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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衛民的這一番說辭無比詳盡,大家是真聽進去了,也真弄明白了。
實際上,如果對這些聆聽的人稍加注意,那么很容易就能發現,幾乎所有人臉色都不約而同變得越來越激動起來。
為什么?
就因為大家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寧衛民這哪兒是要大家為互助會做貢獻啊?
他分明是要給大家數不盡的好處嘛。
完全可以說,只要加入這個互助會,大家今后就相當于擁有了一份兼職,多了一個依靠,多了一些安全的保障,也多了一些少走彎路的可能性。
實際上現在對大家來說,可期待的事兒相當多,而顧慮卻只剩一個了。
那就是怎么才能確保這個互助會盡快成立,且成立之后不會短命。
不用說,滬海人對于怎么薅羊毛的問題,天賦出眾。
褚浩然就一眼看到了漏洞,于是直言不諱的提出建議。
“寧總說的太好了,按照這個制度設計,互助會絕對是大家的福音。只是有一點啊,這太輕易得到的東西,人們往往不會珍惜。善良和好心也會被辜負。就比如說,只憑大陸同胞身份就能入會,一點也不用先行付出,那今后只占便宜不付出的人肯定越來越多。你們想啊,不出資,不擔風險,就能享受好處,那能入會誰不入?關鍵是這樣也會增加我們互助會的管理成本,畢竟統計工作量也會數倍激增,這怎么行?所以我認為,加入會員怎么也要交一筆錢才行,哪怕不是很多,但一定要每個人出錢才是。”
而對這個主意,昨天寧衛民剛認識的龔磊也很認可。
他不但是滬海人,而且還是學法律的,對制度的嚴謹性考慮得更周到。
“對對,我也贊成入會要繳納會費,而且我認為每年都應該繳納一次。因為這樣的一個團體要想長期運營下去,就要有長期源源不斷的收入才能維持。即便是寧經理愿意長期支持,可我們也不能完全只依靠這一個資金來源。否則的話,就成了典型的吃大戶了,不但對寧經理太不公平,對我們的互助會也有太多的風險。別的不說,就憑這種心態,就會使這事很快垮掉。”
這還不算,小紅居然也做了補充,“我也提一個意見。我覺得有獎就該有罰。我們在東京的同胞魚龍混雜,即使留學生的隊伍里也不全是好人。否則的話,那個姑娘也不會跳樓了。剛才說,對不起祖國的人,坑害同胞的人會被清除出去。這一點我非常支持,但還有一種情況,有人的過錯還沒有這么嚴重,僅僅是一般性的壞毛病,或者單純就是素質低怎么辦?比如故意借錢不還,或者是許諾的事隨意反悔,要不就是背后傳別人壞話,還有小偷小摸的行為。對這種人,清除出集體似乎有點小題大作,但不聞不問又便宜了這種人,能不能懲罰性地扣他的積分?或者取消等級特權?”
不得不承認,集體的智慧確實是驚人的。
像這樣,大家集思廣益,你一言我一語的爆發出了極大的能量,越發完善了互助會的規則細節。
連寧衛民都不能不佩服,這些滬海同胞們頭腦沒得說。
他們的精明和計較在這個時候太有幫助了,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么多應該被堵上的漏洞,這為未來減少了多少麻煩啊。
所以這些提議很快就被一一通過了,沒有人提出異議。
最終大家共同議定,最初入會的會費統一兩千円一個人,會費一年一交,而且只能用現金繳費。
另外,對于入會的會員,一些談不上違法,但又違反公序良俗,有失道德的行為,互助會也有監督和懲罰的權利。
會員遇到這種不講道德的同胞可以舉報,而一旦查實,走完調查程序,就可以酌情采取扣除積分的懲罰方式。
不過事情討論到這一步,就又有一個相當實際的問題又擺出來了,那就是互助會管理團隊的人選問題。
寧衛民主動提出,“會員制度設計的問題,以及統一認識的事咱們就先扯到這兒,下面該談管理班子的問題了,任何團體或者組織,都需要一個組織架構。這件事的重要性,想必大家都明白吧?我的意思是,互助會至少應該有一個會長和一個社長,此外還需要幾個副會長充當理事的角色。副會長是沒有定數,原則是每個主要地域推舉一人出任,大家認為怎么樣啊?”
