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
房俊穿著大氅、戴著貂帽,策騎慢悠悠走在街道之上,天下雪粉紛飛簌簌而落,街上行人匆匆、車馬轔轔,兩側坊墻聳峙、青磚黛瓦,最是喜歡這種充滿寧靜意味的煙火氣,歲月靜好。
男兒馳騁沙場、馬革裹尸,功名利祿、封侯拜將之目的,最終不還是為了這樣寧靜而愜意的生活?
身后十余輛四輪馬車隨著他緩緩駛入靖善坊的坊門,門口的坊卒見到如此豪華的車隊趕緊將坊門開到最大,待人情了馬背上的房俊,趕緊躬身在路旁賠笑。
“太尉這是親自來韓王府送年禮?”
房俊在馬上笑了笑,隨手掏出一個精致的銀錁子丟過去:“咱們韓王殿下天潢貴胄、金枝玉葉,脾氣大得很,我若不親自來萬一被他挑禮,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坊卒急忙接過銀錁子,入手一沉,頓時驚喜。
時至今日,白銀在民間的流通也很是有限,但很早時候便用來打賞,這枚銀錁子約莫一兩左右,鑄成一個八面體每一面都有精美的紋路、吉祥字樣,很是適合打賞。
“太尉說笑了……謝太尉賞賜!”
整個長安城誰人不知韓王殿下見了您猶如老鼠見了貓?您別揍他一頓就算好了,哪兒敢挑您的禮……
韓王府已經得到王妃娘家來送年禮之事,早就盯著坊門呢,房俊剛到,府中管事便帶著一眾仆人匆忙打開中門直接到坊門處迎接,車輛從側門入府直去庫房,房俊則在中門入府。
府門前下了馬,韁繩丟給親兵,抬腳踏上臺階隨意問道:“殿下可在府中?”
管事忙賠笑道:“昨日府上送信說今日來送年禮,殿下便推掉應酬,一大早與王妃在正堂等候太尉。”
心中卻在腹誹,您親自登門送年禮,殿下敢不在家嗎?
萬一惹惱了您再來一出“馬踏韓王府”,咱家殿下怕是也沒臉見人了……
房俊走入中門,對著兩側林立恭迎的仆從、侍女揮揮手示意都散去,笑著道:“韓王府家大業大,居然就等著我送來的這點年禮過日子?我大姐平素不會連件首飾都買不起吧?”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管事額頭居然見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太尉說笑了。”
便閉上嘴巴,不敢多言。
萬一那一句話沒說明白被房俊認為其姐韓王妃在府上“遭受虐待”,說不得他這個管事的兩條腿就要被敲斷……
行至正堂,遠遠便見到韓王李元嘉、韓王妃房氏全身盛裝在門口處相迎,門外兩側廊下站著密密麻麻的侍女,見房俊信步而來,紛紛躬身,異口同聲。
“恭迎太尉!”
房俊在門口止步,左右觀望一眼,揶揄道:“哎呦,這一個個水靈靈的長得好看,韓王殿下艷福不淺,莫不是最近又新納了小妾?不過殿下別怪罪微臣,沒準備多余的禮物。”
李元嘉張口欲言,只化作一聲嘆息,搖搖頭一臉無奈。
房氏上前,笑靨如花的上下打量弟弟一眼,手掌輕拍了弟弟胳膊一下,微嗔道:“又淘氣!這么大的雪別在這站著了,快快進去喝杯熱茶。”
見弟弟器宇軒昂、英氣勃勃,心中很是歡喜。
雖說女子出嫁從夫,但在夫家的底氣大半還是要靠著娘家來支撐,娘家興旺昌盛,腰桿子自然就硬。因父親房玄齡之余蔭,她在功勛世家之中頗受尊重,而房俊則使得她在皇室勛貴之中腰桿筆直、地位崇高,莫說一干公主、王妃時常對她恭維、諂媚,即便是宗正寺那些個親王、郡王們,誰又敢跟她大聲說話?
房俊也打量自家姐姐一番,見其眉目疏朗、神元氣足,白皙的肌膚透著粉紅仿佛能掐出水來,較之真實年紀至少年輕五六歲,容顏秀美比之不少黃花閨女也更為誘人,便放下心來。
笑著道:“殿下沒給大姐受氣吧?他這人軟塌塌的沒甚男子氣概,萬一被府中那些妖嬈嫵媚的美妾吹了枕邊風,指不定做出什么糊涂事來。”
房氏知道自家兄弟是在調侃,掩唇笑得開心,眉眼彎彎好似春閨少女一般。
一旁的李元嘉黑著臉,不滿道:“休要敗壞本王名聲!闔府上下誰人不知本王對王妃之尊重,哪里有人敢對王妃半分不敬?快快進屋吧,莫要在這胡說八道,傳揚出去被人當做笑柄。”
別人家的郎舅之間且不說關系是否融洽,大抵作為姐夫都極為威嚴,小舅子時常登門打打秋風、求情辦事,作為姐夫架勢拿捏得很好。
可誰知他就攤上這么一個小舅子呢?
