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齊德這一刻甚至無比盼望唐軍快快殺入城中,因為只要唐軍攻陷木鹿城,他這個大食王子便有利用之價值,反之,這支不知如何潛入城主府的唐軍瀕臨覆滅之前肯定要殺掉他。
相比于自己能夠活著,區區木鹿城之存亡又算個甚?
那秘諜見王孝杰打算死守此處,顯然城外這個時候大抵已經開始進攻,遂低聲道:“卑職留在此處亦是無用,這便告退重新潛伏起來,以待來時。”
王孝杰抬手抱拳,肅容道:“那就請便吧,但請務必小心在意,若以后功成身退回返長安,還請登門尋我,咱們共謀一醉。”
對于這種藏身于敵營之中、隨時面對滅頂之災的勇士,他的敬意絕對不比戰場上廝殺沖鋒的兵卒少半分,也正因為有這些秘諜無孔不入之滲透,才能使得大唐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若非此次葉齊德過于謹慎連謝赫都不相信,身邊護衛重重,怕是根本不需要他這一支軍隊從天而降前來執行“斬首任務”,這個秘諜便能用震天雷將葉齊德輕易解決……
秘諜看了面前這個年青軍官一眼,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轉身退去。
王孝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便將幾個心腹校尉叫到面前,就著這處宅院之地勢布置防御策略。雖然唐軍不過百余人,但此處宅院多處皆為石質建筑極為堅固有利于防守,且這百余人各個身經百戰、戰力強悍,身上護住要害的板甲乃精鐵所鑄對上大食人的劣質兵器堪稱堅不可摧,攜帶之弩箭加在一處數百支,又有十余枚震天雷可在關鍵時刻引爆緩解危局……
敵人想要破門而入殺進來幾乎不可能,唯一可慮者便是敵人綿綿不絕采取添油戰術,將這百余人活生生累死。
“放出話去,就說大食王子在我們手中,有人膽敢沖進來便替葉齊德收尸……但敵人未必在意這位王子的死活,所以還是要面臨一場惡戰,若是抵擋不住便引爆一顆震天雷,但省著點用。”
“喏!”
百余兵卒固守宅院,面對有可能無窮無盡支援而來的敵軍,上上下下卻全無一絲一毫畏懼,面色輕松的按照防御計劃守住各處院墻、門戶,裝填弩箭、擦拭兵刃,等待敵人前來進攻。
王孝杰則反身進入屋內,用火折子點燃一根蠟燭,就著光亮將屋內巡視一番,見桌上居然有一個茶壺,又尋到一罐茶葉,打開看看、嗅嗅,竟然是上品的龍井……
倒掉茶壺里的茶渣,引燃火爐燒了一壺開水,自己沏了一壺茶,坐在桌旁淺斟慢飲。
被捆綁手腳堵住嘴巴的葉齊德蜷縮在墻角,眼睜睜看著這個唐軍將領慢悠悠的喝茶,對于身處絕境居然處之泰然,心中愈發驚懼。本以為大食人便足夠兇悍、野蠻、無視生死,如今首次近距離接觸唐人,才陡然發現自己所謂的兇悍在對方面前幾乎不值一提。
誰說大食人是野蠻人來著?
分明唐軍更加野蠻!
尤其是戰場上的唐軍更是殺人機器……
沒過多久,外頭廝殺聲響起。
自從葉齊德率軍退入木鹿城,謝赫便從城主府中搬出來,住進自己在城中購置了另外一處別院,此舉一是表達對于葉齊德這個大食王子、一軍統帥之尊敬,再者也避免與其朝夕相對產生矛盾、撕破臉面。
作為大食國負責鎮守木鹿城的東道使,無論官職、爵位、亦或是身后的家族勢力,謝赫都無需如奴仆一般對葉齊德唯命是從、阿諛逢迎。
尤其是在強行征繳城內糧秣、軍械一事意見相悖之后,謝赫愈發覺得葉齊德是個草包,接觸越多便越是不屑一顧。
但對方畢竟是大食王子,身為臣下總要保持一定尊敬,所以謝赫干脆搬出城主府,來一個眼不見為凈,只等著開春之后積雪融化道路通暢之時,將王子殿下禮送出城便萬事大吉。
為了盡量避免雙方爆發矛盾,謝赫甚至將城主府中的守衛力量徹底撤出,一應防衛事宜交由葉齊德的貼身親衛負責……
但是當半夜之時被屬下官員從睡夢之中叫醒,言及又敵軍潛入城中突襲城主府,以及那一聲深夜之中無比清晰的爆炸聲,謝赫前所未有的后悔自己未能將部隊留在城主府。
掀開被子無視被窩里羊脂白玉一般豐滿窈窕的波斯美女抱怨聲,謝赫先是下令馬上集結城內軍隊趕赴城主府集合,待傳令兵離去之后飛快穿好衣裳走出臥房,在親兵服侍之下穿上甲胄、拎著彎刀,走出房門,反身躍上戰馬,向著城主府飛速趕去。
城主府內,一片狼藉,但卻有種詭異的平靜,數百葉齊德的親衛將正堂一側的院落團團圍困,火把在大雪之中照亮,卻并未發動進攻……
“現在何等狀況?”
