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樓坐落于雒陽東南,不同于周圍勾心斗角的木質建筑,胭脂樓主體是以珍惜名貴的湘妃竹搭建,那些喜好養鵝采菊的文人雅士,每每看到尋常權貴人家都難以栽種一株的湘妃竹,竟被暴殄天物的當做構建樓閣的原料,無不痛心疾首。
不過這些素以高潔雅士標榜的士大夫,唏噓哀哉幾句后,依舊是面不改色的進入胭脂樓,美其名曰進去呵斥胭脂樓樓主,實際上想要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但手腕極強的胭脂樓樓主,豈是他們所能呵斥的,先不說這位胭脂評第一,權謀之術也堪稱閨闈第一的女國士,憑借自己高明的手段,牽上了大漢最為尊貴的一條線。
就是雒陽城內的上十閥、中百閥、下千閥子弟,哪一個不在胭脂樓欠下了一筆不菲的五銖錢,哪一個沒在相熟的佳人耳邊吐露過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加上胭脂樓作為大漢最后的一塊遮羞布,為皇帝陛下穿針引線,暗中賣官鬻爵,雖說背負了罵名,但是積攢的人脈簡直是恐怖。
可以說一座小小的胭脂樓,牽扯著整個天下的官場走勢,京畿輿論的風向,以及廟堂內部的沉疴。
胭脂樓雖說是執掌雒陽四千女閭的娥姁君建立,但不同于秦樓楚館、齊閭燕塢容納了千百女閭,胭脂樓與青樓二字根本沾不上一點邊,盡是一些擅長音律的世家望族嫡長女,時不時前來交流琴簫技藝,順便賺點脂粉錢。
就連八絕第一的琴絕小蔡先生,也被娥姁君引為閨中密友,時不時前來調試新曲的效果,頗有雒陽第一風花雪月的美譽。
而胭脂樓早在一個月前,便開始為蔡文姬散播消息,營造聲勢,天下各地的世家望族無不快馬加鞭的趕往京畿,縱是在四方蠻夷的王室子弟中都引起了騷動,一時間引起了前往雒陽的大潮。
傍晚時分,夕陽晚照,雒陽的市井之人開始返回家中,準備休憩,而雒陽東南角依然華燈結彩,人流似海,一位位王公貴胄從寶馬香車上走下,進入了燈火通明的胭脂樓。
這些權貴子弟根據家族地位的高低,按照由近到遠的位置,依次落在胭脂樓第一層,身前的大漆案幾上擺滿了珍饈美味,名貴佳釀,但他們沒有看一眼,只是飽含期待的望向了二樓的玉石珠簾,尋找著令天下人為之瘋狂的小蔡先生。
曹操本來沒有坐在第一排的上十閥,甚至連第二排中百閥前十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坐在不偏不倚的中間位置,但得自于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好友袁紹幫助,坐在了很是靠前的第一排。
各成幾個小圈子的上十閥子弟,見到閹宦之后曹操竟然與他們坐在一起,紛紛冷哼一聲,明目張膽的搬開了大漆案幾,最前排只剩下孤零零的幾個大漆案幾,令袁紹等人大失顏面。
袁紹這人極好面子,看了幾眼針鋒相對的其他上十閥子弟,溫文爾雅的笑意頓時保持不住,臉上閃過極大的尷尬之色,訕訕道:“孟德”
從始至終一直笑瞇瞇的曹操,明白袁紹這是什么意思,以他的家世,能夠得到他袁紹的提攜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但是還不足以讓他袁紹因為他,得罪實力不弱于汝南袁氏的上十閥子弟。
畢竟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一起扒灰,一起搶親的無憂無慮少年郎了,為人處世不能再橫行無忌了,要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而他袁紹又是庶出,需要積累足夠的人脈對抗不是長子,卻是嫡出的袁術。
一個小小中百閥第四十九出身的曹操,還不足以讓他這么重視,剛才那句過來一起坐,只是出于人情事故隨口一說罷了。
“哼,一個小小的沛國曹氏子弟,有什么資格坐在第一列。”
說話這人是雒陽王氏的嫡子王景,許是繼承了父親王允嫉惡如仇的性格,向來對宦官一脈不假顏色的他,不顧世閥望族子弟相爭的潛規則,堂而皇之的呵斥了一句。
相隔不遠的衛仲道,因為自己是蔡文姬指腹為婚的夫君,連夜從河東之地趕來為她捧場。
可誰知先是在蔡府門前被蔡文姬拒之門外,淪落到去同窗好友家中投宿,后來更是屢次見不到真人,至多在蔡文姬的獨門小院外,遠遠的看上一眼。
顏面丟盡的衛仲道,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個據說與太子有染的浪蕩世家女,但以碩儒蔡邕在士大夫黨人之間的地位,只能想想并不敢真的這么做。
心中怨氣越來越濃的衛仲道,陰毒的看了一眼玉石珠簾,陰冷的笑道:“等你進了我河東衛氏的大門,看我怎么整治你。”
說到這里,衛仲道腦海中頓時浮現府中十幾位侍婢花樣刁鉆的姿勢,一想到天下人見一面都難比一劍破百甲的蔡文姬,要在自己胯下承歡,他的呼吸霎時急促起來,下體高高的鼓起,差點就高潮了。
正當他細細琢磨是用坐蓮式,還是后庭式的時候,突然聽到好友王景的呵斥,也沒多想,附和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閹宦的后人。”
衛仲道這一句話雖然簡短,卻比王景那一句話殺傷力大得多,等于是一舉把曹操踢出世家子弟的行列,將他與在場所有的世閥望族擺到了對立面。
上十閥子弟以及數目不少的蠻夷王室子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衛仲道,飽含贊嘆的意味。
這一記連消帶打高明啊。
曹操笑瞇瞇的神情,有些凝重,本來還想死皮賴臉的待下去,這句話一出,暗嘆一聲,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便從大漆案幾起身準備往外走。
“嘭”
就在這時,衛仲道不知為何橫飛出去,稀里嘩啦的撞到一片屏風案幾,滿身油漬的癱倒在地上。
何咸輕輕收回右腳,雙手下壓,作運氣狀,輕吐一口不存在的濁氣,冷笑道:“好狗不擋道。”
隨后,他趕忙轉過頭去,表功似的笑道:“大兄,障礙已經清除,可以上二樓了。”
胭脂樓內一片嘩然,這人是誰?竟敢一腳踹翻上十閥子弟衛仲道,要知道權貴子弟相爭,素來講究點到為止,畢竟做人留一線,日后才好相見。
聽這人諂媚的口氣,他身后那人身份更是尊貴,赫然可以踏上二樓,這可是上十閥子弟都得不到的殊榮。
劉辯不理會紅紫權貴后人的驚愕和議論,眉頭輕皺,問了一句這個人是誰,得知他的名字之后。
漆黑的眸子平靜如死水。
輕飄飄的落在了衛仲道身上,輕飄飄的說了一句話,一句很輕很輕,幾乎微不可聞的話:“哦,原來他就是衛仲道。”
聲音如蠅蚊落地,真的很輕,落在胡車兒耳中卻重若雷霆。
胡車兒能從一個小小的胡人牧民,成為大將軍最為倚重的猛將之一,除了其力能扛鼎的神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胡車兒有著市井小民的小聰明。
有時候啊,這種小聰明卻勝過大智慧。
就在兀突骨還在權衡利弊,關羽瞇眼思慮的時候,胡車兒揚起一百二十斤的翁金大錘,如一頭發了狂的紅眼野牛,撞開許多大漆案幾砸向了地板上的衛仲道。
“賊子!”
