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昀廷率先進來,身后跟著個身材瘦長的少年。
那少年穿了件青白色的袍子,身姿挺拔如松,清秀白凈的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杜容芷看著那張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神采飛揚的臉,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若是他回來就好了……
如果有他在,她的孩子一定不會連這世界都來不及看上一眼,就落得個胎死腹中的下場!
“容芷?”耳邊響起母親的嗔怪,“這傻孩子,你表哥跟你說話呢,發什么呆啊!”
薛承賀不自覺摸了摸下巴,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調侃道,“莫不是我這幾年變化太大,大妹妹認不出我來了?”
杜容芷這才如夢方醒,低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眶,故作詫異道,“當真認不出了……我記著表哥家去的時候,可比我還矮半個頭呢!如今居然跟大哥一般高了!”
薛承賀連忙做出個投降的表情,“大妹妹這張利嘴,如今功力又見長了!為兄甘拜下風。”
眾人不由哈哈大笑。
杜夫人笑罵道,“你這丫頭,連你表哥都敢戲謔!著實該打!”
薛夫人擺擺手,“就是這般親親密密,熱熱鬧鬧的,方是至親骨肉呢。”又對薛承賀道,“你大妹妹家的小姑娘漂亮極了,你這當表舅的也瞧瞧。”
薛承賀笑應了一聲,乳母便抱來莞兒。
薛承賀見莞兒年紀雖小,卻是杏眼櫻唇,眉目精致,心里也覺得喜歡,伸手便去摸她的脈口。
薛夫人臉色一沉,偏這時候莞兒也有些困了,見有人靠近,就扯著嗓子嗷嚎了兩聲,薛夫人就道,“姐兒怕是困了吧!”說著目光狠狠瞪了薛承賀一眼。
薛承賀干笑了兩聲,自嘲道,“外甥女很不知道給表舅留面子,好歹也過一會兒再哭……”說罷訕訕地收回手。
杜容芷把薛夫人母子的舉動盡收眼底,心里也有了數,含笑道,“她今天起得早,這時候可不是乏了?”又對乳母道,“抱孫小姐下去睡吧。”
乳母笑瞇瞇應是,剛抱著莞兒下去,那邊杜老爺便使了人來,“老爺說姨太太這回來了就莫回去了,請夫人趕緊收拾兩間院子,叫姨太太領著表少爺安心住下。親戚們長長久久在一處,互相也有個照應。后頭等老爺得了空,會親自考校表少爺的功課,到時或跟著老爺讀書,或另請名師,再從長計議。”
杜夫人心疼妹妹,本來也有留住的意思,如今杜老爺想她所想,心里更覺歡喜,拉著薛夫人道,“你姐夫既然都這么說了,你就留下吧。有他幫看著,何愁外甥不能心無旁騖,專心讀書?”
薛夫人這回進京也是奔著杜家而來,聞言自然求之不得,遂應允道,“既這么著,就全憑姐姐姐夫做主。”說著瞥了薛承賀一眼,嘆道,“只是你這外甥頑劣得很,將來只怕還要姐夫多多費心才是。”
杜夫人就笑道,“一家人還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么?”一邊喚人下去打掃院子,一邊準備酒席,給薛夫人母子接風洗塵。
薛承賀在旁聽著,幾次開口欲言,都叫薛夫人瞪了回去。他索性就閉了嘴,只悶悶不樂地在旁干坐著。
杜容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招手喚來青荷,低聲耳語了幾句……
在花廳里用過午飯,杜昀廷陪著薛承賀四處逛逛,薛夫人則去了杜夫人房里說體己話。
午后的陽光正好,杜容芷叫丫頭剪了幾枝梅花,自己親手插了瓶,給杜夫人送去。
院子里幾個穿紅戴綠的丫頭見她來了笑呵呵上前行禮,其中一個正要進屋里稟報,被杜容芷止住,“你們且忙你們的,我自己進去。”
那丫頭見狀笑著應了一聲,又殷勤地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香爐里升起裊裊青煙,內室隱隱傳來低泣聲和母親輕柔的安慰聲。
“你妹夫走得早,留下我們孤兒寡母……這些年我又當爹又當娘,苦心孤詣,只巴望著能把他教養成才,也算不負你妹夫臨終前的囑托跟我們夫妻一場的情誼……誰料想這孽障卻是個不爭氣的……”
杜夫人叫她哭得心酸,不由道,“我瞧著外甥也不是不懂事的,怎地就起了這樣的念頭?”
“這事也怨我。”薛夫人嘆了口氣,“當初他父親過身,他祖父祖母又俱是多災多病,家里一時不知請了多少大夫,后來總算尋了位姓葉的名醫,醫術甚是高明,承賀每常跟著他問東問西,我雖見了也不曾深想,只尋思他若能多懂一些,便是將來給家人看看方子也是好的……誰料得到原來他那時就存了旁的心思!每日說是去學堂讀書,實則卻是去了葉大夫處學醫……若不是有回坐館叫人遇見了,我到現在都還蒙在鼓里!”薛夫人眼里撲簌簌落下,“我當時氣得不行,直接上了家法,他卻不躲不閃,還說……說他只恨自己不能早得了這一身本事,不然他父親也不至早早就撇下我們母子去了……”
杜夫人聽得眼眶泛紅,哽咽道,“這事也怪不得孩子……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心里也苦啊。”
薛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淚,“就算是這么著,也沒有自己學醫的道理。便是他當真不愛讀書,大不了將來花些錢打點,掛個虛銜,就是做什么營生也十分便宜……偏他就跟魔怔了似的,一門心思要開醫館……那是個什么行當,也是他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做得來的么?”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杜夫人勸了一回,嘆息道,“這事你也莫要著急,好在你們現在進了京,他就是想開醫館,一時半刻也尋不著門路……不若等回頭我把這事跟你姐夫說說,叫他好好勸勸外甥……”
薛夫人哭聲一止,抓住杜夫人的手,“我這回帶他來,心里也是這般盤算。如今在定州他已經小有名氣,縱有我攔著,也多得是人愿意出錢出力,幫他把醫館開起來……我這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好領著他進京,但愿有姐姐姐夫幫我看著,即便不能立時打消了他的念頭,好歹莫叫他由著性子再胡鬧下去……”
杜容芷輕手輕腳地把花瓶放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