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黃承彥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竭力壓制住心頭的悲痛,不讓渾濁的老淚落下,音調顫抖的問道:“為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劉辯。”
“你這位大儒先是在他出生之時,以讖緯之術硬生生嫁接了近百位稚童的命數,讓這些才來到人世間不久的孩子,受盡折磨而死。”
“后來,親手毀滅了家族一千多年的氣數,氣死了父親和幾位看著你長大的叔伯。”
低頭的黃承彥,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龐德公,語氣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今天,你連最后的友誼都不要了嗎!”
“你住口!”臉容扭曲的龐德公,神色中平添了很多戾氣,吼出這一聲后,戾氣少了很多,閉眼不語。
黃承彥一把抓住龐德公的手臂,神色極為認真的說道:“真的值得嗎?”
龐德公用力甩開黃承彥,指甲深陷肉掌,流出了一滴滴殷紅的血珠,依舊是沉默,并且不敢直視黃承彥。
許久后,他遙望一眼劉辯消失的方向,冰冷、戾氣、猙獰.......全部消失,笑容金燦燦的:“在世家望族心中,家國天下,家永遠是第一位。”
“而在我心中則是國、家、天下,國才是第一位。”
霍然回首,正視面如死灰的黃承彥,笑容依舊是金燦燦的:“我們可是萬國來朝的大漢子民吶。”
劉辯臨近雒陽城十幾里,有一人不出預料的出城十里相迎,此人身材略顯肥胖,本應是一副憨態可掬的富家翁模樣,卻因身上披掛的戧金狻猊甲,顯得威風凜凜。
大風襲來,一麾赭紫色披風烈烈翻卷,直如一只龍盤虎踞的雄獅,雄臥在前方,不怒自威。
自從永康大亂之后,周遭的將校甲士第一次見大將軍滿掛戎裝,并且驚世駭俗的出城十里相迎,紛紛猜測這次前來的王侯公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世家子弟猜測是官居四品鎮北將軍的公孫瓚,終于忍受不了幽州邊疆的困苦,準備回到京畿雒陽撈上一個肥差,大將軍為了拉攏縱橫帝國東北無敵手的白馬義從,特意披甲相迎,以示重視。
但是轉念想想,一個四品鎮北將軍還不足以讓大將軍出城十里相迎,便猜測是上十閥之一,一門三大將的皇甫世家皇甫嵩。
永康大亂之后,皇帝劉宏為了消減大將軍何進在軍方的影響力,特意設立了十位諸如鎮軍大將軍、輔國大將軍的正二品軍國大將軍,用于職掌各地的軍事大權。
消息一出,大漢所有的世家大族為了軍國大將軍的位子,可謂是爭得頭破血流,甚至有不少中百閥世家不惜開罪上十閥,也要咬下一塊肉來。
早些年的時候,皇帝劉宏還有點雄心壯志,從他頻繁更改了三次建寧、熹平、光和的年號,便可一葉知秋,于是直接下令以功勛大小評定軍國大將軍。
皇甫世家也不知燒了哪門子的高香,先是出了一位號稱涼州三明的皇甫規,坐上了軍國大將軍的位子。
又出了一位鎮守雁門關二十余年,不讓匈奴南踏一步的皇甫節,也坐上了軍國大將軍的位子。
至于下一代皇甫世家領軍人物皇甫嵩更是了不得,不僅位列兵韜榜第七,還是一位一品金剛境大宗師,名列武曲榜第十九。
一人登臨兩榜,這獨一份的殊榮,除了冠軍侯霍去病、伏波將軍馬援等少數幾人,大漢數百年來幾乎沒人可以做到。
因此皇甫世家落了個一門三軍國的大名望。
不過皇甫嵩身為皇帝陛下身邊的紅人,時常不離左右,這個時候估摸著正在陪王伴駕,哪有閑功夫接受大將軍何進的接待。
再者說了,十位軍國大將軍除了董卓、丁原三人是大將軍何進一手提拔起來的,還算忠心,其他人要么在皇帝的暗示下投靠了二皇子劉協,要么保持中立。
而這尊貴之極的一門三軍國,早就和二皇子劉協眉來眼去很久了,哪里還會來捧大將軍的臭腳。
思來想去,唯有一人值得大將軍何進這么做,那便是屠滅了南疆十一國,手上沾染的鮮血不下五十萬的大漢第一殺神。
可隨著具甲營漸漸靠近,無論是城頭上爭先觀望的世家子弟,還是追隨在大將軍何進身邊的嫡系將領,以及黃土地上人山人海的寒門庶族江湖游俠兒,感覺有些不對勁。
雖說他們沒見過大漢第一殺神,但是聽聞一些有幸見過大漢第一殺神的好漢提及過,那股屠滅了數十萬邊疆蠻夷所產生的血腥味,隔著十萬八千里都能聞到。
十萬八千里倒是有些虛幻了,不過十里、八里總是有的,可這都快五里了,也沒聞到那股尸山骨海的味道,很是讓這些期待了許久的京畿子弟費解不已。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禁有人推測是太子劉辯,可是才說出口,便招來了一頓白眼和冷嘲熱諷。
大將軍何進縱然是溺愛太子殿下,但那是嫡親之間的親情,無可厚非,士大夫黨人、世家望族也不會在意,溺愛歸溺愛,卻不見得會支持太子劉辯。
在權勢利益面前,親情算個屁,歷史上為了爭奪權勢臣弒君子弒父的事情,可不在少數,遠的有韓趙魏三家分晉,近的有王莽篡漢。
甘愿做大將軍何進麾下鷹犬的軍國大將軍,雖說只有三位,但是你也不看看那三位是誰,一位是西涼鐵騎的統帥董卓,一位是并州狼騎的主子丁原,另一位則是夜止孩啼的大漢第一殺神。
有了近三十萬邊疆鐵騎和大漢第一步卒軍團黥字軍的支持,再加上漢室衰微,歷經桓帝和這代皇帝,天下子民可以說是對大漢失望到了極點。
誰敢說大將軍何進心里沒有登高一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念頭,就算他不愿意,董卓、丁原等嫡系武將難道就沒有想法。
大將軍何進如果只是大將軍,那他們的官職也就到頭了,大將軍何進若是成了皇帝,封侯拜相自然不在話下,甚至能夠撈到一個王爵坐坐,那可是多少文臣將相都求之不得的王爵。
當年周平王遭遇犬戎國的襲擊,嬴氏一族為了護衛周平王,嫡系族人死亡了近千人,以至于差點滅族,不就是為了一個爵位,縱是這樣也只是得了一個公爵,建立了秦國。
如今皇帝昏庸,兩位皇子一位是少年一位是稚童,皇位又唾手可得,是個正常人都會知道接下來怎么做,支持稚童皇子劉協。
等到稚童皇帝登基,大力提拔嫡系文武將相,一旦徹底穩定朝綱,牢牢把控住蜀中、荊州、幽州三地的兵權,便可以來個天降祥瑞,皇位禪讓。
權勢最是動人心啊。
所以皇帝劉宏才會大力消減大將軍的權勢,甚至不惜以太子劉辯為棄子,施行制衡之術。
不過大將軍何進的做法和想法,卻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只見自中間排開的具甲營,有一位紫衣玉帶的翩翩少年郎,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高興不已的策馬奔騰而來。
“太子!”