河東衛氏的一品三品小宗師門客,大喝一聲,體內氣機流轉,腰間環首刀閃過一抹幽光,如捕食獵物的鷹隼,極速劈向了轟隆隆沖撞而來的胡車兒。
胡車兒身為遷入關內的蠻夷,雖說部族脫離游牧過上了農耕生活,日子有了保障,但這幾年連年大旱,部族的光景依舊是慘淡,若不是靠著胡車兒的俸祿救濟,部族里的小崽子們早就餓死大半了。
為了能夠讓部族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脫離夜枕馬蹄的邊疆地帶,進入富饒的京畿關東,他胡車兒必須竭盡全力往上爬,爬到足以改變族人命運的位置。
至于是否得罪上十閥,是否招來殺身之禍,胡車兒才不會理睬,因為他肩膀山上的擔子很重,重到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再加上大漢對于還沒完全漢化的番邦非常排斥,一個校尉已經到頭了,但對于他來說遠遠不夠,更令他呼吸窒堵。
直到劉辯的一句威烈將軍,終于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一絲改變部族的微弱希望。
今天,便是他暢快呼吸的時日。
虎目真若瘋牛一般泛起紅光的胡車兒,心中沒有了任何雜念,就如同井中望月的蟾蜍,眼中只要那一片天,那一輪明月。
世人皆說蟾蜍目光短淺,孰不知真正短淺的是這些自詡目光遠大的高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孰不知對于蟾蜍來說,一片天已經足夠,一輪明月就是全部了。
看到的東西再多,得不到又有什么用。
部族的生存便是胡車兒的天,嗷嗷待哺的下一代便是亮如大日的明月。
“你就是衛仲道!”沒有絲毫雜念,氣機凝結到極點的胡車兒,狂暴的怒吼一聲,如一道驚雷響徹在大地上,震散了體內所有的郁結之氣,翁金大錘在瘋狂流轉的氣機帶動下,勢如龍象的砸了過去。
空氣如撕裂的旌旗,刺啦作響。
如霹靂車拋出的巨石,當空砸去的胡車兒,一路上無論是聯手出擊的七八名四品江湖好手,還是幾名身披重甲的沙場悍卒,乃至那名曾經殺入匈奴王金賬全身而退的三品小宗師。
無一例外,全部被一錘橫掃出去,重傷垂死。
這一錘凝聚了胡車兒所有的精氣神,已是他征戰沙場這么多年以來,最為巔峰的一錘。
此時,又借助了天時地利人和,一錘砸出,已有了金剛境大宗師全力一擊的威力,并且在力量方面還略勝一籌。
正如拱衛在劉辯身邊的關羽所說,就算是他也不敢硬碰硬的接下這一招,可見威力是多么的勢不可擋,豈是幾名江湖好手、不滿一什的重甲力士所能抵擋的。
即使是力能斬旗的三品小宗師,在這一擊面前,也只是笑話罷了。
“轟!”
驟然間,胭脂樓內真的響起了雷霆轟鳴,娥姁君動用大量人脈,好不容易從荊州水師嘴里摳出來的一點南海鐵沉木,乍然炸裂。
以胡車兒為中心,形成一圈漫天迸濺的木屑大雨,尖嘯著刺耳的聲音,射向了四面八方。
劉辯何咸二人身邊有著關羽和兀突骨的防御,再加上早有準備,自然是安然無恙,但附近的中百閥子弟可就沒那么好運了。
正在捂著‘嗡嗡’亂響的耳朵,齜牙咧嘴痛呼的世家子弟們,一時沒防備,而身邊的門客驚愕于這一錘的威力洪大,腦子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只聽‘噗噗’一陣連響,十幾名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瞬間被扎成了刺猬,哀嚎連連的倒在地上打滾,可這樣一來,木屑扎的更深了,以至于四五名世家子弟直接昏死過去。
劉辯臉上平靜如水,眼底深處卻露出極大的喜意,望向了籠罩在煙塵之中的胡車兒,以及錘子下方的網狀裂痕。
“呼哧呼哧”精疲力盡的胡車兒猛烈的吸了幾口氣,甩了甩發麻的手臂,縱是崩裂的虎口傳來一陣陣刺痛,也掩蓋不住欣喜若狂的表情。
不過,還沒高興幾息,大喜的神情和劉辯眼底的笑意一樣,凝結在了臉上。
衛仲道不見了。
關羽驀地握緊偃月大刀,雙腳連踏,迅速由距離劉辯二十步左右位置,挪動到十步以內,丹鳳眼瞇成一條線。
隱在陰暗角落的老門房,收起了懶散的狀態,一雙暗青色的手掌,似有一股股隱晦氣機流轉,看向了湘妃竹搭建的樓梯。
劉辯沒去看衛仲道去了哪里,一手緊緊扣著古樸刀柄,一手把何咸拉到身后交給了兀突骨,沉聲道:“孟戚,你去城外調遣具甲營,兀突骨立即回太子府帶來所有的虎賁營士卒,以及老卒遺孤。”
一位笑容和善卻帶著一絲陰毒的半大孩童,聽到具甲營幾個字,勝券在握的神情消失不見,一臉的陰沉。
他本來想著依靠身邊的這兩位武曲榜上排名很是靠前的人物,一人擋住關羽,另一人截殺兀突骨,至于那名隱于暗處的甲等房無射,自然有黑冰臺十二地支刺客之一的亥豬攔下他。
這樣一來,悄無聲息藏在世家子弟之間的一百細柳營將士,便可以輕松碾殺劉辯。
三品小宗師,哼,細柳營將士全是弓馬嫻熟的六郡良家子,本身武道修為就不俗,再加上祖祖輩輩皆是軍中將校,對于排兵布陣更是熟稔,一個小小的三品小宗師,他還不放在眼里。
只要劉辨一死,皇位可就是他的了。
劉辯無奈的看了一眼被自己一句話炸出來的劉協,看著他那張陰沉的臉,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最終忍住了笑意,只是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皇位送給你了。”
嘈雜吵鬧的胭脂樓,霎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無論是世家子弟還是校尉門客,一臉呆滯的望向了劉辯,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根子出了問題,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不過,沒人能夠笑的出來,或者說,誰敢!