隨著他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們相互看了看,立刻有人發言表態。
“我同意,寧總考慮的太周到了。至于會長的人選還用說嘛,當然是寧總了,我推舉寧總擔任會長,應該沒有人不服氣的吧?”
果不其然,隨聲第一個人開口,隨后附和的聲音很多,馬上就有人跟著發言,“怎么可能有人不服氣,寧總為互助會做的貢獻是明擺著的,別的不說,一億円的資金,就起碼相當于一億積分了。在這個互助會,誰能有寧總貢獻大?會長的職務當然只能是寧總,他就是大家的救世主……”
還有人說,“不僅是資金問題呢,制度也是寧總設計的,會議也是寧總召開的,他就是這個互助會的創始人啊。何況我們的積分兌換更要仰仗人家呢。沒有寧總的企業支持,我們的積分還能有什么作用啊?論貢獻值和重要性,寧總都排第一位,當之無愧。要我看,寧總就應該會長和社長一肩挑才對,許多日本企業都是這樣的……”
不得不說,寧衛民的威望是相當高,人氣超級旺啊。
說是眾望所歸,半點也不夸張。
只是可惜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總有人要在重要的時候破壞氣氛,就在大家都說認為這件事根本就是毫無爭議的時候,王艷又發表不同意意見了。
“是啊是啊,人家出了這么一大筆錢嘛。當然是要人家當會長了。否則的話,這筆錢人家豈不是白花了?但我就有一件事不明白啊,錢是他出的,規矩是他定的,會長也是他來干,那這個互助會和他的私人產業還有什么區別?怎么能保證公平性啊?怎么能保證錢用到該用的地方了?那不就是人家說了算嘛。所以其他的干部也不用大家推舉了,反正都得聽他的。何必呢?大家就老老實實聽人家指揮完了,別走這個形式了……”
這一席話的破壞力可是不小,立刻就讓現場溫度驟降。
大家面面相覷,都是滿心的別扭。
有心想指責王艷吧。
可這娘們“陰陽”歸“陰陽”,但話確實有點道理。
真要是罵了她,不免有拍寧衛民馬屁嫌疑,誰知道別人會不會誤會?
可要不指責她吧,大家又怕寧衛民面子上下不來。
所以一時間還真有點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好在寧衛民對這些堪稱誅心的質問卻非常問心無愧。
眾目睽睽下,他不但沒急,反而還相當輕松的笑了一下。
在環視了一圈后,對大家說,“感謝大家推舉,這是對我信任。王艷的話雖然有點故意針對的意思,不大好聽。但平心而論,換成我,或許也會這么想。所以我覺得有幾件事有必要為大家解釋一下。否則的話,我這個會長還真沒法干了。對大家的這碗水也不好端了,日后就是端得再平也是不平。”
“第一呢,我要聲明,這會長和社長的職務是有區別的,會長負責出謀劃策,社長是負責具體執行,副會長負責輔助決策和上下溝通。所以,管理層中,除了社長需要每天待在互助會里,其他的職位不用,也就是說只有社長有薪水,別人沒有。我這個會長只負責出資,決策,指出發展方向,不會插手具體的管理事務。”
“第二呢,這個互助會不是生意而是公益,即使資金是我提供的,但我也不能對金錢隨意支配。為了不把公益最后變成一門生意,針對財務的監督是一定要的。不但需要財務監事做收支賬單,而且錢花到哪兒去了,怎么花的,也必須在年底做出公示,給大家一個交代。我認為只有保持財務上的透明性和獨立性,才能讓我們這個團團真正獲得大家的信任。”
“第三呢,我能在這兒說話,其實是大家給我的面子。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我的作用只是把大家伙給撮合到一起,引領大家勁兒朝著一個方向使。真正的救世主不是我,而是大家自己,就像國際歌唱的那樣,‘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說實話,如果翻開歷史看看,你從哪一行哪一頁都不能找到救世主救世的記錄。因為沒有,從來就沒有,從來都是救人的被救了,被救的救了人。如果你根本就沒打算自己站起來,老天爺來了都沒用。真要說我圖什么呢?其實我就圖能有這么一個機會,能和大家攜手一起,互助互幫,彼此信任,在日本更好的活下去。”
“怎么樣?我這么做可以嗎?這樣大家能繼續信任我了嘛?”