“啊?還真是太子殿下,看來明天要去城東的斗金坊豪賭一番,我這運氣也太好了,隨口一說變成了真的。”
“怎么會是太子殿下,難道大將軍真的沒有篡權之心,或者說有其他的謀劃。”
為了見識是誰值得大將軍如此莊重,雒陽東門可謂是聚集了三教九流各類人物,就在他們嘈雜議論大將軍的圖謀之際,大將軍何進做了一個令天下人目瞪口呆的動作。
身子骨明顯不如以前的大將軍何進,穿上當年縱橫沙場的戧金狻猊甲,提著夏朝帝摯鑄造的大夏龍雀寶刀,行走的有些吃力,但他還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劉辯面前。
何進一改威嚴肅穆的神情,笑呵呵的為劉辯整理了凌亂的袍領,隨后親自為劉辯牽馬墜蹬,走向了雒陽東門。
笑的很是溫柔的大將軍何進,仰望一眼陰云密布的雒陽城,笑呵呵道:“回家嘍。”
何進這番舉動為了什么,劉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為了耍陰謀詭計降低某些人的戒心,而是告訴天下人他外甥這個皇帝坐定了,誰敢與劉辯為敵,他便與那人不死不休。
更是為了告訴依附于大將軍這個名頭的將校,不要動什么歪心思,他是不會做那個皇帝的,有這份心,還不如用心輔佐太子,博個從龍之臣的大功。
“舅父.......”劉辯看著勞心勞力搜刮神兵、神駒、神將,只是為了能夠讓自己的底子厚一些,登基過程穩一些的舅父,眼圈微微泛紅。
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大將軍挺了挺佝僂的腰桿,笑哈哈的說道:“莫做那小女兒態,你可是未來的皇帝,也必定是未來的皇帝,上十閥和中百閥的家主可都在看著,精神一些。”
劉辯深吸一口氣,壓下鼻翼的酸楚,身子挺得筆直,掃視街頭巷尾簇擁而來的各大世家家主。
目光平靜如水。
雒陽三千酒樓中視野最為開闊的月旦樓內,幾位臉上長滿褐斑,垂垂老矣的紅紫權貴,正在一邊享受著妙齡少女的揉捏,一邊小口抿著一杯一兩金的臨邛文君酒。
當看到大將軍何進牽馬墜蹬的那一刻,全部放下了酒杯,焚香裊裊,紫煙彌漫,樓閣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啪——”這些紅紫老者中,有一人不喝文君當壚、相如滌器的文君酒,反倒是喝著最烈的黃酷酒,重重一摔龍泉窯生產的名貴青瓷,臉色陰沉如水:“我等歷經十余年營造出來的局面,何進這一牽馬墜蹬可就土崩瓦解了。”
為首的紅紫權貴,縱是知道自己苦心孤詣的圖謀,竹籃打水一場空,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波動,只是喝酒的速度略快了三分:“無傷大雅,據黑冰臺的諜子來報,術劍劍甲于吉,單憑倒數第二劍太山,一劍擊退了黃鳥。”
“等到剩下的最后一劍熬練完畢,就算于吉依舊止步于一品偽陸地神仙境,以他臻至化境的道家丹鼎外法修為,足以完成那件事了。”
褐斑臉容始終平靜的紅紫權貴,聽聞于吉只出了第七劍便擊退了相當于陸地神仙境的黃鳥,無不動容。
他們可都達到安心立命,不受外物影響的耳順之年,養氣功夫經過數十年的浸染,已然深入脊髓,這一絲動容不亞于中年而立之人的大聲呼喊了。
動容之余,更多的則是大事將定的心安,第七劍擊退黃鳥,那第八劍沖天飛起,八支小劍聯袂飛出,該是怎樣奇譎瑰麗的光景,令人神往啊。
畫屏迤邐的樓閣內,再次陷入了平靜,空留一道道細微的喝酒聲,不過氛圍比起剛才卻要怡然自在很多。
隨著劉辯漸行漸遠,黃酷酒老者打破了平靜,凝視劉辯頭頂少了一半正在緩緩增加的大限刼數,感慨道:“一劍削去半數大限刼數的老劍尊王越如果加入我們,勝算便能由五成增加到九成了。”
其他紅紫權貴的黯淡眼睛,瞬間大亮,遙望雕螭畫鸞的馬車,心中也是感慨頗多,有了這位把劍道極限硬生生拔高一重天的老劍尊相助,何止是九成,基本上有了十成的把握。
“呵。”酒意微醺的老劍尊王越,驟然睜開了睡意朦朧的雙眼,回望巍峨高聳的月旦樓,眼中似有劍光噴射而出。
殺意縱橫。
緩步吊在劉辯身后的數十員將校,唯有關羽一人感應到了老劍尊微乎極微的殺意,斜握偃月大刀的右手,驀地一緊,微瞇的丹鳳眼轉向了月旦樓。
一群呈人字型的雁鳥,恰巧飛過月旦樓,縱是相隔數百丈,也被驚擾的陣型大亂,亂糟糟的散向了四面八方。
劉辯修煉的物道經,最重氣機和勢的運轉,就如大限刼數消失一半,氣機運轉如意,武道修為水到渠成的進入了三品小宗師,這可是能夠力戰金剛境大宗師二十合以上的武道高人,說進入就進入了,可見氣機的重要性。
當然了,對上關羽這種變態,別說三品小宗師難以戰上一個回合,縱是二品宗師有些也難以撐過一回合,畢竟,那一招剎那春秋可是堪比蚍蜉的存在。
歸來的這一路,老劍尊甚至有意無意的提及了一句,如果關羽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一刀砍翻同一境界的金剛境大宗師,也是不在話下。
劉辯眉角一挑,默不作聲的看向了月旦樓,臉色陰沉,氣機運轉之間,感受到了一股大劫臨頭的窒息感,好不容易可以暢快呼吸的他,再次回到了空氣稀薄的高原,胸中郁結煩悶之極,目光微凝的沉思起來。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然來到了一處大門高闊的府邸,大將軍何進輕拭額頭的細汗,瞧著愕然的劉辯道:“舅父知道你早就想搬出皇宮了,以前顧及閹宦可能刺殺你,所以才不讓你住在宮外。”
“現在......”大將軍何進的雙眼落在了斜握偃月大刀的關羽身上,見他即使是身著一件破舊綠袍,依舊掩蓋不了那睥睨天下英豪的驚人氣象,大為滿意,卻又冷不丁的望了一眼荊州方向,感慨萬千。
大將軍何進這么多年以來,不惜承受與賣官鬻爵的閹宦蛇鼠一窩的罵名,竭盡全力到有些喪心病狂的搜集神兵、神駒、神將,目的便是為了讓劉辯有足夠的珍寶,招攬人心。
當他聽聞武曲第一人,或者說知道護佑外甥十幾年的龐德公,耗費極大的代價協助外甥招攬了關羽之后。
早就在大將軍府的寶庫,現如今的太子府寶庫中,精挑細選了一身衣冠皮靴,并且命令匠作大將綦毋凎親手鑄造了一件寶甲。
劉辯見舅父努嘴,心照不宣的輕拍手掌,四名俏麗少女從左右兩側走出,手中分別捧著一個紫檀木盒,后面則有四名力士抬著一個黑木箱子走了過來。
他依次打開紫檀木盒和黑木箱子,青鶡武弁冠等衣冠,以及一副釣嵌龍鱗甲展現在眾人面前。
眾將士和簇擁在太子府外的世家子弟,見到華美的冠袍飛帶大為羨慕,當他們見到在太陽的照射下,游離著瀅瀅碧光的釣嵌龍鱗甲,羨慕盡數變成了火熱。
世家子弟雖說平時不學無術,但對于各種珍寶品質、做工、產地,可謂是如數家珍,識貨的他們一眼便看出了釣嵌龍鱗甲出自何人之手。
那可是與越國劍爐上一代劍首越嶽齊名,并稱為天下三大鑄器大宗師的綦毋凎,三大鑄器大宗師對于刀戈弓甲無一不精,但是各有所長。
常言道越氏鑄劍綦毋作甲,越嶽鑄造的名劍獨占鰲頭,綦毋凎鑄造的寶甲則獨步天下。
不過匠作大將綦毋凎脾氣古怪,鑄造的寶甲不僅價格高昂,關鍵還得看心情。
這一次如果不是聽說是給武曲第一人鑄造寶甲,必然不會出手,就算如此,大將軍還是花了百金,那可是足足百萬五銖錢,一石糧食也不過一百多銖,可見價格多么令人咋舌。
劉辯在無數人熾熱的眼光中,看向了關羽,說出了貫穿關羽一生的一句話:“云長何在!”