劉辯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去,金絲玉履踏在地上,明明沒發出一絲聲音,眾人心頭卻聽到了一陣陣敲擊青銅編鐘的沉重聲響。
一步一黃鐘,十步十大呂。
聲音如昆侖之巔的罡風,浩大空靈,卻又裹挾著無盡洪大殺機,令人不寒而栗。
隨著步履越來越慢,振聾發聵的聲音反倒是越來越浩大,最終化成了一股黃鐘大呂洪流,滾滾而去,輒壓向面前的三人。
劉協三人還沒什么反應,心弦在金絲玉履的輕踏下,不停繃緊的世家子弟們,終于承受不住這不知從哪冒而來的一百零八編鐘恢弘齊鳴,喉嚨一甜,紛紛吐血倒地。
不過這樣一來,臉容發紫的世家子弟們,臉色倒是好看了不少,清醒之后,一個個驚慌失措的想要逃離胭脂樓,轉念想到小蔡先生新曲還沒欣賞,只能惶恐不安的停留在門外。
門內,一步不敢踏入。
“好小子。”老酒鬼拎著個酒葫蘆,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劉辯不遠處,見劉辯的氣機、氣數凝聚為一點,在那一步一步的重踏下,化為一股氣吞龍虎的驚人氣象,由衷贊嘆了一聲。
素來小口抿酒的他,就如當年見到了劍皇竇武一劍翻卷五城十二樓的玉京,心胸暢快的大口猛灌起來。
氣機凝結如一線廣陵大潮的劉辯,負手站立在二皇子劉協前方,紫衣鼓舞,神情淡然。
對面的那兩名一品金剛境大宗師,卻如臨大敵,仿佛面前站立的并不是一名十幾個回合便能拿下的三品小宗師,而是一名指玄境的無敵猛將,不,曾經有幸見過稷下學宮大祭酒的關闇,甚至感覺到了一抹只有在天象境才會出現的浩蕩氣象。
劉辯輕輕掃了一眼那位頭戴鎏金耀日盔,身掛黼黻秋狩甲,外套綾羅赭黃袍的英武上將,縱是燭光有些晦暗不明,那人依舊是光芒四射,直如一尊太陽神將矗立在前方。
他心中先是一驚,先不論這一身不下于關羽的戎裝,極其的珍貴,縱是大漢從二品的前將軍也不見得能有一身,單是那件黼黻秋狩甲,便讓他的眉毛劇烈跳了幾下。
黼黻可是天子冕服的十二章之一,代表著文治武功中的武功,真正有資格在盔甲上烙印這種古老圖案的帝王,少之又少。
周武王姬發是一個,秦始皇算一個,就近的話前漢的漢武帝也有一副,不過瞧這盔甲的樣式和質地,明顯極其的久遠,最起碼能夠追溯到夏朝。
劉辯通過望氣之術,看到金甲神將頭頂一青一白的氣運后,心中了然,應該是曾經的武曲星君榜第一人關闇。
“呵。”劉辯淡然一笑,又是向前踏了一步,在氣機大潮的輒壓下,強撐了很久的關闇和另外一名一品金剛境大宗師,臉色一白,再也支撐不住,如滄浪激流中的兩葉扁舟,瞬間沖蕩開來,撞向了紫竹柱子。
劉辯輕描淡寫的沖開兩位金剛境大宗師之后,居高臨下的俯視二皇子劉協,睨視他那張煞白的臉龐,淡淡道:“給你。”
“你敢要嗎。”
劉辯這一句誅心之語,當真是歹毒無比,這是要破碎二皇子劉協胸中意氣,在他心中永遠根種下恐懼的種子。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正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天地刼數滅亡大漢的同時,也會開一線天機,多智近妖即是這一線天機。
漢獻帝劉協作為真正的末代皇帝,而天地刼數又被劉辯所吸納,沒有了束縛的他,一身前有古人后不知有沒有來者的天賦,實屬數百年難得一見,僅比一人獨戰勾陳大帝、長生大帝、儒圣佛陀的秦始皇弱上一線。
二皇子劉協小小年紀便達到了三品小宗師境界,并且通讀了大內武庫十二樓的前四樓,可謂是小宗師之中最為頂尖的人物,就是胡車兒也不見得能夠打敗他。
在他拔劍之后。
整個人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的二皇子劉協,輕舔干裂的嘴唇,陰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怨毒和興奮:“皇兄,這是你逼我的。”
一只煞白小手,輕輕握住了漆黑的劍。
劍柄漆黑,劍脊漆黑,就連那鋒利無雙的劍刃,也散發著黑夜一樣的光芒。
夜是冷的,是黑的,更是死亡的。
然而,黑夜一般的劍拔出之后,卻迸放出太陽似的光輝,熾熱,耀眼,而又生機勃勃。
氣機凝聚如磐石的劉辯,只覺一條劍氣激流席卷而出,剎那間淹沒了自己,讓他不敢妄動一絲一毫。
一步踏錯,萬劫不復。
老酒鬼掏胯下的動作,驀地一僵,死死的盯著那柄噴放出一縷縷無雙劍氣的青銅長劍,手指微抖兩下。
及冠之后,砥礪劍道十余年的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手蚍蜉折斷無數名劍神兵,一柄萬里伏斬盡世間氣象。
彈指可殺鬼神,一劍可敵真武,被譽為劍道千年難遇的奇才,可為崎嶇如羊腸小道的劍道,開辟出一條通天大道。
出世之后的種種,也一一驗證了什么叫做兩指彈出,日月無光,什么叫做長劍一揮,星河黯淡。
金剛神將只配做那劍道磨劍石,指玄高人只配當做活絡筋骨的牛刀小試,就算是世間幾近無敵的天象大宗師,依舊不足以讓他抽出佩劍。
那時的廟堂意氣,那時的江湖風流,那時的風花雪月,始終不如那一劍揮出意氣風發,風流倜儻。
天下多少白衣狐裘的世家嫡女,為了見上白衣劍神一面,不惜豪擲千金買下一柄無雙神劍,只為你能賞光。
世間多少提劍騎馬的江湖女俠,為了趕到白衣劍神的決戰地點,甘愿日夜兼程的跑死七八匹良駒,只是想要瞧瞧白衣鼓舞的風情。
可縱是世間千年劍道不及一劍的劍神王越,也曾懼怕過一劍,并且還是在他攀登到武道巔峰之后,氣機圓滿心意通達的那一刻。
三十五年前,世間已無敵手的白衣劍神王越在泰山之巔,劍開天門,欲要御劍飛升,戰盡天門內的劍仙天人。
