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兩人雖然最近關系緊張、頗多齷蹉,但彼此之間的默契仍在,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將一眾駙馬玩弄于股掌之間。
聽聞陛下詢問,房俊趕緊做出一副誠惶誠恐模樣:“陛下一國之尊、金口御言,微臣還能怎么說呢?若諸位駙馬一年之內可以歸還借款,則無需支付任何利息,自第二年起每年三分利,逾期不還者,利息計入本金。”
李承乾很是欣慰,對一眾駙馬道:“諸位意下如何?”
駙馬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為前來道德綁架陛下,從內帑之中借出錢來厚顏不還,陛下也對他們無可奈何,卻不料自房俊前來之后一轉眼的功夫,就需要向房俊借錢了……
陛下講究“仁愛”“寬厚”,大家不還錢也不會逼迫過甚,畢竟內帑之中金山銀海、錢帛無數,也不差他們這一點兒。
可房俊的錢誰敢不還?
且不說這個棒槌要債的時候肯定翻臉,單只在商號的股份便足以使得各家投鼠忌器,誰敢不還錢,房俊當真敢將股份收歸己有……
本以為可以“白嫖”陛下錢帛,現在不僅嫖不到,反而還要領受陛下的人情去向房俊借貸。
杜荷猶豫半晌,支支吾吾道:“這個……我家中尚有一些田地、商鋪,拿出去當鋪典當一番大概也能湊齊,就不勞煩二郎了,畢竟這么多人需要借出現錢,二郎家中怕是也不寬裕。”
他現在對房俊又是懼怕又是忌憚又是提防,但凡能夠湊出錢來怎肯向房俊借貸?
萬一這廝中途耍弄什么手段導致自己還不上錢,最終卻要自己拿公主抵債,那可如何是好?
以這棒槌“好公主”之名聲,這種事說不定當真干得出……
房俊笑瞇瞇的看著杜荷:“家中若是錢帛不足自然有心無力,但旁人也就罷了,你借錢怎會不借?”
他越是這么說,杜荷越是心里發虛,趕緊大搖其頭:“多謝二郎好意,當真湊得齊……陛下,微臣這就回家湊錢,暫且告退!”
起身施禮,見李承乾微微點頭,趕緊轉身頭也不回的跑了……
王敬直也起身:“我也回去歸納一下田產、房契,湊一湊的話想來差不多。”
陸陸續續又有幾人也言回家湊錢,匆匆告辭。
房俊環顧一周:“還有能湊齊的么?”
剩下幾人包括高履行、周道務等人在內面前陰沉,安坐不動,他們或是真的湊不出錢,或是有著其余打算。
“既然如此,那就請明日一早去我家拿錢。”
房俊敲定此事,對李承乾施禮道:“事情解決,不知陛下還有什么吩咐?”
李承乾道:“我還有事吩咐,你先別走。”
“喏。”
等到駙馬們盡皆告退,御書房內只剩下君臣二人,李承乾道:“此番借出去多少錢帛,回頭由內帑給你補上,算是我借給他們的吧。”
房俊笑道:“多謝陛下體量,不過大可不必。”
李承乾瞪眼:“你家有那么多錢?”
駙馬們“贈予”親王錢帛之總額在四百萬貫左右,所需借貸的數額肯定不會低于一百萬貫……一百萬貫房俊自然拿得出,但一百萬貫財產與一百萬貫現錢的意義全然不同,當下大唐國內除去國庫與內帑,絕無第三個地方能一次性拿出這許多現錢,說一句富可敵國絕不為過。
但任誰真正達到“富可敵國”之地步,卻也不是什么好事……
房俊趕緊說道:“百余萬貫是肯定拿不出的,但微臣也沒打算給他們現錢。”
李承乾無語:“這可不能誆人,回頭他們又要找我來鬧。”
房俊也不賣關子,笑呵呵道:“陛下放心,雖然不給他們現錢,但我會允諾在親王們出海之時送上價值等額的糧秣輜重、錢帛物資,名義上依舊是他們贈予親王們三十萬貫……想來相比于錢帛,親王們更喜歡糧秣輜重。”
這年代之所以“貧瘠”,并不在于錢少,而是在于生產力低下導致的物資嚴重匱乏,很多時候并不是沒錢,而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
親王們出海就藩,皆荒涼貧瘠之地與野人為伍,給他們太多錢又有何用?除去與大唐船隊購買物資以外,與當地之土著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貿易往來。
口袋里裝滿銅錢也是有可能餓死的……
李承乾:“……”
就知道你不會老老實實將錢拿出去!
他叮囑道:“我不管你怎么搞,但絕不能讓他們來找我鬧!這么多駙馬一并前來借錢,皇家顏面蕩然無存,成何體統!”
房俊胸有成竹:“陛下放心,問題不大!”