關羽紅若重棗的臉龐,驀地如千年朱珊瑚似的,泛起耀人的紅光,緩緩的把三尺長髯一撫到底,壓下心中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躬身下拜道:“主公,云長在此!”
關羽之所以傲氣無雙,一方面是因為他有驕傲的底氣,先不說千百年來誰人能夠直入一品天象境,恐怕除了桓帝時期遍注經典,留下賦、頌、誄、遺令等二十一策的通儒馬融,鮮有人能夠做到。
更何況為了掃平四夷,他放棄了直通天人大道的儒教天象,轉而修煉難以攀到頂峰的武道,當真是忠肝義膽,千古罕見。
另一方面關羽天生有傲骨,那副在外人看來盛氣凌人的模樣,其實是虛懷若谷的自然流露,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外在寫照。
而天生有傲骨的人,對于顏面頗為看中,他關羽可是天下第一武將,先不說衣袍破破爛爛墜了氣勢,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時候,也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幾年以前,關羽在鬧市中行走,偶遇一個世家嫡女被幾個市井無賴調戲,路人冷眼旁觀之際,他二話不說,直接打翻了那幾個市井無賴。
后來,世家嫡女的族中長輩趕到,本來看到他氣度不凡,想要說出一番感謝的話,但見到那一身綠袍洗的發白,以為又是那種買通市井無賴,來個見義勇為贏得美人的芳心,借以攀附權貴的寒門庶族。
這種下三濫的伎倆,人老成精的長輩見得實在太多了,單是雇傭江湖高手表演空手入白刃的小門小戶,他都見過不下于十次。
那個族中長輩也是二話沒說,冷笑一聲,扔了幾緡五銖錢便離開了,險些沒把關羽氣死。
關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雖然不是為了得到外人的贊揚,但更不是為了受侮辱,事已至此,只能長嘆一聲,暗道如果穿著一身蜀錦、吳綾之類的體面衣服,結果便會不同了。
那件事過后,關羽一直存著置辦一身得體衣物的念頭,苦于沒有五銖錢,而他又不會干那偷雞摸狗的勾當,只能暫時壓下這個心思。
可這幾年以來,每逢類似的事情,他總會忍不住出手,隨后的情況相差無幾,遭受了無數的侮辱和白眼,差點磨平關羽心中的意氣。
如今看到這一身體面衣袍,關羽看到的不是華美外表,而是一種高山流水覓知音的認同感。
主公懂他啊。
士為知己者死,關羽心頭的激動,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強烈,也是對于自己遇到明主的一種慶幸。
劉辯并沒有虛扶起關羽,而是走上前去,以貴為太子之尊,親手扶起了庶民關羽,笑道:“云長到太子府中把衣服換一換,好讓這幫平時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開開眼。”
“好!”關羽撫髯長笑一聲,跟隨一名管事進入了太子府內,劉辯則是與舅父一道站在太子府正門,不驕不躁的等候著。
至于門前人山人海的世家子弟、江湖游俠兒、寒門庶族更是不著急,他們也想看看天下第一武將換上天下第一鑄甲大宗師的寶甲,是何等的風采。
人頭攢動的大街,眾人翹首以望。
一炷香之后,伴隨著一道道清脆如佩玉鳴環相擊的聲音,一位雄壯之極的武將,踏入了太子府,霎時贏來了一陣喝彩聲。
“好!”
“好一個舉世無雙的神將。”
“乖乖,這風度,這派頭,簡直就是天神下凡啊。”
只見一位身高八尺的魁梧大將,頭戴一頂青鶡武弁冠,身掛一副釣嵌龍鱗甲,外套蜀錦鸚哥袍,腰系紫絨飛帶,一手持刀,一手撫髯,氣宇軒昂的傲立在朱門前。
那雙微瞇的丹鳳眼,掃過眾人的臉頰,精光四射,一股股不怒自威的驚人氣勢,溢散開來,驚擾的人山人海如退潮似的齊刷刷后退了三步。
擁擠的門前,視野開闊很多,劉辯的心情更是暢快很多,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一聲。
還沒笑出聲,大將軍何進哈哈大笑起來:“不錯,這才是天下第一神將應有的風采,辯兒以后可以高枕無憂了。”
路邊的數十位將領,無論是高達三品的征東將軍,還是掌握實權的虎賁校尉,眼中除了羨慕,就是嫉妒,恨不得和關羽置換身體,好好感受一下贏得滿堂喝彩是什么感覺。
胡車兒看了看身上價格高昂的重甲,又看了看光彩照人的綠袍紫帶,心里有些不對味,撇嘴道:“他奶奶的,先是救下太子立了一個大功,又是飛來橫禍...嗯...那啥橫福,獲得了這一身嚇人的行頭,真是積了八輩子陰德,好事全讓關羽占了。”
“可不是。”同樣是一同護衛太子,兀突骨眼睜睜看著對方立下大功,又得到太子和大將軍的重視,心中很不是滋味,再加上這一路因為有著比較之心,和關羽素來不對付,酸溜溜的說道:“哼,要不是我沒出手,這份天大的榮譽,指不定是誰的。”
胡車兒本來不對味的心思,聽到兀突骨酸溜溜的話,頓時心情大好,嘿嘿偷笑一聲,暗罵一句讓你當初非得和我比力氣,搞得的我下不來臺,故意說道:“啊,好雄壯的武將,我和老兀加起來,都不一定有關羽的十分之一。”
兀突骨黃澄澄的豎瞳,怒瞪了胡車兒一眼,本就不舒服的心情,更加的郁悶了,只能自顧自的在那生悶氣。
胡車兒瞧見他肩膀一慫,雙眸黯淡的低下了頭,暗道有些過火了,趕忙補救道:“老兀別傷心,等會兒我請你去酒樓喝黃酷酒。”
眾將驚嘆于關羽的神威之時,劉辯一直在仔細觀察四周武將的神情,當他看到兀突骨失落的神態,便與舅父耳語了幾句。
劉辯轉身子,大聲喝道:“兀突骨何在!”