可是令他震驚的是,天門處沒有想象中的仙樂齊鳴,瑞獸呈祥,有的只是一位身穿黑色冕服的帝王,被一柄漆黑如長夜的青銅古劍貫穿頭顱,釘死在天門頂端。
人名嬴政,劍名太阿。
秦始皇死在天門之上,劍神王越并不震驚,也不會震驚,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劍更比一劍強,歷年來飛入天門的蓋世強者雖然不多,但也不少,軒轅黃帝、夏禹、周武王等等都是能夠大戰秦始皇數百回合的人物。
真正令他震驚到驚悚的是,太阿劍是秦始皇用心頭精血溫養了數十年的神兵,性命相戚,比他自己的手掌還要聽話。
如今竟被人用太阿釘死在天門頂端,不亞于秦始皇一泡尿沒撒出來,把自己憋死了,幾乎是沒有一丁點可能。
別說長生大帝、勾陳大帝同時出手,就是加上一個真武大帝,也是毫無希望。
但那震驚寰宇的一幕,卻又真實發生在他眼前,怎能不讓這位無敵于紅塵的白衣劍神驚悚。
經歷了天門那一幕之后,跌境,再破境的劍尊王越,心境已經達到了劍者無喜的地步,剛剛他的手指之所以顫抖了兩下。
只因那柄釘死秦始皇的長劍,在二皇子劉協手中。
“劍名太阿。”二皇子劉協此時的表情,類似切下第一塊蟬翼肉片的公孫曲阿,興奮的有些癲狂:“長約三尺六寸。”
“重,九斤五兩。”
黑暗,死亡送給敵人,輝煌,生機留給自己。
劉辯作為當朝太子,在京畿地帶可以借助部分大漢國祚氣數,可謂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才能連話都沒說,只以凝結如磐石的氣機威勢,便能沖開頭頂縈繞著青帝璽九成氣運和白帝璽九成氣運的關闇,以及另外一名金剛境大宗師。
然而二皇子劉協出劍的一瞬間,磐石氣機就如被大海潮汐長年累月沖刷過的礁石,表面充滿了嶙峋棱角,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老門房好似準備下地的莊稼漢一般,在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
不過還沒等老門房出手,劍尊王越攔下了他:“不著急,這對辯小子來說是個機會,只要能夠堅持半柱香的時間,摸到二品宗師的門檻不成問題。”
二皇子劉協知道太子身邊拎著酒葫蘆的老頭子,是重登列仙評的劍尊王越,這等人物吐口唾沫估計都能殺死他,因此一直小心防備劍尊王越出手。
但也只是防備,二皇子劉協既然敢來這里,并且籌謀了一連串的刺殺計劃,必定有底氣。
而他之所以不怕劍尊王越,是因為他身后也有一名不世出的老怪物,并且當年與劍尊王越大戰過一場。
聽到劍尊王越不會出手,二皇子劉協果斷揮出太阿劍,趁劍尊王越不出手的時機,一擊定勝負,斬殺劉辯。
二皇子劉協掌中神兵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佩劍,劉辯手上的錕铻刀也不是等閑之輩,再說了能夠入劍尊王越的法眼,品質不能說天上無對,卻也堪稱地下無雙。
太阿劍、錕铻刀這樣的神兵利器,在主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心血溫養下,會沾染主人的氣數,并在主人死后,或者飛入天門之后,徹底吸收主人所有的氣數,所以二皇子劉協只是三品小宗師境界,一劍揮出卻有指玄境的味道。
而鑄造錕铻刀的那人,是把華夏從奴隸制社會一舉改變成封建社會的周元王姬仁。
雖然周元王姬仁的武道修為遜色秦始皇一線,但錕铻刀蘊含的氣數卻要遠遠超過太阿劍。
周元王姬仁在鑄造錕铻刀的時候,還融合了奴隸社會土崩瓦解之后,僅剩的一點天地氣運,這一點雖少,卻是精華,要勝過一般天地氣運的千點萬點。
皇宮大內的神兵利器不在少數,無論是鋒利程度,還是質地硬度,超過錕铻刀的寶劍神刀也有幾柄,劍尊王越偏偏送出了錕铻刀,必定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也是胸中有萬千溝壑的戲志才籌謀許久的計劃。
比土還土,比黃泥還黃的錕铻刀,就在太阿劍出鞘的那一刻,陡然大放光明,迸放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恢弘氣運。
席卷而來的千古一帝氣數,冰雪消融,轉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輒壓在劉辯心頭的窒息感,盡數退散。
胭脂樓二樓一位中年儒士,就在錕铻刀迸放氣運的一瞬間,不知為何吐出了一口鮮血,本就煞白如雪的臉容,慘淡的如冢中枯骨,白的發灰。
劍尊王越回望了一眼二樓方向,見戲志才正在施展讖緯之術,竭力遮蓋這里的氣機,以免被變革之后的天地氣運所發覺,提前降下大劫,湮滅最后一點奴隸社會氣運,捎帶手覆滅大漢王朝。
至于劉辯嘛,連螻蟻都算不上,一旦降下大劫,便會像風沙一樣,隨風飄散。
劍尊王越本來還想見識見識尊稱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氣數,能否對抗天地氣運,從而推斷出一點蛛絲馬跡,驗證心中對于釘死天門的一些猜測。
眼看戲志才支撐不住了,劍尊王越輕輕一嘆,自手指間釋放出一縷縷劍道氣機,沖向劉辯,遮蓋住了錕铻刀。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劉辯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一切便煙消云散了,但他心中的火氣卻越來越高漲,盯著不知所措的二皇子劉協,獰笑一聲,狠狠的劈出了錕铻刀:“我他娘的讓你出劍!”
