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嘉道:“你別管那么多,就問你行不行。”
房俊沉吟稍許,搖頭道:“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能想!陛下之所以支持諸位親王出海就藩,一則那些是他手足兄弟,愿意見到兄弟們各成事業、傳承血脈,再則也是做給天下人看,彰顯其‘寬厚’‘仁愛’,打造人設。但你是叔王,看似輩分高更應獲得尊重,實則血緣關系已經疏遠了一層,猜忌之心更重……即便陛下當真流露出讓叔輩出外就藩之意愿,殿下也當嚴詞拒絕。”
李承乾愿意將兄弟們放出去封邦建國,卻未必愿意自己的叔叔們脫離掌控、出鎮一方。
李元嘉其實也明白,只是眼見親王們即將紛紛出海就藩、封邦建國,心中有所不甘而已……
這時候侍女前來通稟,酒宴已經備好,房氏便拉著房俊與李元嘉一道出了正堂,來到偏廳就座。
非是分餐而食,而是一張圓桌之上擺滿了美味佳肴,各自入座聚攏一處。這種“聚餐”的方式有悖于當下禮儀,顯得粗鄙而失禮,但對于家庭內部則更顯親近。氣氛融洽。
夫妻兩個將房俊讓于上首,房俊自是不肯,雖然平素對李元嘉陰陽怪氣嘲諷揶揄,但既是親王、又是姐夫,禮節之上卻是不能僭越。
李元嘉坐于上首,待分別落座之后,先執杯敬了房俊一杯。
“雖然你這個小舅子總是人前人后不給我面子,整天陰陽怪氣沒大沒小,但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李元嘉飲了一杯,又倒滿酒杯,再度舉杯:“我知你是以這種方式展示強硬維護王妃的地位,你們姐弟情深我亦羨慕,所以并不與你計較。”
房俊哂然,陪了一杯。
等到李元嘉三度舉杯,卻苦著臉,無奈道:“但我畢竟是大唐親王、宗正卿,還是你姐夫……家中如何就不說了,人多的時候能否給我留些顏面?如今長安勛貴無人不知韓王‘懼內’,我自是顏面無存,可如此對王妃的名聲也不好。”
房氏忍不住嗔道:“你只見到二郎時不時的頂撞于你,自覺落了顏面,可若非有二郎這個小舅子,真以為你這個韓王的爵位能夠讓宗室里那些人對你敬畏有加?得了好處的時候不在意,只記得那些細枝末節,過分了。”
房俊頷首:“大姐說得對!姐夫失言了,罰酒一杯。”
“好好好,說不過你們姐弟!”
李元嘉苦笑著再飲一杯。
話雖然難聽,但房氏之言卻并無差錯。
區區一個韓王爵位,宗室里那些個叔王、郡王、嗣王們,有幾人當真放在眼里心存敬畏?太宗皇帝在時還好,宗室里風平浪靜、夾著尾巴做人,宗正寺的權威不容侵犯。
可太宗皇帝駕崩、新皇繼位,皇室內頓生波瀾、人心思變,之所以一眾資歷、輩分甚高的叔王們依舊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起碼不敢明面上針鋒相對,自是借了岳家的光。
尤其是這個小舅子。
房俊寵愛大姐之名人盡皆知,甚至為了大姐的一頓訴苦便敢馬踏韓王府,嚇得韓王不敢回家深更半夜跑去宮里向太宗皇帝求助……若是旁人招惹了韓王使得韓王妃受了委屈,房俊那是真敢打上門來!
“房二棒槌”威名赫赫,誰敢招惹?
房氏見李元嘉一杯接一杯,忙勸阻道:“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處好好吃飯,喝那么多作甚?慢慢喝,聊聊天。”
房俊笑道:“瞧瞧,大姐多心疼你?”
李元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所以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擔憂其實并無必要,我又非是鐵石心腸的蠢貨,王妃心疼我,我自也應予以尊重,豈能讓她受了委屈?”
夾了一塊熏肉吃的津津有味,得意道:“皇室之內那么多親王、郡王,哪一個不羨慕本王得了一個賢內助?這么多年王妃執掌府宅,將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用我費心,單只這一點,便足以羨煞旁人。”
自家王妃固然潑辣,但明事理、知禮儀,皇室內外有口皆碑,更別說還有房家可以作為助力。當年有鑒于盧氏之“威名”,皇室對于求娶房家之女多有忌諱,幾無人問津,結果高祖皇帝欽點由他求娶房玄齡之女……時至今日,不知多少人悔斷了腸子,羨慕嫉妒。
說起這個話題,房氏忽然被問道:“家中對小妹的婚事如何打算?”
房俊奇道:“怎地問起這個?”