兀突骨先是愣了一愣,當身邊的胡車兒踢了他一腳之后,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恭身下拜道:“臣,兀突骨拜見殿下。”
劉辯見他態度陡轉,暗道什么都怕對比,以前只有他一人還能傲氣傲氣,現在有了關羽,不用自己說,內心很有壓力的兀突骨都會謹小慎微很多:“這一路勞心勞力的護衛我歸來,兀校尉辛苦了。”
劉辯故意停頓了一刻,待兀突骨有些急躁,似笑非笑的說道:“威烈將軍。”
這句話一出,數十名將校看待劉辯的眼光截然不同了,有了新人不忘舊人,這是極少君主能夠做到的,畢竟,無論對待何事,喜新厭舊是一個人的通病。
更重要的是,兀突骨一個來自邊荒之地的蠻子,都能夠得到如此重用,踩上大漢高級將領的邊角線,他們這么正兒八經的大漢子民,豈不是能夠封侯拜軍國大將軍。
手中有著大大小小兵權的數十位將校,眼中的敵意、輕蔑、陰沉全部化成了善意,一個個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握緊了佩刀,直如求偶的孔雀似的,張開了絢麗如碧海彩虹的翎屏,要給太子殿下留下個好印象不是。
旁人都如此感嘆,兀突骨更不要提有多激動了,以山越一族的古老禮儀重重一拜,嚴肅道:“臣,兀突骨拜見主公。”
劉辯聽聞這句話,輕扣紫檀鯊皮刀匣的動作,驀地一頓,嘴角微微張開少些,這樣就收服了一位二品宗師,還是大漢第一殺神麾下久經沙場的愛將,有點太唐突了吧。
兀突骨與九黎遺民沙摩柯有著滅族之仇,當初在南疆戰場他之所以每戰先登,成為南疆十萬黥字軍中斬將奪旗第一人。
同樣也是游走在生死邊緣次數最多的悍將,甚至有三次倘若意志力稍微薄弱一點,便再也醒不過來,就是為了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官階,掌控大量令山越、甌越、桂國等百越聞風喪膽的黥字軍,為慘遭滅族的族人報仇。
但是令他感到憤怒,同時也很無奈的是,他奪下的大纛再多,斬下的首級再堆積成山,一個實權校尉已經到了極限,沒有一絲上升的空間了。
如今只是護衛太子殿下去了一樣黃河,又安然無恙的回來,便得到了夢寐以求,卻又求之不得的六品雜號將軍,要知道中間可是隔了七品郎將、從七品偏將軍兩個官階,怎能不令這位想為族人報仇,想的有些癲狂的兀突骨,激動的不能自已。
劉辯對于兀突骨的情況知之甚少,自然體會不到他的感受,也同樣不會主動做出這樣的安排,之所以直接跨過兩個官階,赦封兀突骨為威烈將軍,在于那一陣耳語,更在于這一切早已謀算好,甚至連兀突骨的反應都謀算在內。
大將軍何進先是暗暗點頭,隨后目光迅速落向了不遠處一位劇烈咳喘的儒士,暗道算的可真準。
病怏怏的中年儒士,佝僂著身子猛烈顫抖起來,動作之強烈簡直都要把膽汁咳出來,周圍的人瞬間冒出厭惡的表情,就像躲避瘟神一樣,逃離了他身邊三步以內,擁擠的人潮中出現了一塊突兀的空地。
中年儒士似是早已習慣旁人的嫌棄厭惡,神情淡漠的站在原地,自顧自的掏出一個銜環陶鈁,倒出一份五石散吞了下去,數息后,慘白的臉容這才泛起一絲病態的嫣紅。
在五石散的作用下,中年儒士佝僂的身子挺直些許,咳喘的狀態緩解一些,一步一顫的離開了太子府邸,心中付道:先生,你讓我接掌棋局,提氣,占地,做活,這一步邊角散子算是落下了,至于能夠成為一條幼蛟,就看他的造化了。
中年儒士捂嘴輕咳著,望向了前一刻萬里無云,下一刻已然烏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咳...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吶。”
劉辯很快注意到了那名劇烈咳喘的中年儒士,見舅父只是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便沒做過多的追問,踏著漢白玉拾階而上,與舅父一起進入了亭臺樓榭參差坐落的府邸內。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流檐飛瓦的畫廊閣軒,粗略一看,各種樓閣、清泉池塘、梅林竹海單個拿出來頗為巧妙。
但是縱觀全局,卻雜亂無章的散落在各處,毫無一點王孫貴氣,儼然一副房新樹矮畫不古的陡然暴富之家。
細細一瞧,一條懸掛著朱紅燈籠的畫廊,穿針引線一般迤邐而去,把全部景觀巧妙的勾連在一起,就如毫無章法的邊角散棋,在一連串的提子開花三十目過后,陡然勢成大龍,變的極其大氣磅礴,氣象萬千。
心神蕩漾的劉辯,在大將軍何進的帶領下,穿過精巧樓閣,走過松石園林,踏出曲欄拱橋,簡直就是一步一景,一眼一畫,令在場的眾人無不擊節贊嘆,暗道這才是紫衣王侯應有的底蘊氣概。
以劉辯等人的腳力,約莫走了三個時辰依舊是沒有走到盡頭,更讓關羽等人咋舌不已,帝都雒陽作為天下的中心,在皇帝劉宏賣官鬻爵的影響下,行商販貨之風大為盛行。
因此陡然暴富的小門小戶數不勝數,這些人為了沾染一點天子貴氣,往往不惜花重金在雒陽置辦一處宅邸,以至于雒陽宅邸的價格暴漲,可謂是寸金寸土。
縱是功勛權貴的家族府邸也不過是三進,瞧這座新建太子府邸的架勢,已經不能用進出來形容了,簡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宮殿群。
若是早年建造的太子府邸,有這等規模無可厚非,可這座太子府邸是在劉辯出生之后才開始建造的。
那時正值雒陽購買宅邸的大潮,價格比起現在還有高上三籌,由此可見大將軍何進對劉辯是多么的疼愛。
劉辯見跪倒在畫廊兩旁的仆役,無一例外,都散發著一股飽飲沙場風霜的血腥氣,竹林花叢之間,時不時閃過一道黑影,不由看向了舅父。
大將軍何進揮了揮手,只留下翹著滾圓屁股的侍女,讓其他仆役繼續巡邏,掃了一圈令人口干舌燥的旖旎光景,笑道:“這些仆役全是根底干凈的邊疆老卒遺孤。”
“從小便被舅父聚攏在身邊以邊疆悍卒的標準訓練,并且每逢三年送往邊疆進行血腥廝殺。”
“雖說比不上西涼鐵騎、并州狼騎之中的精銳,但對上雒陽城內的多少年沒上過戰場的廢物,必定是一路碾壓,最重要的是他們絕對忠心。”
大將軍何進指向一名門房打扮人畜無害的遲暮老人道:“至于這些看起來非常普通的黑影雜役,實際上全是太常寺的奉禮郎,精通各種刺殺之術,自然也能察覺各種刺殺。”
“而這個老門房是太常寺甲等房十二律之一的陽律無射,早年的時候是舅父的一員親衛,并且是護衛舅父睡覺的絕對信任之人。”
“永康大亂那年,老門房在皇宮的一座宮殿中,發現了重傷垂死的春秋四大刺客專諸后人,臨死之際,專諸后人為了不讓一身驚世駭俗的家傳刺殺之術失傳,便傳給了老門房。”
“呵。”說到這里,大將軍何進突然冷笑了一聲,語調冰冷的說道:“當年你母后身懷六甲,王美人這個賤婢竟然串通十常侍刺殺你母后,甚至差一點得手。”
“辛虧我把老門房留在了你母后身邊,老門房憑借一手無聲無息的刺殺之術,截殺了二十名四品高手,四名三品小宗師,以及一名二品宗師,險之又險的救下了母后。”
劉辯心頭一驚,眸子中射放出冷冽到極致的寒光,兇狠的想道:當初真應該把你剝光了,扔進軍營,至于十常侍嘛,死了一個郭勝還不夠,這些老狗我要一個一個的宰殺干凈。
劉辯看了一眼烏云密布的天空,不禁上前幾步,提醒靠著紅漆柱子曬太陽的老門房要下雨了。
可老眼昏花的老門房,只是側著耳朵的啊了幾聲,好像沒有聽見,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大將軍何進看到他這幅樣子,笑罵了一句沒有外人就不要裝聾作啞了,之后就像年輕時教訓他們這些老兵油子那樣,輕輕的踹了他一腳,可誰知老門房不躲不避任由大將軍何進踢了一腳。
只聽‘撲通’的一聲,掉入了碧波蕩漾的橋下流水中,正當眾人愕然之際,老門房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另一側的柱子上,繼續老眼昏花的曬太陽。
看到這一幕的劉辯等人本應該松了一口氣,此時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只因老門房手中拎著一顆滴答著血水的猙獰頭顱,輕聲道:“黑冰臺。”
大將軍何進肥壯的身軀,驟然射放出一股濃烈之極的殺氣,右手瞬間按住了大夏龍雀的刀柄,謹慎的審視四周,沉重道:“辯兒怎么回事。”
劉辯也很奇怪地府黑冰臺的刺客,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便把當初在黃河上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的全部告訴了舅父。
大將軍何進越聽臉色越是凝重,握住大夏龍雀的手指都開始發白了,直到劉辯講完所有的事情,過去了半柱香時間,他還是久久沒能回神。
何進突然想到幾天前皇帝突然違背禮法,宣稱半個月之后要舉行春狩時,十常侍張讓等人的冷笑,以及今日黑冰臺刺客的出手,心中有了一個極其不安的猜測。
轉過身子,何進環顧身邊的老門房,氣勢驚人的關羽,喜不自勝的兀突骨,最終看到了帶著一條四腳蛇,呲著滿嘴黃牙嘿笑喝酒的老酒鬼,這才放下心來寒暄道:“王兄什么時候來的?”
