赤果果的羞辱了!
長谷川英弘怎么也沒想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寧衛民居然要把自己當眾從這里趕走。
說實話,這個時候他不后悔是不可能的,誰讓他過于輕視寧衛民,非要找這個麻煩的呢。
原本他只以為寧衛民是個沒見識的華夏人,是個沒經驗的年輕人,過去給他印象一直都很和氣,想必這種場合礙于情面,怎么磋磨都可以。
真是萬萬沒想到寧衛民竟然選擇了對他硬剛,事情完全脫離了自己掌控。
原來這家伙是那么不好惹的一個土霸王,為屁大點事就不惜撕破臉皮,一點不在乎情面和道義的約束,要是早知道,還不如不多這些事呢。
哪怕自己必須要走,也會有個體面的離開方式,何必現在這樣丟人。
真是自取其辱啊,沒能為自己掙得顏面,反而連最后的尊嚴都沒能保住。
但羞怒歸羞怒,他無法說什么也無力說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帶著不甘心的怒意,回瞪著寧衛民,以此來勉強維護尊嚴。
寧衛民當然不會含糊,他怕個鳥。
之前這家公司還屬于長谷川英弘的時候,他就不怕他,現在當然更不可能怕。
在自己的地盤,行使自己的合法權利,他還能讓個老鬼子給嚇著了?
結果就在兩人以眼神針鋒相對的時候,卻不料有些人已經做出了選擇,當場就讓色厲內荏的長谷川破防了。
“長谷川先生,如果身體無礙,你還是請快些離開吧,社長說的對,你已經不在本公司擔任職務了,現在你已經和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沒有任何關系。那就請不要在此地逗留了,以免讓我們為難。”
刺耳的聲音傳入長谷川英弘的耳朵,他頓時臉色大變。
一扭頭,發現居然是關口修。
這個往日的親信現在叫那個華夏人為社長!
改口改的居然這么順當。
對自己這個前社長卻翻臉無情,做出這幅冷漠的樣子,這算什么?
被曾經的親信狠狠捅了這背后的一刀,長谷川這才真是感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屈辱,以至于他氣的身體直抖。
可就在他想要大聲問責的時候,卻不妨身邊扶著他的福田榮居然也說。
“您能站起來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快離開吧。您如果再留在這里,恐怕對誰都沒有好處。如今的局面夠亂的了,接下來,公司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忙,還請您多多理解,務必見諒。”
“怎么?福田,居然連你也……”
如果說一個親信的拋棄長谷川還能承受,那么當兩個人都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背叛和疏遠,這樣的打擊對于長谷川英弘就絕對無法抗住了。
這里是他投入了半生精力的地方啊,這些親信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如今他在這里卻成了一個礙眼的人,誰都對他表現出厭棄的態度,要和他劃清界限,這讓他情何以堪?
總之,福田榮的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他的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模糊。
這次,他已經不是扛不住壓力,認輸一樣垂下了頭顱,而是真的身體扛不住了,要暈倒了……
最終,因為急怒攻心而休克的長谷川英弘是被救護車給給拉走的。
這個結果恐怕連他自己也是不想見到的,這真的是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但正所謂,不作就不會死。
他不干脆點拿錢走人,卻非要給寧衛民找麻煩,結果自己差點把老命留下,這又怪誰呢?