想他堂堂親王、宗正之卿,這小舅子非但從來不求他辦事,反而將他穩穩拿捏,平素還好,可只要王妃稍微流露出不開心的模樣,馬上就跟他翻臉……
心累。
房俊冷笑道:“您還怕人笑話?想當初您納了一房美妾整日里寵幸不斷,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將我大姐氣得差點與你和離的時候,可不見您怕淪為他人笑柄。”
李元嘉氣道:“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我也不過就干過那一件糊涂事,且早已改過將那小妾逐出門去,怎地你還揪著這事兒再叨咕個三五十年?莫要欺人太甚!”
房俊不理她,對自家大姐語重心長道:“聽見沒有?這人簡直冷血無情,當年摟著那小妾的時候不知許下多少海誓山盟,結果一轉頭便將人不知丟到何處,實在人面獸心,要當心其甜言蜜語,多加提防。”
李元嘉受不住了,眼見一眾侍女、仆從各個面色怪異,辛苦忍著笑,趕緊推了房俊一把:“恁多廢話?快快進屋!”
堂內溫暖如春,茶幾上早已備好香茗、糕點,房氏拉著房俊入座,親自給他斟茶,然后將糕點放在房俊面前碟子里,唯恐他渴著、餓著。
“喝口熱茶去去寒氣,這些糕點都是你愛吃的,先吃幾塊墊墊肚子,廚房那邊酒宴已經整治得差不多了,馬上就開飯。許久未曾登門,等會兒與殿下多喝幾杯。”
聽著房氏喋喋不休猶如叮囑小孩子一般,李元嘉心里吃味,忍不住翻個白眼。
房俊則吃了兩塊糕點,頷首稱贊:“好吃!”
房氏便笑瞇瞇的很是開心。
“咳咳!”
一旁的李元嘉受不了姐弟倆的親近,喝了口茶水將房俊帶來的禮單看了看,大吃一驚差點被茶水嗆到,一陣猛烈咳嗽。
“歲數也不小了,怎還是毛毛躁躁?喝個茶也能嗆到!”
房氏趕緊起身過去拍著李元嘉的后背給他順氣,口中輕輕抱怨。
李元嘉順過氣,詫異問道:“怎地今年的年禮這么多?”
禮單上那一車車遼東皮草、倭國稻米,產自牡丹江、鏡泊湖的北珠,合浦的南珠,真蠟、暹羅的象牙……總體估摸不下于十萬貫。
多少國家給大唐的朝貢都沒這么多……
房氏一聽也大吃一驚,趕緊說道:“自家人何必這般破費?你總是這般大手大腳,再多的家底也撐不住啊!待會兒吃過午膳趕緊將這些都帶回去,有這份心就行了。”
李元嘉:“……”
這敗家娘們兒,我不過是客氣一句而已,送上門的年禮還能讓拉回去?
大不了回禮的時候照比往年多一些就好……
房俊笑著道:“其中大多數都是媚娘從洛陽送回來的,特意叮囑那些皮草、北珠、象牙給大姐送來,平常制作一些首飾也好、往外送禮也罷,都能拿的出手,否則手頭沒點像樣的東西讓旁人笑話。韓王府不在意沒臉面,咱房家卻丟不得這個人。”
“你這人會不會好好說話?”
李元嘉忍不了,這小舅子自登門開始便陰陽怪氣。
“你大姐是我的王妃,在這韓王府里里外外一言九鼎,那些個仆人、侍女更是唯命是從,說話比我都管用!整個大唐宗室也好、門閥也罷,何曾有你大姐這般當家做主?你再這么寵著她就快要無法無天了!”
以往,“懼內”之名乃房玄齡之標簽,如今卻順延到他身上,原本房氏便是個干脆爽利的性格,眼里不揉沙子,如今有了房俊撐腰愈發強勢,他也苦啊!
房俊哼了一聲,轉頭詢問房氏:“當真在府中沒受氣?”
房氏瞪了李元嘉一眼,面對詢問略有些羞赧,小聲道:“真的不受氣,有二郎你撐腰莫說這韓王府,整個大唐誰敢給我氣受?”
房俊也歪著身子,小聲道:“咱不受氣就好,但平常也不要太過強勢,畢竟男主外、女主內,該給韓王殿下的面子還是要給,莫要太過分了。”
“嗯嗯,放心吧,姐姐心中有數。”
房氏笑靨如花,弟弟已經是權傾天下的大臣,威望厚重、功成名就,但依舊如同尋常人家子弟那樣時常惦記給自己姐姐在夫家撐腰,心里美滋滋的。
李元嘉聽不見姐弟兩個嘀咕什么,覺得沒好話,唯恐房俊給房氏出謀劃策,自己豈非后宅不寧、家宅不安?
趕緊岔開話題:“二郎你說若是我也尋求海外就藩、封邦建國,有無可能?”
房俊一愣,好奇道:“這是殿下自己的想法,還是有旁人也有如此想法,讓殿下您來試探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