“噗”
千鈞一發之際,二皇子劉協向后傾倒,想要躲過殺機縱橫的一刀,但劉辯這幾日經過劍尊王越的指點,未來刀甲關羽的喂招,不僅徹底穩固了三品小宗師境界,還有些提升,豈是二皇子劉協能夠輕易躲避的,更何況這時的他,還有一些愣神。
一道猙獰的傷口,從二皇子劉協的左側額頭一直劃到右側嘴角,把那張不弱于春秋戰國第一美男宋玉的容顏,破壞的支離破碎。
自古以來,上至士大夫王侯下至寒門庶民,極其看中容顏,張松、龐統等人的才能堪稱國士大才,就是因為長相奇丑,總是得不到重用。
就連稱贊諸葛亮,第一句話不是說他治國能力,不是說他治軍能力,也不是說他有大千氣象的胸襟,而是說他其貌甚偉,意思就是說長的很好看,可見世人對于容貌多么看中。
二皇子劉協身份地位不如劉辯,但他從沒覺得真的不如劉辯,甚至還有點引以為傲,不是武學天賦,不是皇帝的喜愛,而是那張引得無數妃嬪宮女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相貌。
小小年紀便能讓這些見慣了風流倜儻士大夫,英明神武將校的妃嬪宮女睡不著覺,長大之后那還得了。
即使他能夠得到一門三軍國的皇甫世家效忠,便是因為皇甫世家三位軍國大將軍都極其溺愛的嫡女,僅僅五歲就哭著鬧著要嫁給劉協,可見容貌對于二皇子劉協是多么重要。
本來他還籌劃著用容貌多勾搭幾個在家族內地位崇高的嫡長女,借以拉攏一些舉棋不定的世家望族。
如今別說勾搭世家嫡長女了,就是能不能抱住皇甫世家的那位嫡女都難說了,對于立志于二度中興大漢的二皇子劉協來說,不亞于晴天霹靂,生不如死了。
二皇子劉協摸了摸遮住眼瞼的血水,很疼,傷口疼,心口更疼。
二皇子劉協嘴唇顫抖,眼淚奪眶而出,像一條瘋狗一樣沖向了過去,凄厲的吼道:“劉辯!我要宰了你!”
“呵。”劉辯冷笑一聲,一腳踹開了二皇子劉協,并沒有理睬他,自言自語道:“是時候了。”
春寒料峭有青衣,一刀揮起江南綠。
燈火通明的樓閣內,突然變的忽明忽暗起來,嬰兒手臂粗細的描金蠟燭如風中柳絮,劇烈的左右搖擺,使得絲竹繚繞的胭脂樓,平添了幾分深山淫祠的陰森。
一柄刀,一柄重若青峰,也如青峰一般綠意盎然的刀,陡然當空襲去,斬向了不遠處的衛仲道。
刀是綠的,人是綠的,氣機也是綠的,卻沒一絲草木春生的生意,有的只是湮滅一切的殺意。
原來,劉辯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殺衛仲道。
“滋滋”
胭脂樓內本應響起手起刀落的清脆響聲,不知為何,響起一抹氣機消融的聲音,如那突然忽明忽暗的燭光一樣,很是突然。
長相極其英武的關闇,披掛一身更加英明神武的金甲,煌煌如太陽星君橫亙在衛仲道身前,一臉的陰郁。
關闇本以為關羽能夠力壓自己登頂武曲第一人,不過是仰仗著太子劉辯的支持,借用了一些國祚氣數。
頭頂天時,腳踩地利,身負人和,才能勉強壓制住獲得青帝璽和白帝璽各九成氣運的他。
沒想到的是,關羽別說借用國祚氣運了,就是其他的一些前朝遺留氣運都沒有,有的只是白手起家的氣數,每一絲每一縷都不是天賜,而是自己艱苦熬練出來的,以至于關羽對于武道氣機的把握,遠遠勝過他。
奇怪的是,關闇分明沒能擋下那一刀,樓閣內卻響起了氣機消融的聲音,衛仲道也沒死。
一位銀甲銀槍的小將,手持一桿樣式與龍膽亮銀槍一般無二,卻又長一些細一些的長槍,抵住了當空劈下的偃月大刀。
許是關羽的刀風太過強大,瞬間吹掉了撒著一把紅纓的銀盔,黑色長發漫天飛舞,白色披風獵獵作響,越發的襯托這位小將氣度不凡。
關羽出生在海外三仙島之一的方丈,又縱橫東海許多年,一眼便看出了這位小將是誰,丹鳳眼瞇起的弧度不改,皺眉道:“東海小槍王張繡?”
若說蓬萊王槍甲童淵幾名入室弟子中,最令他感到忌憚的是舍槍之外,別無他物的趙云,那么眼前這位東海小槍王則是最棘手的人物。
一來張繡得到槍甲童淵槍道快字決的真傳,槍出如鷹擊長空,并不受到刀分晝夜平寒暑的剎那春秋壓制,估計一百回合內都難以拿下他。
另外一點這人無論是斗將,還是領軍作戰,無所不用其極,曾經為了攻下東瀛的一座堅城,驅趕無辜的東瀛百姓填埋護城河,雖說最終拿下了那座堅城,但死亡的無辜東瀛百姓足足有五千多人,可見這人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當然了在關羽看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并不在乎死亡的是東瀛百姓,還是東瀛士卒,只要不是大漢子民便無傷大雅。
不過這人要是進入大漢官場可就不同了,一旦發生戰事,張繡說不定會把大漢子民送到敵人的刀口下。
劉辯聽到這個名字,暗呼不妙,歷史上張繡可是能夠與趙云大戰三百個回合,這等彪悍的戰績,在將星璀璨如星河的三國時代,除了排名前十的那幾位,估計沒人能夠做到。
暗罵一聲上十閥子弟真他娘的難殺,趕忙遞給了兀突骨一個眼色,讓他潛伏過去,一斧子劈死那個該死的衛仲道。
不過劉辯剛剛看了一眼兀突骨,臉上不由出現了一抹凝重,上百名手持環首刀,身披魚鱗寶甲,嗯?等等,這他娘的不是紅漆札甲,居然是入了品階將校才能穿戴的魚鱗甲,難道
劉辯早就聽聞二皇子劉協重建了前漢太尉周亞夫的細柳營,每一位士卒都是精挑細選的六郡良家子,弓馬嫻熟,精通兵書。
