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歷史上,從未真正征服中南半島這塊戰略之地,原因諸多,其中最重要便是廣袤的國土一直未能予以開發完全,無暇向外擴張,譬如江南、嶺南、六詔等地,隋唐之際堪稱蠻荒,直至明清之時亦未完全開發,再譬如洞庭湖不斷減退、沼澤土地不斷增多……
國內土地尚未開發,何需對外擴張?
事實上,自古以來除非戰略需求之外,華夏對于土地從不貪婪。
漢人雖然生活在并不肥沃、災害頻仍的土地上,但面對災害、貧瘠首先想到的是改進耕種技術、勤苦勞作,而非是倚仗武力向外擴張,恣意對其余民族燒殺搶掠。
“仁者愛人”乃儒家之核心,早已成為華夏血脈傳承之精神,悲天憫人、大愛世間,絕非一句空話。
也正因于此,導致歷史上諸多戰略位置非常重要的地域或自立而起、或被蠻夷征服,最終成為束縛華夏發展之絞索。
所以在房俊看來,對于那些不毛之地、蠻荒之野進行攻伐、征服是有必要的,唐人占領更多地域,會促成一個巨大的經濟圈進而反哺本土。
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發展至一定規模無論最終走向何等政治體制,都會促使社會進行巨大變革。
當自身足夠強大,經濟、科學、軍事等等領域與時俱進,又豈會因為西方一次偶然的工業革命而沉淪不起、落后挨打?
穩定的局勢、繁榮的經濟、興盛的科技,只需百年大唐便可以完成最初步的積累,進而引發跨越層級的文明遞進。
而這正是房俊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結果。
相比于此,什么名垂青史、什么宏圖霸業、什么權傾朝野……皆微不足道。
李承乾頻頻舉杯,興致很好。
雖然軍方一連串軍事行動連番大戰與他之初衷背離,導致文官集團被壓制得厲害,但他也明白在這些大戰獲勝之后帝國將會迎來前所未有的發展契機,由太宗皇帝之時延續下來的“貞觀盛世”猶如烈火烹油、繁花著錦,遠超被歷代文人吹捧的“文景之治”,曠古絕今、前所未有。
而他甚至只需坐鎮長安城,于這太極宮內安然穩坐,所有“窮兵黷武”“狂悖好戰”之罵名皆由軍方去承擔,繼續奉行“仁愛寬恕”之道,做一個空前絕后的“仁愛之君”……
所以即便對于軍方開啟戰端、脫離掌控有所不滿,但兩相比較,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門外,內侍敲門得到允許之后入內,身后跟著兩個宮女。
“啟稟陛下、太尉,長樂殿下得知陛下與太尉飲宴,故而特意送來兩道小菜以為佐酒。”
李承乾頷首,待宮女將幾個小菜放在桌上,遂笑著道:“說起來倒是借了二郎的光,平素長樂可不會給我送菜。”
房俊笑著回道:“陛下對微臣寬容信任,對鹿兒亦是視如己出,長樂殿下因此感懷,這菜必然是送給陛下。”
李承乾點了點房俊:“牙尖嘴利。”
這話隱喻很深,但聽出來也不難,大抵是埋怨當初為了籠絡長孫家而將長樂公主下嫁,并且在知悉其婚姻不諧、郁郁不樂之時非但未能給予支持反而聽之任之。
如今之所以“感懷”,則是因為李承乾準許長樂與房俊之私情……
喝著酒,君臣二人就當下中南半島之局勢討論一番,李承乾愈發堅定出兵之志。
門外又傳來請示之聲,內侍再度帶來兩個宮女……
“晉陽殿下讓廚房整治了兩道海鮮,送來于陛下、太尉佐酒。”
李承乾臉色便不大好看,隨意擺擺手將宮女斥退,瞪了房俊一眼:“如今寒冬臘月卻依舊從東海源源不斷送海鮮入宮,你可知多少御史言官彈劾你奢靡浪費?”
房俊不以為然:“我花的是自家的錢又非公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御史臺那些烏鴉們哪里管得著?再者,晉陽殿下自幼氣虛、心悸、根元淺薄,雖然這幾年并未犯病但畢竟隱疾未去,當年孫道長說多多吃用海鮮對殿下病患有益,花再多的錢也值得。”
李承乾嘖嘖嘴,一時間居然無法反駁,哼了一聲,不滿道:“你就寵著她吧!正因你這般無微不至之關懷、無法無天之寵溺,才導致豆蔻年華之少女心思全都系于你一身,對其余男子不假辭色,看不入眼,婚事一拖再拖,都成了老大難!”