老酒鬼聽到何進的呼喊,如驚弓之鳥一般趕忙把酒葫蘆藏到了身后,似是感覺這樣還不保險,用手在胯下撓了撓,隨后抹了一把酒葫蘆壺嘴,看的關羽眼皮直跳,嘿嘿笑道:“小何啊,有什么事嗎?”
事關外甥的生死,大將軍何進也不做過多的寒暄,直截了當的說道:“辯兒及冠之后,迎娶唐婉兒為太子妃。”
這位榮辱不驚的列仙榜第四高人,忽地站直了身子,依舊是呲開滿口的黃牙笑了起來,不過已經沒了猥瑣之氣,有的只是無盡劍氣,呢喃道:“我還有一劍未出吶。”
繼續前行,映入眼簾的是數十一株青翠欲滴的芭蕉樹,梳而不稀,稀而不少,又根據周圍地勢暗合一定的天地氣機,一副仙家佛山的大氣派光景,顯然與格局恢弘的畫廊,出自同一位大匠師之手。
劉辯細細數了一遍,青翠芭蕉樹不多不少剛好八十一株,心頭巨震,建造這座太子府邸之人,想必已經不是一般的大匠師了。
而是一位道家大真人或者讖緯大家了,甚至是一位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大儒,唯有這等人物才能僅在方寸之間,營造出如此之大的格局氣象。
萬物負陰而抱陽,活著的人是陽,死去的人是陰,朝代初生氣運是陽,滅亡的大限刼數是陰。
易理的個數最大值為陽數,九是個數的極限,也就是極陽,九個九是八十一,是陽極之陽的純陽之數。
這么一來,勾連整座蛟蟒初升的府邸,便形成了‘權煞化祿’的奇妙格局,能夠潛移默化的消減大限刼數。
多么驚世駭俗的氣象格局掌控能力,單憑一座小小的府邸,赫然可以消減大漢積攢了數百年的大限刼數,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難怪劉辯進入太子府之后,本就呼吸順暢的氣機,隱隱有一種由涓涓小溪流,化為奔涌河川的氣象。
一旦溪流化河川,雖說只是最次一等的門前小河,但是河和溪一字之差,便有了天壤之別。
正如大虬化幼蛟一般,大虬就算再是高大,十丈、百丈、甚至數百丈,終究是比不上一條不足一丈的幼蛟,因為幼蛟已經把天道賜予的氣運,轉變成自身氣數,有了無限的可能。
劉辯閉目感受了一番運轉速度加快了三分,頗有點如臂使指意味的武道氣機,對于這位不曾謀面大儒,心生結交之情,問道:“舅父,這座太子府邸是雒陽城內的哪一位大儒督造的?”
“大儒?”大將軍何進輕輕搖頭,望著芭蕉樹盡頭一座沖泄而下的瀑布道:“這個人的才能雖說不下于一位大儒,但是他的名聲并不顯,或者說才名不顯。”
“就像芭蕉樹前方沖泄而成的碧水深潭,表面上看似只有那么不大不小的一塊,實際內在深約百丈。”
大將軍何進并沒有繼續回答劉辯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辯兒還記不記得,當初我談起捉弄世家子弟那件事?”
驀地一停頓,湊到劉辯耳邊,小聲道:“還有童老怪的弟子趙云突然出現一事,莫名其妙收服關羽一事,劍尊老王拔劍一事,其實都是這個人的謀劃。”
劉辯本來就覺得黃河一行,從里到外都透著一抹古怪,發生的一切就好像經過演練過的戲劇,行云流水一般,太順暢了。
今天聽到舅父的話,竟然是一個人的謀劃,這個人該是有多大的經天緯地之才,能夠算盡這一切。
而他后來通過老劍尊王越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這一場螣蛇出世的鬧劇,不過是文曲評第一國士閻羅的算計,這人反倒是算計了一番文曲第一人閻羅,智謀該是多么的驚人啊。
大將軍何進是看著劉辯長大的,瞬間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沒有說破其中還夾雜著這人先生與閻羅的交易,留點神秘感總是好事情,繼續加重這人在劉辯心中的分量道:“他是與潁川荀彧、廣平沮授、臨淮魯肅并稱為稷下學宮四大戰略大家的戲志才。”
戲志才一生凄苦,剛出生便克死了母親,三歲那年克死了祖父,七歲克死了父親,他為父親守孝三年完畢,悲痛欲絕的想要自盡。
這時,一個壯碩的像武將的儒生,帶來了一封他父親的親筆書信,告訴他這一切不是他的錯,想要知道答案,就去書里面去找,書中自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從此戲志才便開始廢寢忘食的閱讀家中典藏。
十歲那年,戲志才便讀完了祖父和父親遺留的典籍,但沒有找到答案,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踏上了求學之路。
一路上但凡幫助過他的人,都給家里引來了各種各樣的災禍,以至于后來別說有人幫助他,就是連靠近他人都沒有。
家中姑、舅之類的至親更是與他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這對于接連死去嫡親的十歲孩童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幾乎想要自刎,不過為了找到答案,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后來歷經了各種艱辛,終于踏上了稷下學宮的門檻,也引發了數百年以來最驚人的一件事,稷下學子和先生集體罷學。
以他的才智進入稷下學宮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可惜的是,眾多學子甚至是一部分稷下學宮的先生,驚悚于戲志才的命數,都不愿與他為伍,聯名上書只要戲志才成為他們的同窗弟子,他們便會立即退學請辭。
稷下學宮的大祭酒無奈之下,只能把他的名字從名策上抹掉,驅逐了戲志才。
十余歲的戲志才沒了嫡親,又沒了找到答案的希望,萬念俱灰之下,準備跳入山崖自盡,那位壯碩儒生再次出現,救下了他,并把他安排成了書山的祭掃,也就是負責清掃書山落葉、樹枝的雜役。
書山是稷下學宮館藏典籍的一座山峰,高聳入云,每十里建立一座書齋,號稱九百書齋,十萬典藏,比起大漢數百年來的典藏,還要多上三分。
每一位拜入稷下學宮的學子,都會在拜師之前
書山九百書齋,攀行的越高,那座書齋的典籍越是珍貴,以后在學術大道上走的也就越遠,因此所有的學子都拼了命的往上走,力求走到山頂的易齋。
令人奇怪的是戲志才擔任祭掃期間,從沒嘗試過登頂,證明自己是一位大才,白天只是按部就班的清掃,晚上則從山腳下最不起眼的蹞步齋開始讀書。
他用了十年的時間,一本一本的讀盡了書山一半的典藏,被幾位不在意其命犯天煞的好友,稱贊為胸中有萬千溝壑,腹中有錦繡乾坤。
閱盡萬卷經典的戲志才,終于明白了父親那筆書信所表達的意思,凄慘的笑了一聲,下了書山,按照壯碩儒生的吩咐,前往京都雒陽。
至于他的命格為何這么怪異,克死了所有親近之人,還是沒有找到。
不過找到了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知不知道已經沒了意義。
他啊,只想在有生之年,守護一點父親珍之若命的東西,這才是他存在的意義,也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十年讀完了書山上一半帶字的紙!”兀突骨夸張的大喊一聲,看向了一旁瞇眼撫髯的關羽,黃澄澄豎瞳中盡是挖苦的意思。
關羽十年讀完一部春秋和戲志才十年閱盡萬卷經典,數量不同,道理卻是一樣,都是在尋找心中的大道。
關羽對于兀突骨的針鋒相對,有些理解,不外乎是想在主公面前多表現,加深主公對于他的印象,免得以后主公麾下的將校多了,有了戰事忘了他這位南疆斬將奪旗第一人。
簡在帝心比什么都強。
帝王權術最重要的一點,便在于制衡二字,文臣制約武將,妄臣牽制能臣,免得武將功勛過高自立為王,能臣對于朝堂的掌控力太大,改朝換代。
不過萬事都有一個度,一旦過度,玩脫了,那么對于朝廷造成的影響,可就比一兩個自立為王的功勛武將大多了。
劉辯希望麾下的文臣將校出現善意的競爭,可不希望出現惡意的戕害,甚至于歷朝歷代皇帝都極其憎惡的一個詞,黨同伐異。
不過麾下大貓小貓三兩只的劉辯,連士黨都沒影子,更不可能出現黨同伐異了,因此兀突骨針對于關羽這件事,他還是挺喜聞樂見的。
畢竟說明兀突骨渴望立功,渴望向上爬,那么有了作戰的機會,他還不得拼死效命。
兀突骨要是世家望族出身,關羽二話不說直接一刀劈過去,想要與他作對,先接下他一刀拿出對等的實力再說。
但想到這人這么努力的表現,不過是為了爬的高一些,掌握的兵權大一些,為族人報仇的時間快一些,心頭的那抹殺意消減一空,撫髯的右手輕輕一探,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以罡氣在掌心組成了一個兀字,倨傲道:“這個字念什么?”