別說當做普通士卒了,隨便拉出來一位放到西涼鐵騎、并州狼騎中,都能當做曲長校尉來使,可見這支兵馬是多么的精銳。
雖然比起大將軍何進為劉辯創建的具甲營,戰斗力上可能略微遜色一籌,但是具甲營的悍卒只能當做小卒子來使用,并不像細柳營那樣,隨便一人都能率領一支人數不少的軍隊。
要是給二皇子劉協足夠的紅漆札甲環首刀,他立馬就能拉起一支上萬人的隊伍,而且并不是黃巾軍那樣的草包,而是一支能打硬仗的精銳。
畢竟將是兵的膽,只要中低層將校不慫,并有一定的統率能力,就算是一群綿羊,也能讓他們武裝成嗷嗷叫的狼崽子。
劉辯羨慕歸羨慕,沒有皇帝劉宏的首肯,縱是權勢滔天的大將軍何進和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無法召集六郡良家子。
這些武道不俗,沙場征伐更不俗的六郡良家子,以步戰姿態結成了騎兵的鶴翼陣,包圍了劉辯何咸等人,只待一聲令下,立即揮動環首刀沖殺過去。
劉辯環顧四周,發現老酒鬼沒有一點想要出手的意思,老神在在的一會兒掏掏胯下,一會兒喝幾口酒,哪有一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更像是踏青交友。
他不知道的是,劍尊王越不是不肯出手,而是察覺到了一位老朋友的存在,即使出手依舊無濟于事,還不如心平氣和的喝喝酒,聽聽曲,喊打喊殺的多煞風景。
另一方面,他對龐德公的那位弟子放心,能夠構建格局恢弘的太子府,單憑錦囊妙計,硬生生從世家望族和皇帝劉宏的封鎖下,撕開一個缺口,把零散的幾乎覆滅的太常寺重新建立起來,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這不,他就聽到了馬蹄聲。
“轟轟”
寂靜的夜幕里,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以及大量急促且有規律的腳步聲。
本應早已入睡的城門校尉、實權將領,一個個衣衫不整的呼號著命令,率領各色番號士卒,急切的趕往東南角的胭脂樓,瞧那急匆匆的樣子,頗有聽聞正妻來青樓捉奸,衣服也不穿直接逃跑的派頭。
“咳咳”二樓,戲志才輕咳一聲,遙望窗外形成一條長龍的燈火,雙指夾著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盤的一角:“再落一子。”
“西城的弟兄們,給我再快點。”一位手持長槍的將領,踹了幾腳速度稍慢的士卒,斜瞥身后的一營士卒道:“南城施門的那群廢物就要追上來了,加快速度。”
“陳大眼,你慢點,等等老子。”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來自南城的岑壁得意洋洋的騎著一匹乙等西涼馬,策馬揚鞭,輕而易舉的來到了陳武身邊。
岑壁深情的一摸比側房小妾乳鴿還絲滑的鬃毛,俯視大步狂奔的陳武道:“大眼,不要跑了,你再急也跑不過我的神龍。”
大漢的將校士卒除了定期發放的制式紅漆札甲、冬襖夏衣,其他的物品一切自備,岑壁和陳武同屬于雒陽步卒軍團,就算是入了品階的將校,也沒有資格獲得一匹產自西涼馬場的精良戰馬。
岑壁不同于出身于江東小門小戶的陳武,他的家族可是入了下千閥的望族,雖說比較靠后,但是勢力依舊不容小覷,這才能夠托了無數關系,搞來一匹乙等西涼戰馬。
陳武盯著那匹西涼馬,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過并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跑的更快了,鄙夷道:“你他娘的傻啊,你跑得快,不代表麾下士卒跑的快。”
“單槍匹馬的,別說打敗二皇子麾下的那幾員上將,就是細柳營的士卒,你能在五十合以內拿下一名,我老陳跟你姓。”
話音落下,陳武也不理會猛拍大腿一臉懊惱的岑壁,大吼道:“胡飯缸那貨跑到太子府吃肉喝酒,咱們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撈點湯喝喝。”
“榮華富貴就在前面,兄弟們給我沖!”
看守西城廣陽門的士卒一聽這話,精神倍足,一邊頻發擦亮環首刀,一邊龍精虎猛的狂奔過去,殺向胭脂樓。
護衛太子殿下。
這樣的一幕,發生在雒陽的各個角落,大將軍何進麾下那群嫡系將領,但凡有些兵權的,全部急不可耐的殺向了胭脂樓,博一場大富貴,至于那些沒有兵權的將領,則是借上一批札甲長矛,分發給仆役門客殺了過去。
胭脂樓外,世家子弟們聽的比戲志才還清楚,這些過慣了太平日子,從未經歷過戰場殺伐的世家子弟們,頓時如坐針氈,慌里慌張的大喊著有人叛亂,撒丫子直接跑向了府邸,高冠、綸巾、錦履掉落一地。
劉辯不知道外面殺來的軍隊是忠于皇帝的,還是舅父的嫡系,趕忙以詢問的意思看向了老酒鬼。
可誰知向來被認為錦繡其外敗絮其中的何咸,抽出玉柄漢劍劈向了一位六郡良家子,惡狠狠的說道:“大兄,今天宰了劉協這個雜種,以后就沒人敢和你爭搶皇位了。”
劉辯看到家弟露出從未有過的兇狠,更是奇怪了,躊躇了幾息正準備讓大戰關闇和張繡的關羽,先行突圍,告訴舅父這里的情況,滿身鮮血的老門房,突然出現了他身邊:“是主公的人,太子殿下放手去干。”
主公?腦子有些空白的劉辯,想起老門房是舅父的親衛,心中大定,刀指二皇子劉協道:“殺!”