“天地可鑒,微臣對晉陽殿下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房俊抱屈:“況且晉陽殿下對我更多是兄妹之情,只因對其諸多愛護進而心生親近,少女懷春卻分不清自己感情,待到過得幾年閱歷增長,必然迷途知返。”
李承乾氣道:“再過幾年就是老姑娘了,迷途知返又有什么用?閑著沒事兒對她那么好還怪她對你青睞有加?兕子鐘靈毓秀、玉潔冰清、最是乖巧賢淑,反正都是你的錯!”
房俊攤手,無言以對。
皇帝不講理的時候誰能將之奈何?
總不能因為這個就造反吧?
李承乾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般遷怒于人不應該,哼了一聲,拿起筷子:“既然是給你送來的,你就多吃幾口!”
房俊只能低頭吃菜、悶頭喝酒,這個時候告退出宮有些刻意了,打定主意再吃幾口便走。
然而不僅于此。
內侍再度請示入內,面色古怪的看了看陛下、再看看太尉,然后低下頭,小心翼翼道:“皇后聽聞陛下留太尉用膳,所以親手炒制了兩個小菜命宮人送來,給陛下、太尉佐酒……”
“啪!”
李承乾將筷子扔在桌上,面無表情:“朕吃飽了。”
隨即站起身,拂袖而去。
房俊趕緊站起身,躬身施禮:“微臣恭送陛下……時辰不早,微臣告退。”
“哼!”
房俊直起身看著內侍以及皇后寢宮的兩名宮女戰戰兢兢、惴惴不安,無奈嘆了口氣。
皇后也是個沒眼色的,這不是添亂么?
卻又不能施禮當著宮人的面吐槽皇后,只得擠出一個笑容:“煩請回稟皇后,微臣多謝皇后體恤!”
“喏。”
兩個宮女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低著頭,躡手躡腳的退后幾步,而后轉過身邁著小碎步飛快逃走……
房俊出門,看著夜空飄飄落雪在宮燈映照之下猶如粉白桃花、落英繽紛,再嘆一聲,由內侍引領出宮而去。
甘露殿。
桌案上青銅燭臺燃著三支蠟燭,燭光柔和,映照在皇后蘇氏白皙的側臉上勾勒出絕美輪廓,只是在聽聞宮女回稟之后,秀美面容露出錯愕神色,繼而素手扶額、懊惱不已。
聽到之前長樂、晉陽已經送去菜肴,而自己派人前去之后陛下拂袖離席,便悔之不迭。
雖然陛下從未吐露心跡,但有關于市井之間對于自己與房俊諸般流言甚囂塵上必然是在意的,而自己居然在長樂、晉陽之后也送去菜肴,陛下誤會倒也情理之中。
長樂與房俊有夫妻之實、且誕下麟兒,晉陽對房俊一往情深、非君不嫁……自己偏偏與這兩位做出相同舉動,那又算是怎么回事?
孰料本欲修好夫妻間之嫌隙,卻弄巧成拙。
“可知陛下去往何處?”
“回皇后,陛下去了沈婕妤寢宮。”
皇后蘇氏輕捶了一下額頭,懊惱之余,心中也泛起幾分惱怒。
夫妻同床共枕多年,也曾一度共度時艱、舉案齊眉,為何到了今日卻是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如此欠缺?
看了眼窗外宮燈映照之下紛紛落雪,皇后心中泛起涼意。
“回去準備一下,明早與我一并前往東宮小住幾日。”
“喏。”
待到宮人退去,皇后蘇氏一個人坐在窗前,容顏冷落、眉目染愁。
對于陛下失望之極。
或許此后余生,也只能指望太子了……
馬車由側門駛入,到了門廳停駐,房俊下車并未返回后宅,而是提著燈籠來到前院書房。
房玄齡正秉燭讀書,書案上堆滿了筆記、便箋,盧氏剛好送來一碗參湯,見房俊一邊拍著肩頭落雪一邊走進來,頓時眉毛豎起、眼眸瞪圓。
“深更半夜你不會去睡覺,跑到這里作甚?”
“呃……”
房俊錯愕,回頭看了一眼窗外,心里估摸一下,不解道:“也才掌燈沒多久吧,酉時還未過去,哪能睡這么早?”
盧氏沒好氣道:“你自己不睡,還不讓你爹睡呀?有什么話白天再說,免得你鼓搗出來那些個歪理邪說惹得你爹冥思苦想、茶飯不思,連覺也睡不好!”
房俊這才反應過來,母親這是怕他又來與父親討論那些個“政治經濟”的論點、知識,惹得父親不好好睡覺。
笑著道:“母親放心,今日是有要事與父親母親商量。”
徑自坐在書案一側,看著書案上的參湯:“父親是該好好補一補。”
房玄齡搖頭:“我身體又不虧虛,喝這東西作甚?你快幫我喝了吧。”
“遵命。”
無視母親盧氏瞪圓的眼睛,房俊端起參湯喝了一大口。
而后在母親不滿的目光之中,說道:“對于小妹的婚事,您二位有何想法?”小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