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
翌日清晨,李君羨早早來到御書房門外求見,得到召見之后,便將連夜偵訊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上報。
“啟稟陛下,前兩日清河公主前往梁國公府,拜會了高陽公主,期間清河公主懇請高陽公主說項,希望能夠將盧國公于河西“強占'的數萬畝棉田落戶于清河公主名下,高陽公主已經答允,并且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往河西。
李承乾自不會懷疑消息的真實性,“百騎司”現如今已經恢復了對朝中文武大臣的監控,他不是太宗皇帝,沒有那種“誰想造反就讓他來”的氣魄,必須時時刻刻掌握大臣們的動向。
登基之后連續兩次兵變,使他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必須掌控長安任何風吹草動……
“房俊已經前往西域,不可能沒有家書送回,高陽為何還要給河西去信,而不是送去西域呢?
”面對疑問,李君羨緘默。
他是帝王鷹犬,負責收攏長安內外各種消息,但只能基于事實上報,不能有任何主觀猜測…李承乾似乎也并非讓他回答,問出之后,略作沉吟,便輕聲道:“如此說來,崔神基已經與房俊搞到一起,嗬嗬,這廝當真是有本事,崔神基剛剛走出長安前往涼州任職,便對房俊投誠、任其驅策。
”必然是房俊的家書送到長安,高陽收信之后得到指點,這才直接寫信給涼州的崔神基,命其完成棉田過戶事宜…
遂輕嘆一聲:“涼州上下,皆奉越國公之命也。
不過這也在可接受范圍之內,涼州大規模種植棉花便是出自房俊之諫言,而大唐最大的棉紡系統也在房俊掌握之中,若無對涼州之掌控,豈能將棉紡工業價值最大化?
如今棉布之受益已經可見,不遠的將來,幾乎可以成為與瓷器、絲綢、紙張相提并論的商品,傾銷海外,為帝國攫取巨大利潤。
“怪不得程咬金這廝面對朕用他戍守承天門的任命推三阻四,這是有把柄落在房俊手中,不敢取左右金吾衛而代之,唯恐房俊事后找他算賬。
李承乾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節點,對于程咬金出乎預料的反應也有了解,心里有些惱火。
“盧國公回城之后,見了何人?
“見了英公,所談何事,不得而知。
“回府之后,可否見過清河?
見過,與長子、次子、清河殿下在書房之內密議至少一個時辰。
“嗯?
李承乾敏銳發現不妥之處:“為何沒有其三子程處弼?是當時不在府內嗎?
“程處弼今日特意請假,回府給盧國公接風洗塵,末將特意詢問,當時其正在府內,但書房之中密議之時卻沒他。
李承乾沉吟不語。
程咬金將家中主要人物全部交到跟前,必然是商議攸關家族利益的大事,卻唯獨將程處弼排斥在外……程處弼素來與房俊親厚,甚至附于驥尾、馬首是瞻,莫非程咬金此舉是要針對房俊有所謀算?他松了口氣。
最怕程咬金這廝被房俊捏住把柄之后受其脅迫,不得不對其言聽計從,既然程咬金心有不甘甚至意欲反擊,那就很好。
放眼朝堂,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制衡房俊之人,殊為不易……
至于李勒,他并未過多擔心。
程咬金顯然是取尋李勒出面,希望可以將房俊手里的把柄取回或者銷毀,但以他對李勒的了解,后者斷然不會參與此事。
沒有誰能將“明哲保身”這一套玩得如此爐火純青……
“多關注一下盧國公府,對盧國公接下來的動向要了如指掌。
“喏!
李君羨躬身領命,并不多問。
雖然他心里對于程咬金的反應、舉止已經產生不少懷疑……
英國公府。
傍晚時分,李勒用過晚膳,正在書房內讀書,便見到長孫李敬業大步入內,見禮之后坐在一側椅子上,自己斟了一杯茶,灌了一大口。
李勒蹙眉,放下書本,問道:“你不在軍中值守,何以跑回家來?
他素來治軍嚴謹、軍紀嚴苛,更是嚴于律己,對于自己的兒孫要求也很是嚴格,家中無大事、自身無大病的情況下,絕對不允許擅自請假離營。
李敬業卻不答,反而問道:“祖父緣何拒絕盧國公之懇請?盧國公素來對您馬首是瞻、唯命是從,他若接替左右金吾衛進駐皇城、戍守承天門,對于祖父的聲威大有提振之效,自應幫襯一把才是。
”李勒面容嚴肅,盯著這個最為像他的嫡長孫:“是程咬金讓你來問的?