“殺!”兀突骨先是看到胡車兒兇猛的殺了過去,又見關羽一刀斬向了衛仲道,渴望立功的他,早就等不及了。
他扛著一柄開山大斧,勢如猛虎下山,狂暴的殺向了二皇子劉協,暗罵道:兩個蠢貨,一個小小衛仲道哪有二皇子的命重要。
關羽胡車兒二人不是不想殺二皇子劉協,而是不能,二皇子劉協是誰?貴為皇室嫡子,他胡車兒就算斬殺了二皇子劉協,立下潑天大功,不見得有命享受。
皇帝老兒奈何不了太子殿下,也奈何不了大將軍,他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倒霉蛋,可就要遭殃了,落個五馬分尸的慘烈下場都是輕的,只是自己死他倒是不怕,怕就怕牽連到自己的部族,那可就百死莫贖了。
至于關羽倒不是害怕皇帝,也不是害怕劉辯護不住他,只是他得到了劉辯的命令,不要在乎二皇子劉協,按照計劃直接出刀斬殺衛仲道,這才遲遲沒有出手。
劉辯不知道麾下的幾員悍將有什么想法,也不會去在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立即沖過去宰了衛仲道。
蔡姐姐迫于禮教和蔡邕的名聲,不敢違背指腹為婚,但是只要衛仲道一死,什么指腹為婚娃娃親的,全部滾一邊去,到時候就可以迎娶蔡姐姐了。
縱身掠去的劉辯,很快殺到了細柳營前方,運轉氣機在右臂,一刀揮出,‘刺啦’響起一道金屬摩擦聲,用于格擋的環首刀與名貴的卅湅魚鱗寶甲一同斷為兩半,截口光滑如鏡。
劉辯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一具尸體,粗獷的抹去濺滿臉頰的鮮血,平靜的再次揮出一刀,劈向右側的一名六郡良家子。
二皇子劉協和細柳營瞬間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雙眼瞪得極大,他們怎么也不敢相信,太子劉辯竟然敢公然殺人,難道他不怕落下個殘暴的名聲,給那些閹宦和自命清高的士大夫黨人攻訐的話柄。
顯然是不怕,劉辯在世家子弟四散而逃的那一刻,便存著殺光這里所有人的念頭,沒有人說出去,又怎么會招來罵名。
沒有過多的言語,劉辯起手又是一刀,地上再次躺下了一具尸體,直到這時,二皇子劉協和細柳營才驚醒過來,太子劉辯瘋魔了,什么也不顧了。
“結陣!”細柳營主將在二皇子劉協的授意下,陰狠的盯著劉辯,沉聲喝道:“主公有令,太子已經瘋魔,重傷太子就相當于救他。”
“拯救太子,賞百金,封五品平西將軍。”
重傷太子?重傷倒地是重傷,重傷垂死也是重傷,細柳營的六郡良家子無不會心一笑,領悟了二皇子劉協,不,今夜過后便是太子劉協的意思,紛紛獰笑一聲,改變了被動格擋的姿態,主動殺了過去。
“陳武護駕來遲,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岑壁率軍來也,太子莫慌。”
“揚武將軍”
一大票龍精虎猛的步卒騎兵,呼啦啦的沖了進來,一窩蜂的涌向了劉辯身邊。
細柳營臉上的獰笑還沒持續一息,霎時僵在了臉上,猖狂得意的獰笑,全部變做了冷汗涔涔的心虛膽寒。
這次換作劉辯大笑,二皇子劉協一臉的陰沉。
大將軍嫡系將領沖進胭脂樓的一剎那,一位左手黑白書,右手朱紅筆的沒臉儒士,緩緩坐在戲志才對面,捻起一枚黑色棋子‘啪’的一聲,落了下去:“我也落一子。”
“咳咳判官。”戲志才碰到這位支持二皇子劉協的地府判官,也是文曲星君榜排名第三的無雙國士,并沒有一點憂愁,即使對方是來攪局的。
他反而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就好像一直期待對方前來對弈一樣:“咳咳你終于來了。”
“是的。”判官的聲音如他先生閻羅那般漠然,臉上只剩下的那雙漆黑眸子,也是空洞無比:“如你所愿。”
戲志才掏出一份五石散,壓制住劇烈顫抖的身軀,方才有力氣說話:“咳咳各取所需罷了。”
判官空洞的眸子忽地劃過流星一般的璀璨光芒,望向夜色陰沉的青石大街,漠聲道:“就看誰的手段更加高明,取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咳咳戲志才只是咳嗽,沒有說話,不過那慘白的臉容,卻升起了一抹異樣的潮紅,渾身散發出一股試問天下國士誰敵手的無雙氣概,捻起一子,沒有落在棋盤,而是放在了手心,平靜道:“拭目以待。”
樓下的劉辯一刀抽飛一塊價格不菲的工筆畫屏風,擋住身后幾名六郡良家子的視線,反身一刀,在一片金屬火星和猩紅血珠中,斬殺了一名試圖偷襲的六郡良家子。
劉辯掃了一眼不動如山的細柳營,暗自咋舌不已,不愧為世代將種的后人,按說以他三品小宗師的實力斬殺三兩名甲士,應該不費吹灰之力。
這才殺了幾人,氣機運轉就有些微紊亂,這股對于敵人換氣時機的把握,堪比一般的曲長和稍弱一些的校尉了。
意念頓了一下,錕铻刀卻沒停,刀出如潑墨,氣勢磅礴,而又應手隨意。
可為山石,一刀勢大力沉的劈下,瞬間將一名六郡良家子連人帶甲劈成兩截,可為云水,腳尖輕踏,避開同時砍來的十幾道寒光,一刀行云流水的劃出,抹開兩名六郡良家子的喉管。
占據了天時地利人的劉辯,雖說沒能一刀劈死手持太阿劍的二皇子劉協,但對上精銳甲士還是頗為得心應手。
往往一刀劈出,必能斬殺一人,很少有落空的時候,直教一旁的二皇子劉協看得眼皮直跳,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這可是他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重整邊疆大軍的種子!
他只要能夠登基,大漢三大驍騎除了鎮北將軍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其他的兩股悍勇鐵騎必然會經歷一場血腥清洗。
要是自幼便追隨他的六郡良家子死光了,誰替他接掌西涼鐵騎、并州狼騎的大小旗幟,誰替他鎮守匈奴、鮮卑、羌人連年進犯的邊疆。
二皇子劉協眼睜睜的看著一位又一位死忠將士倒在地上,心中滴血,恨不得一口咬死該死的劉辯,瞄了一眼華光盡斂卻又透露著一股玄妙意味的錕铻刀,只能暫時打消這個誘人的念頭,恨恨道:“蹇碩,給我宰了他。”
剛才擋在劉辯前方的兩位一品金剛境大宗師,除了關闇之外,還有一人,那便是這位比正常男人還魁梧很多的大宦官蹇碩。