房氏說道:“前兩日入宮正好見到蔣國夫人,言談之中問及小妹婚事,大抵有為蔣王求親之意。我不知父親與你的看法,不敢貿然應承,但無論成與不成總要給個答復。”
房俊便有些撓頭。
蔣王李惲之生母王氏出身于瑯琊王氏,門庭顯赫,但在太宗皇帝后宮之內并不受寵,直至太宗皇帝駕崩亦未曾對其所有封賞,還是陛下登基之后以其子蔣王之爵位,敕封其為“蔣國夫人”算是給了一個正經名分。
李惲有意于房小妹之傳聞早已不是一日兩日,房家對此一直不置可否,蔣國夫人也未曾真正登門求親,而李惲出海就藩之前勢必先行大婚,蔣國夫人顯然不愿再等下去了。
對于蔣王李惲其人……房俊觀感復雜。
這位親王殿下相貌優秀、資質不凡,不似蜀王李愔那般混賬跋扈,也不似吳王李恪那般溫文儒雅,介于穩重與跳脫之間,失于謀略、長于安分,看似不偏不倚,實則不上不下。
總覺得配不上自家小妹……
但他也知道,當真能夠入他之眼、認為配得上自家小妹的,普天之下怕是也沒幾個。
而小妹也年歲漸長,婚事不能一拖再拖,大抵只能將就一下……
李元嘉從旁道:“不僅是這長安城,即便放眼整個天下,勛貴皇親、世家門閥之中有意求娶小妹者不計其數,且不說小妹相貌秀美、鐘靈毓秀,有岳父、二郎這樣硬扎的靠山,即便是早已傳揚出去家中為小妹備下的嫁妝,便不知引得多少人眼饞覬覦。”
早在多年以前,房俊便開始著手準備房小妹的嫁妝,關中最好的水田、東市最好的商鋪、江南最好的紙廠、華亭鎮最大的羊毛作坊、再加上房家庫房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娶了房小妹,等于搬回家里一座金山。
害的他這個房家的大女婿每每想起此事、予以對比,都忍不住心里發酸、生起嫉妒。
房玄齡國之卿相、天下名士,天下度支盡在掌握,實則卻并無經營家業之興趣,一度甚至稱得上“貧寒”,所以當年嫁女之時也只是陪嫁了十幾車書籍孤本,當時一度成為士林中之美談。
可在李元嘉看來,還不如多陪嫁一些錢帛財產……
當然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被旁人視為“市儈”“庸俗”也就罷了,萬一惹得王妃不快再鬧將起來,著實生受不起。
房俊略作沉吟,點點頭,道:“這件事回去之后與父親、母親商量一下,再作計較。當然,最重要是要看小妹的意愿,若她不愿意,別說區區一個親王,便是太子咱也不嫁。”
對于蔣王李惲成親之后即將出海就藩輕易難回大唐,倒是問題不大。水師掌握在他手中,李惲回京困難但房小妹回京卻不難,并不至于成親之后骨肉分離、再難相見。
他對李惲也說不上滿意與否,最重要還是小妹的心意如何。
李元嘉不滿:“什么叫‘區區一個親王’?你房二如今大權在握、敕封太尉,便連親王都瞧不起了?其心可誅!”
自然只是吐槽一番,繼而又感慨道:“你也當真是個異數,寵自家姊妹是應該的,但是寵到你這個地步卻是鳳毛麟角、絕無僅有。”
在他看來,房俊寵愛大姐、小妹簡直寵得過分,也為將來的房家小女婿悲哀。
連他這個親王、宗正卿、大姐夫尚且要受其轄治,不準對大姐有一絲一毫之不敬、不能受一絲半點之委屈,更何況將來的妹夫呢?
如若房小妹成婚之后與郎君犯了口角、回家哭訴,這房二當真能上門去將妹夫的腿給敲斷,根本不理會是否天潢貴胄……
房俊呵呵笑了一聲:“殿下您還是操心自己吧,如若小妹與蔣王成婚,蔣王來給您這位大姐夫請安敬茶的時候到底如何稱呼?”
李元嘉捋著胡須,嘆氣道:“雖然場面一定很是尷尬,但莫說天家了,即便是那些世家門閥不也時常亂了輩分?習慣就好。”
蔣王李惲是他的大侄子,娶了房小妹就成了他連襟,到時候李惲是管他叫“叔叔”還是叫“姐夫”?
同理,房小妹現在是他妻妹,將來有可能成為侄媳婦兒……
一筆爛賬,算不清楚。
一頓酒宴倒是吃得安穩,房俊給面子沒有挑毛病,李元嘉自是高興,一不小心便喝醉了。
辭別大姐,走出韓王府的時候已經將近傍晚時分,騎著馬還未到家,便見到宮里的內侍迎面而來,傳旨入宮覲見。
安西軍的戰報剛剛送入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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