李敬業搖搖頭:“程處默離京日久,今次回京,袍澤們一并為其接風洗塵,大伙聚在一處吃了一頓酒,酒宴之后將我單獨留下,談及此事,言語之中頗多抱怨。
燉了一頓,續道:“咱們兩家乃真正的世交,您與盧國公更是過命的交情,如今盧國公遇到難處,為何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呢?房二之所以權勢熏天,甚至壓過祖父您一頭,正因其黨羽遍及軍政兩方,處處都有人為其張目。祖父之功勛、資歷遠甚于房二,卻因自珍羽毛、明哲保身而落于下風,時常受其譏諷欺凌,孫兒不忿!
事實上,這不僅是李敬業心有怨尤,那些李勒的部屬同樣如此。
想想李勒是何等身份、何等資歷?早在太宗皇帝之時便已經是尚書左仆射、朝中第一人,權傾朝野、威望厚重。可在太宗皇帝駕崩、新皇繼位之后,卻時時被房俊壓制,連帶著部屬也難以討到更好的差事……大家跟著你玩命,令行禁止、忠心耿耿,除去那一份袍澤之情、戰友之義以外,更多不還是跟著你有肉吃嗎?
可現在眼看著別人將肉吃完了,自己這邊骨頭都沒得啃,自然心有怨言……
這是人之常情。
但似乎不僅于此……
李勒擰著眉毛瞅著自家長孫,越瞅越覺得不對勁,冷聲問道:“這是你的心里話,還是有人蠱惑你回來這么說?
李敬業忙道:“自然是孫兒心里話,我又不傻,哪里有人能蠱惑于我?
“哼!
李勒哼了一聲,有些頭疼。
這個長孫弓馬嫻熟、策略在胸,算是難得的青年俊彥,但是性格跳脫浮躁,與李思文幾乎一模一樣。區別在于李思文這些年歷經磨礪,昔日那些壞毛病已經改了不少,可李敬業卻是眼高于頂、心高氣傲,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內。
房俊是“二代”之中成就最高者,功勛卓著、權柄赫赫,幾乎所有青年一代都視其為榜樣、標桿,對其推崇備至、心悅誠服,可自家這個孫子卻并非如此,只是感嘆時運不濟,未能遭遇那等境遇,否則成就必然不在房俊之下。
頗有一種“彼可取而代之”之意……
不知天高地厚。
“我所行事自有考量,朝廷大事焉能處處以私誼而論?戍守皇城的是左右金吾衛亦或左武衛,是房俊亦或程咬金,那是陛下需要考慮的事情,吾等臣子只需聽命行事即可,擅自干預,非人臣之道。”一番話語循循善誘、諄諄教誨,可眼見長孫聽不進去,無奈道:“你現在閱歷不足,難以顧全大局,不要擅自往朝政里摻和,只需謹記立身持證、謹言慎行之叮囑即可,往后有人在你跟前再說此等言語,一笑置之就好,不要遭受鼓動。”
他雖然“明哲保身”“安于現狀”,但畢竟身為尚書左仆射、貞觀勛臣、軍方第一人,不知有多少人試圖使其與房俊發生沖突。
若局勢平穩,則軍方唯有他與房俊相提并論,雙方互守默契甚至彼此合作,則旁人絕無崛起之機會,唯有局勢動蕩,他與房俊之間爭斗不休,那些人才有時機。
身在高處,不可能沒有人湊上前來阿諛諂媚,也不可能潔身自好、一概不顧,但必須懂得識破旁人之意圖。
混好處的,可以適當給一些。
不安好心的,未必一竿子打死,但一定要遠離。
李敬業沉默一下,道:“祖父在孫兒這個年紀,已經逐鹿中原、建功立業,可孫兒現在還只是一個區區偏將,難道還要一直藏愚守拙、隨波逐流?孫兒并不覺得比任何人差。”李
勒語重心長:“大丈夫馬上取功名,所為不過是封妻蔭子而已,我當年拎著腦袋馬革裹尸、沖鋒陷陣,不就是為了給你們搏一個好前程嗎?如今你大可以按部就班、循序漸進,不需經歷我當年那些危難艱險,只等著繼承英國公這個爵位即可,又何必心浮氣躁,整日感慨時不我待?你的起步便已經超越了絕大多數人,無需急切,安心等待便可應有盡有。”
有句話他沒說,長子李震自幼多病,非長壽之相,事實上“英國公”這個爵位也無需李敬業等多少年……
等到李敬業四旬左右,這個爵位大抵就能落在他頭上。
年富力強、大權在握、地位崇高,還有什么不滿足?
何必自己斤斤計較、操切浮躁,去冒那些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