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小說
下意識感到有些不對勁,劉洎趕緊開口:“扶南只不過是以往向中原王朝朝貢幾次而已,所謂‘屬國’亦不過是謙卑之詞、不可當真,與我大唐并無半分關系。更何況其國土如今盡為真蠟所有,大唐哪有理由耗費糧秣軍械、犧牲兵卒性命去援助一個亡國已過百年的國家?沒有這個道理!”
與林邑國開戰就已經觸及他的底線了,萬般忍讓才勉強同意,結果軍方居然得寸進尺,還要與真蠟開戰?
沒完沒了是吧?
就想著一直發動戰爭來維系軍方之地位是吧?
癡心妄想!
崔敦禮淡然道:“帝國自是沒有為了一個滅亡百年之國家而開戰的道理,但如今真蠟在其國王伊奢那跋摩統治之下國勢強盛不斷吞噬周邊國家之領地,當下勢力已經綿延至盤盤、狼牙修,這兩個國家一旦被其吞并,其影響力便直接抵達哥羅富沙海峽,威脅帝國海上航線。若未能及時制止,帝國海貿將會面臨巨大危險,損失不可估算。”
盤盤、狼牙修皆是真蠟以南半島上的小國,其國力根本不可能抵擋強大的真蠟,等到半島被真蠟侵占,其兵鋒便可向南威脅哥羅富沙海峽這條東西方海上商貿的唯一通道。
李勣道:“早打晚打都得打,這一仗免不掉。”
劉洎環視左右,默然不語。
軍方提出真蠟將會威脅海上航線,算是將所有參與海貿的世家門閥、功勛貴戚都給綁架,吃到海貿巨大紅利的前提之下,誰能坐視將來這條財富來源通道遭受威脅?
只看在座諸位緘默不言便可見一斑,立場已經與軍方站在一處。
更何況軍方連開戰的理由都找好了……
心底幽幽一嘆,道:“即便如此,面對如此地域廣闊之強國也應準備充分,兵部要做出一份詳細嚴謹的計劃交由軍機處審核,再由政事堂評估開銷、花費,最后由陛下決斷是否開戰。”
水師這幫家伙當真是鬼精得很,前腳將一眾功勛二代全部丟去各處親王之封國任職,后腳便能再度開啟戰端,使得那些功勛二代再無理由參與其中,開戰帶來的所有利益全部被水師一口吞下……
李承乾沒有看崔敦禮,而是蹙眉詢問房俊:“當真非打不可?”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立場與劉洎等文官一致,那就是盡可能的限制軍方發展、做大。
而最好的限制辦法便是約束戰爭。
可約束來約束去,軍方不僅在西域轟轟烈烈打了一場,薛仁貴甚至狂飆突進奔襲大馬士革,更要在中南半島上再度開啟新戰場……
約束了個寂寞。
房俊對內侍總管道:“去一幅中南半島輿圖過來。”
“喏!”
一旁服侍的王德趕緊退出,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取來一張輿圖,房俊起身接過將其懸掛在御書房的墻壁上,李承乾也起身負手站在輿圖之前,其余大臣紛紛立于其后。
有賴于房俊當初擔任兵部尚書之時對兵部做出之改革,如今大唐的測繪水準冠絕天下,中南半島山川水利躍然紙上、如觀掌紋。
“中南半島以山脈、河流與華夏分隔,東、南、西三面臨海,其氣勢北部偏高、河川縱橫,向南則地勢漸低、平坦,又有小半島向南延伸扼守哥羅富沙海峽……”
簡單介紹一下東南半島之地理,房俊續道:“半島上如今分布著十余個國家、勢力,看似一盤散沙,相互攻伐、不足為慮,但無論是林邑國、真蠟以及更西邊的驃國,實則都有一統半島之勢力……尤其是真蠟。”
伸手在半島中南部畫了一下:“其國地域平坦、水源充沛,且氣候宜人極其適合耕種,稻米一年三熟,因其國力強橫,周邊諸國皆不能對其產生威脅,故而近年來人口增長迅速,加之吞武里乃海上航線的重要補給點,匯聚東西方商賈,接納東西方文化,冶鐵、造船等等技術發展迅猛……一切都已經具備了成為地區強國之根本。”
他回過頭,目視李承乾及諸位大臣:“陛下、諸位,可知曉當真蠟從容發展之后一統半島,將會對大唐造成何等威脅?”