蹇碩并不是十常侍的一員,而是統御所有小黃門的中黃門冗從仆射,往來紫禁,侍奉丹墀,領文武百官的奏章,傳遞皇帝一人的命令,可謂是恩寵之至,一人可以比肩統御皇宮各司宦官的十常侍。
這人不但權勢堪比紅紫貴人,一身武道修為更是驚世駭俗,先是修煉佛教至高寶典‘密跡力士經’,密跡力士是佛教第一護法金剛,也是唯一一位能夠站在世尊如來身后的佛教神靈,每逢外道旁門與佛辯論失敗,便用金剛杵敲碎外道之人的腦袋,可見密跡力士是多么兇悍。
蹇碩進入一品金剛境之后,皇帝劉宏又賞賜了一本藏在武庫十二樓最后一樓樓頂的單手十八挑,那可是霸王項羽橫掃天下的蓋世絕學,更讓這位化蟲為蛟的大宦官,平添了無數兇威,直接從武曲星君榜第十擠入前三。
濃眉大眼的蹇碩,步履鏗鏘有力的大步前行,以大戟指著劉辯,聲音威嚴如金剛佛陀道:“戟名,畫龍擎天。”
劉辯聽到這個人名字的一瞬間,立即架起王老劍尊傳授的一招摧枯起手式,這是青城山三大丹鼎外法之一云笈七劍中,最講究疊加氣機一擊畢敵的威猛招式。
前一段時間死在黃河的蜀中江湖第一高手傅僉,曾經就用摧枯起手式,以三品小宗師境界一擊斬殺了一位二品宗師,勁頭之兇猛可見一斑。
而能夠讓劉辯這么重視,蹇碩給他帶來的壓力可想而知有多大,先不論這人一品金剛境的實力,就是他在歷史上的成就,也足以讓劉辯不遺余力的去應對。
據后漢書記載,蹇碩可是西園八校尉之一,并且是統領所有西園校尉的上軍校尉,袁紹、曹操這等人杰都要屈居他之下,足以見得皇帝劉宏對于他的能力是多么肯定。
身負密跡力士經和單手十八挑的蹇碩,已經足夠強大了,當劉辯聽到他掌中大戟的名號,更是心悸不已,那可是春秋第一猛將南宮長萬的神兵利器。
南宮長萬死后一身幾欲化紫蛟的氣數,必然會被畫龍擎天戟吸收大半,溫養自身,也可以供給下一代主人借用。
佛教第一金剛的寶典,霸王項羽的單手十八挑,春秋第一猛將南宮長萬的氣數,每一樣單獨拿出來都足以橫掃天下,現如今集中在蹇碩一人身上,也難怪他能成為關羽、關闇之后的天下第三。
實際上皇帝劉宏正是把他當做天下第一人來培養,因為年紀不過剛剛及冠的蹇碩,是皇帝劉宏欽定的下一代雒陽守門人,這才幾乎掏空了武庫最后一樓的箱底。
“法侶財地。”劉辯苦笑一聲,這位一人恩寵比肩十常侍的大宦官,可真是集合了天底下最為豪華的套裝:“我看是財法侶地才對,沒想到我也有被土豪用錢砸死的一天。”
沉思了片刻,劉辯壓下了由于借助天時地利人和暴漲的氣機,一同升起的小覷天下英雄的驕橫,回望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紅漆札甲,寒光粼粼的大漆長矛,冷笑道:“就算是你霸王重生,南宮長萬在世又怎樣,老子照樣耗光你體內的氣機。”
運轉摧枯起手式的劉辯,放下趁著緩緩流逝的氣機還沒徹底消散砥礪武道的想法,果斷拉著何咸后撤,大喝道:“給我宰了這個閹狗,剁下首級的人,封賞五品將軍中排在第一位的安東將軍。”
如蟻潮涌來的大將軍嫡系,人心一片沸騰,那可是僅比鎮北將軍公孫瓚低兩個官階的銀印青綬上將,不亞于一場鯉魚躍龍門的潑天福祿,這讓數以千計的小卒子怎么不熱血沸騰。
“封妻蔭子就在眼前!殺!”
“祖父!孫兒光耀門楣的機會來了!”
“肥肉來了!都他娘的不要和我搶,東城的兄弟們給我殺!”
在五品安東將軍的刺激下,眼珠子比野狼還要紅的發亮的數千鐵甲士卒,爭先恐后的殺了過去,爭奪來之不易的立功機會。
奇怪的是有一人遲遲沒有行動,更令人驚奇的是,在太子一句承諾下,各營士卒早就不聽號令,一窩蜂的殺了過去。
而這人麾下的士卒非但沒有亂糟糟的沖鋒,反倒是一手持著鉤鑲,一手持著環首刀,結成最為普通,卻又最合時宜的魚鱗陣,緩緩的排列在劉辯后方。
最令劉辯感動驚訝的是,這支從未上過戰場的雒陽守卒,頗有兵法上其徐如林的架勢,并且深得其中三昧。
劉辯不知從哪里拉來一張朱紅案幾,一腳踩在上面,轉頭問道:“孟戚,這支雒陽守卒的將領是誰?”
何咸一襲白袍早已染成了血紅色,向來纖塵不染的他,不僅沒有一絲厭惡,反而有些喜歡這股沙場血腥味,掃了一眼為首的那名武將,如數家珍道:“來自江東的陳武,庶族出生不值得一提。”
“不過,倒是聽說這人是潁川陳氏的一支偏房,是隱王陳勝的后人。”
“陳武。”劉辯念叨了幾遍這個名字,感覺有點熟悉,好像在三國志、九州春秋等史書中聽說過他的名字。
細細一想卻又想不起來,而此時蹇碩為了破局,想要斬將奪旗,趕忙再次后撤了上百步,沉聲喝道:“兀突骨,你去拖住關闇和張繡,讓云長過來斬殺這條閹狗。”
“嘭”
就在這時,蹇碩為了強行突破密密麻麻的札甲人潮,一戟掃飛了胭脂樓門前皇帝御賜的漢白玉石闕,這塊由當代草圣張芝手書,皇帝陛下落款的名貴石闕,如一頭南疆神象橫沖了過來。
在蹇碩糅合了第一金剛寶典、霸王十八挑、南宮長萬氣數的神力作用下,剎那間沖出了一百多步,逼臨即將撤退的劉辯。
“開!”兀突骨狂暴的大吼一聲,揮起開山大斧,掄起一個大圓重重的劈在漢白玉石闕上,但蹇碩全力一擊之強大,儼然超出了兀突骨的想象,比起飯缸胡車兒還要強上三分。
縱是經過了二三十名雒陽守卒的阻擋,又滑行了一百多步,還是一擊撞開了開山大斧,崩裂了這位蚩尤后人的虎口。
劉辯按住躍躍欲試的何咸,再次往蓄加許久的摧枯起手式,注入巧取豪奪而來的磅礴氣機,默不作聲的來到了石闕側面,兇悍的一刀劈下:“去你娘的金剛境大宗師,老子今天要活刮了你。”
勢如潑墨的錕铻刀,氣機暴漲如東海之巔的一道滔天大浪,以排山倒海之力,狂暴的斬向了石闕后面的蹇碩。
蹇碩眉頭輕皺,暗道來的可真夠及時,此時的他正處在舊力已結新力未生之際,只能強行提起一口氣,撥開劈向頭顱的一刀。
不過劉辯用力下斬的錕铻刀,只是虛晃一招,他真實目的是為了劈傷蹇碩的右臂,畢竟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劈向頭顱的一刀,最多只能劃拉出一道傷痕,哪有暫時廢了他的右臂實在。
皓月當空。
刀光如月華,照亮了世間的黑暗,也照亮了蹇碩那雙漆黑的威嚴眸子。
那雙漆黑眸子,反而覺得巷陌更加黑暗了幾分,就仿佛如黑夜降臨,勢不可擋。
收刀入鞘。
劉辯學起老酒鬼呲著白露露的牙齒,燦爛笑道:“月不黑。”
“但風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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