這一手罡氣化形的修為,已經有了指玄境一指通玄的神妙了。
若說一品金剛境武將體內的氣機罡氣是一灘死水,只能傻瓜式的隨著招式流轉,體內溝渠的開辟,順水推舟。
那么指尖通玄的指玄境,便是一灘肆意流淌的活水,能夠平地起風波,造化出許多奇譎詭異的變化。
譬如張飛的旱地行船,雖是二品宗師,但他在壺口瀑布劈斬了十余年萬鈞水幕,不知不覺中已經摸到了指玄境的門檻,一劍劈出,可使體內氣機疊加出大翼撞角劈波斬浪的神威。
一品四境界,金剛、指玄、天象、陸地神仙,境界上有高低之分,但是并不代表武學成就上有高低。
金剛境代表著金剛不壞的體魄,但是并不妨礙一些天賦高絕的人物,還沒擁有金剛體魄之前,便領悟精妙絕倫的招式,觸摸一指通玄的精妙,
畢竟,一個代表肉身的強大,一個代表意念的高絕,雖說需要循序漸進,沒有金剛體魄支撐的指玄精妙,就如空中樓閣很容易坍塌,但是總有那么一小撮人可以憑空造樓閣。
不過,對于沙場武將、江湖武夫來說,無論是天賦再怎么高絕,還是循序漸進為妙,因為這些一指通玄的精妙招式,很吃肉身體魄,一個不好很容易搞的肉身崩潰而死。
就好像拿一個易碎的陶罐去煉丹,恐怕丹藥還沒練成,爐鼎先破碎了,想要練成那一品氤氳的丹藥,非得用那千錘百煉的青銅丹爐不可。
這個堅不可摧的丹爐便是那金剛體魄,隨你怎么煉制,就算練不成功也不會破碎。
而直入金剛、指玄、天象的三教中人,可又大不相同了,他們所求的坑澀繁雜天人大道,不僅可以憑空造樓閣,還可建造直通天門的天地之橋,當真是天地的寵兒。
正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有益則有損,三教中人雖然在大道上遠勝于三教之外的武道散人,但是論起戰力,精通于術法外道的武夫,往往能打的三教中人滿地找牙。
當然了事情也不是那么絕對,就如道教四大祖庭的終南山大弟子于吉,棄大道轉修丹鼎外法,成為了無敵于天下的劍甲。
四百年前的圣儒董仲舒只修大道,卻以一手仙人拂你頂,許你弒長生,抹去了不知多少武道散人的青蛇紅蟒氣數。
至于那個勞什子天人大道,劉辯至今也沒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歸咎于境界火候還沒到,暫時放下了對那遙不可及天人大道的琢磨,靜心思慮怎么突破二品宗師。
關羽進入一品金剛境這才多長時間啊,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現在赫然摸到了指玄境的門檻,并且得到了其中三昧,在場的眾人焉能不震驚連連。
就是正在找人吹噓一些虛無縹緲豐功偉績,被仆役當做白癡的老酒鬼,也不禁頓住了話語,說了一句有望刀甲,可見關羽帶給眾人的沖擊是多么強烈。
兀突骨哼哼唧唧的望向了天空,一副懶得理你的表情,不再爭執于看書多少了,殺人奪旗他是一把好手,但是要想讓他認字,那可比打敗如今的列仙評第一人槍甲童淵還難。
別人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而他是天大的字一個都不認識,當初大漢第一殺神為了讓麾下頭號愛將讀書認字,可是攪盡了腦汁,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劉辯見這位狂暴兇殘的猛將,露出了這副表情,暗覺好笑,要是放在以往,兀突骨管你是世家望族子弟,還是將種子弟,必然是掄起斧子直接劈過去。
現在竟然忍氣吞聲的咽下了這口惡氣,看來惡人還需惡人磨啊。
思緒回轉,念及未來的曹操聚集了荀彧、郭嘉、賈詡、荀攸、劉曄、毛玠、程昱.......等等十幾位可治國可平天下的超一流國士,才在袁紹、呂布、劉表等人的夾攻下,艱難求生,最終一統中原。
劉辯麾下的猛將是有那么一兩個了,但是智謀無雙的國士,卻沒有一個,心中亢奮的問道:“舅父,能不能替我引見這位稷下學宮的戰略大家,戲志才。”
向來對劉辯的要求百般應允的何進,不知為何面露難色,皺眉道:“辯兒,戲志才的命格你可是知道的,命犯天煞,克盡周圍一切的人。”
“就算舅父有時需要他出謀劃策,也是通過錦囊的形式傳遞消息,說來也怪了,每一次傳遞消息的協律郎,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發現細作身份,而被那些世家望族處死。”
“后來舅父不信邪,特意派遣一位三十年來從未出現過失誤的奉禮郎,傳遞消息。”
“可結果你知道怎樣,這位僅次于甲等房十二律的稀缺乙等刺客,竟然在刺殺的時候,一不小心踩滑了,自己撞上了敵人的八面漢劍,死于非命。”
“成為了太常寺細作機構重啟以來,最大的笑話。”
劉辯沒有言語,靜靜的沉默了一盞茶功夫,許久后,苦笑一聲,指了指頭頂,長嘆道:“誰能克我啊。”
那日過后,大將軍何進內疚的嘆息一聲,責怪自己這個舅父不稱職,竟讓自家孩兒整日遭受那么大的罪過,步履蹣跚的離開了太子府,派人去尋找戲志才說明辯兒的意思。
劉辯先是懊惱自己口無遮攔,讓舅父為自己擔心,隨后盡力調整了心情,在劍尊王越的提點下,站在瀑布頂端,觀摩飛流直下的驚人氣勢,練刀。
根據老酒鬼的說法,什么時候他一刀斬出,如長河掛卷,驚雷橫空,劈砍出一點驚心動魄的氣勢,才約莫有點味道,現在嘛,只能算是胡亂劈砍的鄉下把式,粗鄙的很。
其實,劉辯的刀術修為并沒有劍尊王越說的那么不堪,在三品宗師里也算是拔尖,但是在王越、關羽二人眼中可就不夠看了。
別說在這兩位一個練劍之人永遠難以橫渡的滄海,一個有望跨越刀甲吳馘這座大山的未來刀甲面前,不值一提。
就是在只高出一個境界的兀突骨,以及同一境界的胡車兒面前,也拿不出手。
兀突骨好歹是當年與人皇公孫軒轅逐鹿中原的蚩尤后人,自然遺傳了祖宗的好戰因子和一身狂暴的戰法,攻擊如狂風暴雨一般,兇悍無比。
這幾日又在老劍尊王越的指點下,拋棄了雙刃巨斧,改練厚背單刃的開山大斧,狂暴程度更勝以往,此時正在瀑布底下與手持翁金大錘的胡車兒對練。
胡車兒更不提,那一身無以倫比的神力,只要擊中劉辯一次就能讓他吐血三升,要知道胡車兒可是曾經以不過三品小宗師的實力,硬生生掀翻了一位金剛境大宗師,這股力能扛鼎的巨力,僅比霸王項羽差上一線了。