不待諸人回答,他再度轉身,在安南、六詔地區畫了一條線,語氣沉穩:“其勢必向北延伸發展,首當其沖便是帝國掌控的安南都護府,如今安南都護府商業極其繁榮、無以計數的商賈百姓移居其地,已然成為帝國重要的財賦重鎮,一旦經歷戰火損失不可估算。而緊隨其后便是洱海周圍的六詔之地,等到真蠟大軍北上,六詔蠻夷之民如何抵擋?六詔失陷,則劍南道、嶺南道便在其兵鋒威脅之下。如若彼時真蠟與吐蕃取得聯絡,配合其出兵自高原俯沖而下……整個東南都將局勢糜爛。”
李承乾面沉似水,與諸位大臣看著輿圖之前侃侃而談的房俊。
李勣嘆了口氣,道:“若有一日真蠟統一半島,則如當初之高句麗也。”
隋煬帝、太宗皇帝先后傾舉國之力征伐高句麗,當真如同民間所言那般只是因為好大喜功、欲建千古功業嗎?
這方面的原因當然有,但更多還是意識到了統一、發展的高句麗對于帝國東北邊疆的巨大威脅。與其任其發展、將來不可避免的開戰,還不如先發制人,防范于未然之中。
今日之中南半島,一如當初之遼東。
馬周道:“可即便摧毀真蠟,其地廣袤、河川縱橫,總不能屯駐數十萬大軍加以治理吧?帝國受不得那般消耗。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旦大軍撤退,那些余孽便會從山里跑出來再度興風作浪,難道還能一次又一次前去剿滅?”
帝國發展迅速、國力蒸蒸日上,可一旦被一場規模浩大、曠日持久的戰爭拖住,極有可能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當下大好局面毀于一旦。
所以文官集團一而再的阻止軍方不斷開戰,并非全無道理。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房俊用手指在輿圖之上中南半島之南部沿海幾個地方一一點過,說道:“雉棍、吞武里、三崗……這幾處地方皆處于大河出海口,地域寬廣、地勢平坦,可分別修建海港進駐水師,再擴建城池予以治理,便可以牢牢釘在半島之上,大唐軍隊隨時隨地都可順利北上、無可阻擋。”
當說到“擴建城池、修建海港”之時,他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與其目光交匯,頓時明白了房俊的用意……這三處地方,可以作為親王之封國啊!
其地雖遠但有海路聯通,看似偏僻實則水土豐饒,既能化解真蠟之威脅,又能防御帝國之南疆……實在太合適了!
但此等用意咱不能宣之于口,否則“為了親王封國之土而開戰”的理由必然遭到文官們集團反對,更別說還會有無數勛臣貴戚、世家子弟蜂擁而來求取戰功,被這些人摻沙子一般參與進去,即便最后獲勝也會白白付出太多損失。
而以帝國戰略安全為由,則會避免諸多麻煩。
李承乾心領神會,頷首道:“真蠟確實威脅重大,兵部可將其與進攻林邑國合并制作一份統籌全局之作戰計劃,務必詳盡周密、萬無一失,而后提交至軍機處,由我與諸位軍機大臣嚴加審核,盡快發動戰爭消弭威脅。”
“喏。”
房俊朗聲應下。
劉洎面色難看,之前他說要有政事堂參與估算糧秣輜重之耗費,但現在陛下卻只說軍機處參與,明顯將政事堂排除在外……雖然心中不滿,可既是攸關帝國南疆之戰略穩定,他又豈敢不顧大局?
好在李承乾似乎也覺得如此大戰將政事堂排除在外有些不妥,遂溫言道:“作戰計劃擬定之后,會送抵政事堂由諸位宰輔審核估算一應耗費,而后籌集糧秣予以支援。這一戰干系重大、不容有失,還望諸位愛卿攜手并肩、確保必勝。”
“喏!”
諸位大臣齊聲應命。
偏殿之內,燈燭燃照,幾樣精美的菜肴擺放餐桌之上,又有內侍溫了黃酒、放置一旁。
君臣相對而坐、同桌用餐。
一般來說似這等身份尊貴之人物皆采取分餐制,但偶爾同桌用餐則意味著一種特權、甚至是一種賞賜,足以彰顯君王之器重、親近,非心腹之臣不能獲取此等殊榮……
房俊執壺斟酒,李承乾則擺擺手將一旁的內侍斥退,殿內只有君臣二人,可暢所欲言、勿需避諱。
李承乾喝了口黃酒,示意房俊自便,而后問道:“二郎覺得中南之地適合封邦建國?”
房俊吃了口菜,喝了口酒,相比于白酒、葡萄釀、三勒漿等等,還是感覺黃酒更加適口,且多飲亦不傷身。
“剛才微臣還有一些想法并未吐露……帝國陸上版圖在短期內基本已經固定,所有精力都應放在治理云夢澤、開發嶺南之上,重點在于六詔,更何況還有遼東……勿需向外擴張,便可收獲數百萬畝良田,安置數千萬百姓。中南半島因為河川地理自然與大唐分隔,即可安置親王就藩,亦能成為帝國南疆之屏障,豈可使其游離于外反而成為南疆之威脅?中南半島,實乃必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