謝赫拎著彎刀踩著積雪,站在院落之外數十步處沉聲喝問。
一個親衛首領上前,面色慘白、神情惶急:“啟稟城主,敵人不知從何而來,驟然沖入內宅將王子俘虜,放出話來不準吾等進攻,否則便要殺人。”
“廢物!”
謝赫勃然大怒,手中彎刀側過來用刀身在對方鐵盔上狠狠敲了一下,罵道:“汝等都是吃白飯的嗎?身為王子之親衛,在尚未陣亡的情況之下居然任由王子落入敵人之手,你們一個個都該死!”
那首領被這一下敲得有點狠,晃了晃腦袋,怒氣也上來了,你不過是個城主而已,又豈能管得到我這個王子親衛?
“城主明鑒,非是吾等不肯死戰,而是這支敵軍仿佛從天而降,城內所有軍隊都未發出示警便驟然沖入城主府內,而且城主府的人為敵人指明王子夜宿之宅院,這才導致吾等措手不及。”
謝赫被狠狠噎了一下,與對方幾乎冒火的目光對視,頓時有些心虛。
說到底他是木鹿城的城主,城中防御皆在他職權之內,一支唐軍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城中且突入城主府,無論如何他都在責難逃。
更別說還有城主府的人為敵軍帶路,指引葉齊德所居之處……
葉齊德一旦有個閃失,其親衛必然遭殃,不僅本人要梟首示眾領受極刑,全家都要給王子陪葬。
但現在將大部分責任推到謝赫身上,親衛們的責任就小得多,或許哈里發仁慈之下可以免除親衛家人之死罪……
但如此一來,謝赫就非死不可了。
“混賬!”
謝赫大罵一聲,彎刀的刀尖指著對方鼻子:“這木鹿城中難道只有我的部隊?說不定這支唐軍便是一直隱藏于你們部隊之中混入城來,然后趁著黑夜大雪突襲城主府!更甚者你們之中有人與唐人勾結致使王子深陷險地!現在居然倒打一耙、指鹿為馬,實在是居心叵測!”
那首領氣得鼻子冒煙兒,張口欲言卻又將話咽了回去,悶聲道:“當下非是追究責任之時,敢問城主,如何營救王子?”
謝赫一聽,也很是為難。
沉吟稍許,目泛精光,一咬牙:“沖進去,營救王子!”
左右大駭,齊齊勸阻。
“如此沖進去,豈非迫使敵人殺害王子?”
“萬萬不可,當以王子殿下之安危為先!”
“謝赫,你欲置王子于死地乎?”
謝赫煩躁不已,大喝道:“都閉嘴!”
他指著宅院之內,大聲道:“唐人已經將王子俘獲,如今處于死地插翅難飛不過是困獸猶斗而已,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王子性命!咱們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唐人挾持王子便束手無策?等到他們要吃的、要喝的,我們給不給?他們要出城,我們讓不讓?”
所有人都閉上嘴巴,大家都明白謝赫所言占據道理,即便此刻不殺進去,遲早也只能殺進去。
至于王子之死活……已經注定。
除非這支唐軍可以如同神兵天降那樣又忽然插翅飛走……
但那怎么可能?
謝赫大手一揮:“你們不敢進攻就退在一邊,讓我的人馬來!”
親衛們面面相覷,只得退在一邊,看著謝赫帶來的兵馬沖上前去向著宅院之內發動進攻。
只是兵卒們剛剛躍上墻頭、沖入門內,便迎面遭遇一波箭雨,唐軍威力強大的弩箭幾乎可以無視大食軍隊的甲具,數十兵卒身中多箭慘嚎自墻頭跌落。
謝赫咬著牙:“不計傷亡,沖進去!”
不過區區百余敵軍而已,即便占據防御地利、武器裝備更為精良、兵員素質也更強一些……我拿人命去填而已!
大食軍隊在謝赫驅使之下前赴后繼,向著小小的宅院發動潮水般的猛攻,很快墻里墻外便堆積了厚厚一層尸體,唐軍固然強悍,但畢竟人少,面對大食軍隊不計傷亡的猛攻節節后退,逐漸被大食軍隊占據圍墻一帶,收縮于房舍附近。
就在大食軍隊士氣高漲由院門一擁而入之時,一枚點燃的震天雷落入人群之中,轟然炸響。
無以計數的彈片向著四面八方飛濺,大食人割麥子一樣倒伏一片。
受此重創大食人紛紛色變,飛速向后退去,唐軍重新占據有利陣地。
謝赫氣得不輕,正欲下令繼續猛攻,忽然有將領飛跑而來,未到近前便大聲稟報:“唐軍潛入城中,已經奪取北門!”
謝赫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