要說這胡車兒也真是一個渾人,大將軍何進前腳剛走,這貨便嚷嚷著要打敗天下第一武將關羽,在一眾依附于大將軍的將校羨慕的目光下,大搖大擺的進入了太子府。
他仰仗著自己那一身龐大的神力,欲要和關羽比力氣,關羽可不是一般的一品金剛境大宗師,而是把八十二斤偃月大刀運轉如飛的超級猛人。
再加上關羽觸摸到了指玄境的門檻,觀摩過劍尊王越那一式獨領風騷數十年的蚍蜉,略懂一些借力轉勁的技巧,打敗胡車兒只是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
不過當時的情況,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劉辯幾人只看到關羽一手撫髯,一手下按,輕飄飄的壓倒了胡車兒。
孰不知饒是關羽的力量如此驚人,又有借力轉勁的技巧,險些陰溝里翻船,被胡車兒這莽貨掀翻。
唯有老劍尊王越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不留痕跡的提及了一句,可以留下他,其實就算他不說,劉辯也會留下胡車兒,他可是具甲營的統帥,對于劉辯的重要程度不下于關羽了。
畢竟,后世史書《太平御覽》卷三五六引《魏武軍策令》中,都曾經記載過曹操看到袁紹的具裝鎧,酸溜溜的說了一句本初馬鎧三百具,吾不能十具,可見具裝鎧的吸引力是多大。
不過,胡車兒不愧為飯桶,不,飯缸的稱號,一個人的飯量趕上二十人了,著實讓劉辯等人再驚訝了一番。
胡車兒力量強大歸強大,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速度太慢,就算力量超過了關羽又如何,攻擊不到敵人一樣沒用。
這不正在老劍尊王越的指點下,站在瀑布下與兀突骨對戰,一人是穩固下盤,一人則是錘煉出錘的速度。
實際上在老劍尊王越看來,最適合胡車兒的武道,應該是道劍劍甲越嶽的百尺劍經,可惜越嶽成名在老劍尊王越之后,兩人從未交戰過。
不然,以老劍尊王越的眼力,絕對能推衍出一二三來,到時劉辯麾下又能多出一位二品宗師,甚至是一品金剛境的超一流高手。
劉辯幾人正入神的修煉武道之時,突然聞到了一股濃郁之極的胭脂味道,與此同時一陣鶯鶯燕燕之音,嘈雜的傳了過來,當即打亂了劉辯幾人沉定的心神。
關羽、兀突骨二人先是閃過一絲不愉,隨后則是冒出了極大的困惑,是誰能夠在沒有太子首肯的情況下,突破大量虎賁營和沙場仆役,以及老門房等眾多奉禮郎的防護,公然進入太子府,并且還帶了一大群侍女歌姬。
曹操?借他十個膽也不敢,袁紹?就問他一句,敢進入太子府方圓十里之內嗎,劉備?這個淳樸憨厚的真人,是敢,但他有這錢早就去救濟鄉民了,哪能浪費在這種事上。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大漢第一殺神敢這么做了,不過,死在大漢第一殺人手里的南疆公主、嬪妃、甚至皇后都有不少,更何況這些流連于青樓之間的歌姬。
在他眼中啊,世間千百紅妝,也不及那一襲白衣的一根腳趾頭。
他,不會。
劉辯收刀入鞘,三步并作兩步的奔下了小山,眉眼之間盡是笑意。
所有人望向畫廊時,混不吝的胡車兒,卻鬼頭鬼腦的想要逃走。
來者是誰,胡車兒比誰都清楚,那可是與太子殿下,還有太子的那兩位義弟,并稱為雒陽三大魔頭的大將軍之子何咸。
太子殿下因為進宮那件事,令整個雒陽的世家子弟聞風喪膽,而何咸則是讓素來桀驁不馴的雒陽將種子弟風聲鶴唳,或者說談何色變更準確一些。
何咸從不依仗大將軍的權勢,去欺壓任何將種子弟,但喜歡用各種軟刀子整人,就比如胡車兒很能吃,何咸直接命人抬了十座比他還高的麥餅山,讓他吃完。
直教他一個月內看見麥餅就反胃,甚至都不能聽見這個詞,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能喝酒的讓你一次性喝下十缸最烈的黃酷酒,喜歡逛青樓的讓你夜御十女,一連七天,總之何咸的名號在雒陽軍界,比起大將軍的命令還有用。
至于想要告狀,呵呵,大將軍先是狠狠夸贊嫡子有乃父之風,然后狠狠鞭打這個將校,連一個小孩子都怕,我看你是被酒色掏空了膽氣。
之后,無論你是哪家的嫡子,或者哪位上將的長子,直接是征辟到董卓、丁原麾下,美其名曰好好打熬一番,可誰都知道落在那兩個狗腿子手里,多半是有去無回。
至于為什么是三大魔頭,只因那兩個義弟各占半個,一個明明是沙場悍將,卻喜歡暗地里下黑手,什么猴子偷桃,黑虎掏鳥,讓你見了他三條腿都發軟。
不過有傳聞這些陰損招數,全是太子殿下傳授的。
另外一人可就更加了不得了,明明是一位書香門第出生的大世家子弟,卻喜歡像個潑婦一樣罵街,什么話難聽說什么,什么話下流罵什么。
而他罵人的功夫當真了得,堪稱是一品陸地神仙境界,能把你的祖宗十八輩,一個字都不重復的罵上十八遍。
總之,雒陽的世家子弟、將種子弟,但凡見到他們四人。
兩個字,頭痛。
“小胖子。”
胡車兒連翁金大錘都不要了,一溜煙想要跑個沒影,還沒離開青翠欲滴的芭蕉樹,便聽到一句令他雙腿發軟的輕挑聲音。
白履,白袍,白綸巾,一位長相頗為出塵的少年,折轉出畫廊拐角,嘴角勾著一抹邪魅輕笑,笑吟吟看著落荒而逃的胡車兒。
關羽、兀突骨二人看著這位縹緲如仙家真人的少年,剛想贊嘆幾句。
他那渾身飄飄欲仙的氣質,在一對桃花眼的遮蓋下,支離破碎,哪里還有一絲倚風出塵的仙家氣象,分明是一道滾滾而來的紅塵,洪流。
本就長相輕佻的桃花眼少年,若是換上一聲素潔的長袍,還能壓下幾分輕佻氣質,但他偏偏喜好白衣白履,更讓人覺得輕浮,甚至有些輕狂。
不過多看兩眼之后,反倒是多了一絲放浪形骸的不羈。
關羽兀突骨二人不知道的是,劉辯的這位表弟,以前的衣袍更是不堪入目,總喜歡身著淡紅色長袍。
后來劉辯忍無可忍問他為什么總是穿的像個娘們一樣,何咸一副欲哭無淚的說,皇后姑姑沒有女兒感覺有些遺憾,便把他當做女兒來養,無論他怎么撒潑打滾不愿穿那淡紅色長袍,始終無濟于事。
而他能夠穿上這一身縹緲出塵的白衣白履,還得多虧劉辯的建議,說孟戚一襲白衣多美啊,多像娘親年輕時候的樣子。