翌日上午,前來房家借錢的周道務、高履行、史仁表、竇逵、魏叔玉等人進了書房,見到茶幾之上放置的“契書”,面面相覷之余,更是怒火中燒。
周道務仔仔細細將“契書”看了一遍,硬生生給氣笑了:“說好借錢的,怎還能如此抵賴?吾等簽下契書之后非但一個銅錢都見不到,還要老老實實到期還錢,而你只是在親王們出海就藩之時送上等額的糧秣輜重……你這心肝都是黑的吧?”
他又不傻,當然一眼就看出其中問題。
說是“等額”送給親王們糧秣輜重,可糧秣輜重那種東西的價錢浮動極大,譬如稻米,從江南采購與林邑國運回之間的價錢幾乎差了一倍還多,豈不是說房俊收了他們契書之后不僅無需給他們一文錢,還能在送給親王們的糧秣輜重當中大賺一筆?
在陛下面前賣了好、討了乖,然后不收利息的借錢給他們,最終還從中賺一筆……
你怎么就那么精呢?
娘咧!
房俊穿著一身富貴云紋的圓領常服、戴著幞頭,笑呵呵坐在主位上喝著茶水,聽見一眾駙馬們怒氣勃發、怨聲載道,不以為然的放下茶盞,笑著道:“何必這么較真兒呢?你們要贈予諸位親王每人五萬貫,我不僅親自登門告知諸位親王,還會派人在坊市之間傳揚此事,親王們感受到姐夫、妹夫們的關懷贈予,自是感激涕零、手足情深,外人也會高贊諸位慷慨解囊、義薄云天,一舉兩得之事皆大歡喜。至于我到底是給親王們錢帛還是糧秣輜重,自會與親王們私下商量達成一致,又與諸位何干呢?”
他指著周道務,收斂笑容,淡然道:“契書放在這里,簽與不簽都在于你,又沒用鋼刀架著脖子逼你簽字,何必口出惡言呢?你有本事也可以將贈予親王們的錢帛換成糧秣輜重等物資,我求著你過來跟我借錢么?”
“來人!”
陡然厲喝一聲,驚得在座一眾駙馬一哆嗦。
門外四名親兵聞聲入內。
房俊指著周道務:“臨川公主駙馬出言不遜、惡意詆毀,汝等替我送客。”
周道務怒火勃發、面紅耳赤,霍然起身,戟指怒喝:“房二,休要欺人太甚!”
房俊也惱了,砰的一拍茶幾:“這里是我家,是梁國公府!你在這里陰陽怪氣口出不遜,我不歡迎你請你出去不行么?跟你客客氣氣你不愿意,非得逐你出門才行?再敢用手指著我,信不信我先打斷你的腿再把你丟在大街上?”
“二郎息怒!”
“太尉,萬萬不可!”
其余駙馬嚇了一跳,趕緊紛紛起身,大部分聚攏到房俊身邊出言規勸,“打斷腿”這種話若是旁人說出來大抵是嚇唬人的,可房俊這棒槌卻絕對干得出來!
堂堂大唐駙馬被打斷腿丟在大街上,周道務也別活了……
高履行等幾人則快步來到周道務身邊,看著面色真紅真白的周道務下不來臺,跟進扯著他往外走,小聲勸阻。
“快少說兩句吧!這廝暴躁兇悍得緊,當真不管不顧的折辱于你,你顏面何存?”
“你也是糊涂,說話就不能過過腦子,拿起來就說?”
“我……”
周道務羞怒不堪,卻又無話可說。
他是真的不敢說了,唯恐房俊棒槌脾氣發作當真將他打一頓丟出去……
高履行拉著他往外走:“借錢之事容后再議,大不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給你湊一湊,你先回去!”
周道務站在大門外,周邊全無一人,身后房家親兵虎視眈眈,眼看著自己的親隨從遠處駕車過來,天空之中寒氣凜凜、落雪紛紛,胸中一股郁結之怒氣翻騰洶涌,憋得他胸口發悶、眼前發花。
等到馬車來到面前,似乎覺得就這般登車而去很是落了顏面,狠狠跺了跺腳,“嘿”的一聲,鉆進馬車轉身回家。
到了府中,怒氣沖沖的周道務無視堂上等待的臨川公主,先是一腳將一個凳子踹飛,而后氣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狠狠錘了一下茶幾。
今日在房家顏面掃地、威望無存,實在是憋氣!
臨川公主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怎么了?”
周道務面孔漲紅、咬牙切齒:“房俊小兒,欺人太甚!”
臨川公主追問究竟,周道務忍著怒氣詳實敘述。
臨川公主聽完,以手撫額、幽幽嘆氣,心中雖然惱怒房俊屬狗的翻臉太快、不講情面,卻也對周道務有些埋怨,房俊那個棒槌脾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偏要當著他的面罵他黑心肝,這不是自找苦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