其實最后這一句寧衛民還真是有點多余。
要知道,這年代在國內還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或者團體,會對所有成員保持這樣公開性。
寧衛民的這些同胞們根本就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
對他所說的一切都是超預期的驚喜,怎么可能還有異議?
于是乎,這次寧衛民的問話,根本就沒有人有絲毫猶豫,幾乎所有人都激動的喊。
“信得過!當然信得過!”
有的人甚至還拍起了巴掌,以示支持。
尤其是那個李小江,唯恐心直口快的王艷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胡攪蠻纏的得罪人,所以眼睛一直盯著這娘們,硬是把王艷逼得不敢說話了,張了張口很憋屈的低下了頭。
甚至這還不算,隨后李小江為了緩和和寧衛民關系,不但為王艷的行為打了幾句圓場,還主動提出捐款來替王艷贖罪,彌補她恰才的無禮。
“寧總,其實王艷她就是愛較真,屬于走嘴不走心那么一個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呢,對你所有的建議都是雙手擁護啊,真的希望這個互助會能趕緊辦起來。所以作為咱們京城人里混得還湊合的一個,我也決定以你為榜樣,捐一點錢出來給咱們這個互助會。我不能跟你比,我就捐個一百萬円吧。”
看著李小江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再看看王艷一副氣不平又不敢再造次的摸樣。
大家心里誰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誰都不會說出來,都抿著嘴笑。
寧衛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當然更明白李小江是怎么想的,他很大度的說,“其實我也知道,王艷沒別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不問清楚了,心里不踏實。”
滿面堆笑的李小江連忙說。“對,對,她就是這個意思。”
就這樣,至此之后,會議再也沒有生出什么齟齬來.
而且很快,管理組織的其他的人選也被推舉出來。
社長這個位置,大家推選了張麗玲。
她是來讀舞臺導演專業的,時間相對自由得多。
再加上她人美,形象好,性格尤其開朗,尤其擅長處理人際關系,她便以相當優勢的票數取勝,得到了這個職位。
別看大家彼此見面也沒幾次,但已經有很多人都認識她了,而且不管是不是因為演員出身的緣故,大家普遍對她抱有好感。
副會長的職務也多數都落在了在那些比較有威信的人身上。
褚浩然是滬海人的代表,孫五福是河北人的代表,就連李小江也成了京城人的代表。
這樣的推選結果一點也不奇怪。
至此為止,可以說大陸同鄉互助會已經事實存在了。
真要說是還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兒,那或許就是李小江在散席之后,在出租車上就和王艷提出分手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王艷居然看不出這個互助會是個多么有利可圖的事業,不但開會時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得罪寧衛民。
就是事后也不念李小江的好處,反而還責怪李小江當了冤大頭,白白給互助會捐了一百萬円呢。
而李小江則通過今天的事兒,真心覺得王艷太蠢了。
女人可以笨,但不能蠢,這兩點是有本質區別的。
笨的女人起碼懂得聽男人的話,知道自己不行。
蠢的女人是壓根就沒有自知之明,而且還有迷之自信。
誰要遇上蠢女人,又不懂得避開,早晚會深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