何皇后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以及看到何咸身穿白衣白履的模樣后,終于同意了,何咸這才從油頭粉面的俊哥兒,變成了雪衣白裳的少年郎。
由于幼年的經歷,何咸最是看不慣將種子弟的那副陽剛英武模樣,總是喜歡找各種理由整治他們,落了個雒陽三大魔頭的稱號,倒是個意外之喜。
孰不知,這一切都是戲志才的謀劃,何咸自幼生性懦弱,大將軍和皇后為此想了無數的辦法,教他開弓騎馬,讓他與行伍老卒住在一起,甚至不惜親自帶他去戰場觀摩血腥的廝殺,結果卻適得其反,性子一天比一天軟弱。
無奈之下,只能請教那位命犯天煞的稷下大才,戲志才只是微微一笑,略施小計,讓他們反其道行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結果當然是顯而易見,不僅改變了懦弱的性格,還成為了雒陽的三大魔頭。
劉辯從一旁的侍婢手中接過蜀錦絲巾,略微擦拭了臉上的汗水,正要穿過泛著一股草木清香的芭蕉樹,卻見老酒鬼不知為何如關羽那樣,瞇起了眼睛。
可天上烏云滾滾,陽光不是很刺眼啊。
老酒鬼如品鑒陳年佳釀似的,咂么了幾下嘴,嘿笑道:“你這個表弟,不簡單啊。”
劉辯頓住前行的腳步,回頭望向了縮著身子靠在曲欄朱柱旁的老酒鬼,大為不解,表弟可是從小跟著自己長大的,幾乎是形影不離,倘若有什么奇異的地方,他是比誰都清楚。
正想詢問幾句,老酒鬼又開始強拉硬拽幾名仆役,吹噓一劍截斷大江,一指洞穿昆侖的豐功偉績。
太子府的仆役如果都是市井小民,說不定還真信了他的話,畢竟坊間經常傳聞老人、小孩、女人最是惹不得,說不定就是一位金盆洗手的江湖豪俠,或者一位游戲人間的江湖魔頭。
但能夠進入太子福地的人,哪怕是一個馬夫,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不是沙場悍卒,就是細作刺客,看似平靜如一潭死水,實際上是一座地火山,只要敢進來行那不軌之事,絕對是連灰都不剩。
不提從邊疆三大驍騎精挑細選的虎賁營,邊疆老卒遺孤,單是潛伏在各個陰暗角落的奉禮郎,就夠他們喝上一壺的了。
這些手上沾染了血腥味的管事仆役,哪個看不出老酒鬼的跟腳,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糟老頭子罷了,還一劍截大江,你怎么不說一劍破百甲,這樣講說不定他們更愿意多聽幾刻鐘。
至于相信老酒鬼的話,他們又不傻,真以為這個糟老頭子是槍甲童淵,更不要說那位真的一劍破百甲的白衣劍尊王越。
過去,劉辯始終認為老酒鬼在吹牛,但在見識過以指代劍九龍吸水的瑰麗光景,一劍龍蛇起陸的奇譎神威之后。
不屑變成了不懂。
直到武曲榜的更替,列仙評的出世,他細細審視過一榜一評,約莫品出了一點味道。
武曲榜沒有一人用劍,列仙評除了排名第三的術劍劍甲于吉,破天荒道劍不如術劍,排名第六的道劍劍甲越嶽,天下的一品四境大宗師,無論是廟堂上將,還是江湖大俠,無一人以劍道著稱天下。
遙想當年,劍尊王越橫空出世以后,天下人莫不以會一手空手入白刃為莫大的榮耀。
負笈游學、闖蕩江湖盡是懸掛八面漢劍,什么刀槍劍戟全成了下里巴人,只有那佩劍儒生俠士,才是陽春白雪的頭一等風流人物,一時間竟引得雒陽鐵貴。
那時的劍道劍術更是百花齊放,廟堂有劍出震玉京的竇武,江湖有一劍斬大翼的劍爐劍首,出世有桃木如建木的張道陵,入世有白衣劍尊王越。
現在呢,大貓小貓三兩只都沒有,唯有兩人孤零零支撐著劍道最后的顏面,其中一人還是半路出家,當年若不是折在王越手中,于吉哪能會放棄天人大道,轉修被視為奇淫技巧的術劍外法。
這個天下啊,真正會用劍的人,終究是少了些。
何咸剛要踏出曲欄畫廊,一名最為寵愛的歌姬被八十一株芭蕉樹后面的高山、瀑布、深潭所吸引,踏入了芳草萋萋的地面。
他的臉色霎時一片陰沉,一巴掌甩在了歌姬臉靨,力量之大,直接把她抽翻在地,冷聲道:“你是哪一家的刺客。”
歌姬正要解釋幾句,由于十常侍的頻繁刺殺,已成驚弓之鳥的何咸,哪里顧得上這么多,命令幾名突然出現的奉禮郎,把這位身段極為妖嬈的歌姬拖了下去。
鶯聲燕語的眾多歌姬,霎時噤若寒蟬,一個個嬌軀顫抖的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不過望向那名歌姬竟有些莫名的快意,暗道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蹄子出風頭。
劉辯憑借氣機的感應,并沒有發現這些屁股滾圓胸脯也滾圓的妖嬈歌姬有什么異樣,便放下心來,就算是感應不出一些三品頂尖人物,以及二品宗師級的大高手,但有著關羽的護衛,除非是久不出世的老怪物,估摸著也沒人能夠靠近他三丈以內。
不過何咸真是怕了那些刺客層出不窮的手段,即使知道大兄身邊有著天下第一武將,依舊擔心一些身懷秘法的刺客,突破關羽的護衛,傷害到大兄。
他趕忙招來十余名腰配環首刀身穿紅漆札甲的虎賁士卒,一字排開,兇神惡煞的擋在曲欄畫廊邊緣,這才徹底心安。
“啪——”何咸輕輕一甩綾羅腰扇,露出一副婉風流轉的婕妤浣沙圖,風度翩翩的走了過去:“大兄,小蔡先生今日要在胭脂樓彈奏新曲,不知你有沒有空?”
自從漢武帝開辟絲綢之路以來,東都雒陽、西京長安極其的繁榮鼎盛,番邦商人、西域美人、胡馬蠻夷遍及雒陽的各大街道,因此催生出了三千樓閣漂酒香的壯麗景象。
雒陽三千酒樓中,又以胭脂樓、月旦樓、臨江樓最為出彩,每日往來的達官顯貴、豪俠巨賈可達四五百人,可謂是日進斗金。
月旦樓之所以的吸引人,一方面是懸掛著九大榜單,另一方面傳聞大漢八絕的許劭先生,時不時會出現在月旦樓,點評天下英雄。
大漢向來重視名望,若是能被稷下學宮的名家祭酒許劭先生點評,不亞于一步登天,草雞變鳳凰。
就如沛國曹氏的嫡長子曹操,早些年不過是一個劣跡斑斑的紈绔子弟,自從得到‘亂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的點評。
當即從不學無術的膏粱子弟變成了國之棟梁,甚至得到了太尉橋玄的看中,要將自己的妻兒托付給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