當然只能怪他興風作浪,沒安好心。
也只有“自作自受”這個詞,才是對他如此結局最好的注解。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是寧衛民盡快以社長的身份入駐公司,開始深入了解公司運作情況。
然后針對實際需要注資,想辦法把公司的債務填平了。
要按照日本皮爾卡頓株式會社這些員工們的想法,日本公司的工作模式和業務局面,已經定型了,而且過去公司一直都是盈利的,并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公司之所以會突然陷入困境,僅僅是因為公司上層不該貿然進行金融投機。
現在公司缺少的只是資金而已,只要有解決了這個問題,提供足夠的資金維持公司運轉,公司很快就能回到正軌。
反正趕走了前社長,沒了石川和高田兩個蛀蟲,對普通工作人員來說,差不多也就夠了。
他們認為根本也無需做什么改變,一切靜待恢復舊日的模樣就好。
不得不說普羅大眾的思想都是很簡單的,他們雖然有幸被寧衛民當面批評了一頓,教育了一番上進的意義,希望他們能知恥后勇。
但真沒有幾個人往心里去,根本就沒人能聽出寧衛民話里的潛臺詞。
其實寧衛民是打心里厭棄日本公司的經營模式的,認為他們的經營模式實在太過保守,已經完全過時了,必須進行徹徹底底的全面革新才行。
過去公司的一切,甚至是人,能留下的還真不多。
寧衛民也知道,日本皮爾卡頓株式會社是以制衣作坊起家的,前社長長谷川英弘最擅長的就是辦制衣工廠,親自主抓制造和產品。
銷售方面卻是弱項,一直是由那個已經進了監獄的副社長高田負責。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制衣水平精良,成衣性價比高,是日本公司的優勢。
但他們的銷售渠道向來單一,只依靠大型商場代為銷售,產品也主要以男士西服和女款洋裝為主。
在當下的日本社會,這種經營模式的弊端日漸凸顯。
首先是日本人工成本越來越高。
其次是商場各方面收費也越來越高。
再加上日本公司對皮爾卡頓品牌價值認識不足,根本不懂得如何經營品牌形象,導致皮爾卡頓的服裝在日本越來越沒有競爭力。
在LVMH、迪奧、愛馬仕、古琦等國際大牌每年都在日本增設專營店,撈得盆滿缽滿的時候,皮爾卡頓日本分公司的營收卻早已經開始滯漲了,利潤也連年下跌。
可以說,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這種死板落后的商業模式,日本公司根本就毫無未來可言。
目前日本公司之所以一直沒見虧損,只是因為這是經濟極度繁榮,剛剛才有下降趨勢的日本。
日本的泡沫經濟被刺破后,最先受到影響的是非必需的奢侈品,剛需的平價商品暫時還沒受到沖擊。
另外就是日本特殊的記賬方式,也把財務隱患藏了起來,光看賬目上的數字具有相當的欺騙性。
就拿當下的日本皮爾卡頓株式會社來說,賬目上最有價值的資產其實是那個位于東京品川區那個一千四百平米,建立在自有土地的工廠。
還有位于成田機場多古町附近的兩塊土地。
敢情和大多數人一樣,長谷川英弘也相信社會上流傳的政府發展規劃,認為這里遲早可以劃入東京通勤圈的范圍,于是在去年不惜找銀行借貸來買地坐等升值。
然而他哪里知道,此時日本不動產市場已經到了價格松動的邊緣,用不了多久就是泥沙俱下的時候。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他買下的這兩個垃圾地塊肯定是最早下跌的,也是跌下來最慘的。
日后恐怕除了種柿子,就再派不上什么用處了。
所以對寧衛民來說,拿到公司后,不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是不行的。
正所謂不破不立,無論從公司的經營模式還是固定資產,他都必須得先砸爛眼前這些的壇壇罐罐才有可能破局。
否則要知一切照舊,別說什么撥亂反正,降本增效了。
用不了多久,日本分公司真能資不抵債,再形成一個大大的財務窟窿。
總之,寧衛民接管公司之后,第一件親自抓的事兒就是來理清公司的財務賬目。
他直奔公司的錢袋子,力求在最短的時間里減輕債務,充斥本金。
不過他可不是無條件的用自己的錢來救公司,嚴格來說是盤活公司資產。
一方面他通過詢問谷口主任從財務科提拔了一個可靠的人成為監事,來負責安撫債主,盡可能的拖延對外的賬期,延遲付款。
同時卻讓所有負責收款的人去盡力結清合作商場的應收賬款,回籠資金。
另一方面,他不惜低于市價來掛牌,幾乎是以飛速把日本分公司名下所有的不動產統統賣掉了,換回了八十七億日元的資金。
這可不僅是多古町的兩塊垃圾地塊,還包括品川的自有工廠。
但他并沒有拿這筆錢先去還債,而是打算再入資本市場用這些資金加個杠桿套一次利再說。
于是他就聯系了EIE集團的幾位董事,主動闡明了自己眼下的難題。
表示為了填平皮爾卡頓株式會社的債務,他希望能獲得允許,參與未來把EIE的股價炒高的行動。
此時此刻,由于諸多資產的交易已經完成,就等著發布利好消息了。
EIE集團的幾位董事和寧衛民早已經不存在相互信任問題了,見他遇到了化債的難處,對他想要分一杯羹的想法并不排斥。
反正寧衛民只是想八十七億日元的資金參與一下而已,而且還是通過董事之一土屋陽一的三洋證券來操作。
不但對于EIE董事會等于完全透明,就是加杠桿,所動用的規模也最多不會超過一百五十億日元。
比EIE集團的自有資金差遠了,董事們并不擔心喪失聯合行動的主導權,反而多了一筆資金作為援兵,大家同進退多好。
那這個于己于人都有利可圖的便宜人情干嘛不送呢?
就這樣,寧衛民便又把日本股市當成了提款機,再一次殺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