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
高陽公主馬上就明白,這必然是自家郎君與程咬金斗了起來,甚至捏住了程咬金的把柄,程咬金迫于無奈,不得不將這些來路不正的棉田轉到清河公主名下,如此一來,郎君自是不好追究清河公主。只不過也有蹊蹺之處,那邊是郎君與程咬金斗法,程咬金落于下風,到了這邊卻讓她幫忙解決那些棉田的落戶問題,豈不是讓她扯自家郎君的后腿?
清河公主豈能辦出此等蠢事?
但高陽公主轉瞬明白過來,或許這正是郎君與程咬金之間的默契,程咬金認輸,換取郎君不予追究,然后將事情歸于兩位公主之間,事后若有人翻出來,也拿兩個公主沒轍………
如此,便是郎君與程咬金在某種利益上的交換。
高陽公主雖然一貫不大管事兒,是因為家中有一個多智近乎于妖的武媚娘,方方面面都能處置得極為妥帖,所以她不愿去浪費心神,卻不代表她不諳此道。
生長于皇宮大內,天下間最是權謀陰暗的地方,焉能什么都不懂?
聯想到郎君與陛下之間的微妙關系,馬上意識到所謂的“利益交換”,一定與程咬金回京所擔任的任務有關……
沉吟稍許,高陽公主展顏笑道:“按說,咱們姊妹之間這點事算不得什么,但畢競郎君在外任事,婦道人家不知相請,且茲事體大,待我寫信問一問郎君,再給姐姐回應。”
若自己猜測不錯,那么無需寫信去問,此刻郎君的信箋想必已在路上,會有詳細的交待……清河公主笑著頷首:“正該如此,我并不急,等著妹妹消息便是……今日出來的時間略長,有些乏累,我便先行回府。”
高陽公主微微一愣,旋即醒悟,掩嘴笑道:“姐姐該不會是心有顧慮吧?郎君若是在家,姐姐自然不好多待,可現在郎君遠在千里之外,該不會有人嚼舌根吧?我已讓廚房備好酒菜,咱們姊妹多時未見,小酌兩杯,好生聊聊。”
清河公主被識破心思,略顯尷尬,紅著臉微嗔道:“自家郎君不好好管管,反倒拿姐姐打趣?高陽公主也無奈:“不是我不管,關鍵在于我管得了郎君,卻管不了別人!人家自己投懷送抱、心甘情愿,難道還能看著狗兒不吃骨頭?
清河公主笑笑,不接茬兒。
她知道高陽公主此言意有所指,單只是針對巴陵公主……
可縱然巴陵公主自己送上門,那長樂、晉陽呢?
不禁暗暗搖頭,大唐兩代公主聲名狼藉,皆因自身不正,卻也怪不得旁人嚼舌頭………
清河公主到底還是留下吃了頓飯,席間姊妹兩個也小酌兩杯,相談甚歡。
因生母地位不高且早亡之緣故,高陽公主童年的記憶并不快樂,不僅喪失母愛,生存環境也不樂觀。長孫皇后再是一代賢后、處事公允,面對偌大后宮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似高陽公主這樣的小透明,在內侍、宮女眼中并不會因為帝王血脈便有所尊敬……
所以除去時常接觸的姊妹兄弟之外,對于其他人并不親近。
但說到底也還是姊妹,并無仇怨,平素來往不多略顯生疏,可坐到一處放下戒備,很快便親近起來。送走清河公主,到了傍晚,果然有人從河西送信過來。
高陽公主在書房里拆開信封、取出信箋,一目十行的看完,內容與自己猜測基本相當。
郎君捏住了盧國公的把柄,盧國公只能折服,答應回京之后不會對左右金吾衛大動干戈,作為回報,房俊準許將河西那些棉田落在清河公主名下,雙方算是君子協定。
由清河公主出面懇請,高陽公主顧全姊妹情誼……無論明面上還是暗地里,都能給予各方一個交待,盧國公強占棉田之事到此為止。
誰若事后追究,便直接追究到高陽、清河兩位公主身上,且不說越國公、盧國公這兩人是否招惹得起,以陛下對于兄弟姊妹的愛護、寬容,這種程度的行為,也斷然不會有任何處罰……
數日之后,程咬金率軍抵達咸陽橋,軍營暫且駐扎于橋北,自己帶了幾個親兵策騎疾行、進入長安,將軍回京述職不得擅自返家,第一時間來到承天門外求見。
武德殿內,覲見完畢,李承乾微笑著請程咬金入座,感慨道:“盧國公當年追隨太宗皇帝南征北戰,功勛赫赫,如今也只有您這樣的老臣回到長安、坐鎮關中,朕才能放心安寢。
程咬金面相粗豪,卻是個細膩之人,聞言誠惶誠恐:“老臣得太宗皇帝之信重,附于驥尾,這才立得尺寸之功,豈敢當陛下如此贊譽?如今國勢升騰、眾正盈朝,文武百官皆才干之士,老臣年邁、精力不濟,惟愿做看門之犬,誓死效忠。
態度極其謙遜,不敢有半分張揚。
但心底其實頗為受用,時至今日,貞觀勛臣早已凋零殆盡,碩果僅存的沒剩下幾個,可各個都是權重一方,堪稱國之基石,豈是朝堂之上那些年青官員可堪比擬?
李承乾略作沉吟,道:“盧國公不必妄自菲薄,如今關中局勢看似平緩,實則暗中仍有潛流涌動,還需盧國公協助朕穩定局勢。
程咬金胸脯拍得鐺鐺響:“陛下有命,老臣舍命為之、死不旋踵!
李承乾點點頭,不繞彎子,直言道:“左右金吾衛乃太尉所組建,戰力強悍、軍紀嚴明,故而朕打算將其調出京城,分別安置于灞上、郿縣,以之鎮壓整個關中、拱衛京畿。
程咬金問道:“如此,則長安城內兵力空虛,單憑左右領軍衛,未必能夠應對一切突發局勢。
”他懂得李承乾的擔憂,左右金吾衛戰力太強,又是房俊一手整編,上上下下全是房俊的人,李承乾再是信任房俊,也不能容許這樣兩支軍隊掌控長安城防。
房俊固然忠心,可他下面的人未必忠心……
但左右領軍衛在此前的兵變之中表現不佳,難以承擔長安城防。
總不至于為了消除隱患,便強行讓左右領軍衛擔當重任吧?
最重要是他已經與房俊達成默契,回京之后不會針對左右金吾衛………
李承乾對此早有預想:“所以朕打算由盧國公率領一部左武衛精銳進駐皇城內軍營,拱衛承天門安全,城內其余地區之房屋交給左右領軍衛,不知盧國公以為如何?
皇城直對承天門,由左武衛進駐皇城,等同于將承天門之安危交由程咬金之手,這份信任不可謂不重。但僅止于此嗎?
程咬金猶豫。
他不認為皇帝對他的信任勝過房俊,將房俊的左右金吾衛調出長安,而將他調入城內、宿衛皇城,當真只是為了消除房俊之威脅?
其中是否有試探之意?
程咬金沉吟稍許,為難道:“陛下信重,老臣自當奉命,可如今西域大戰在即,噶爾部落未必老實,再加上那些世家門閥現如今俯首帖耳,卻各個隱忍待發,都在等待一個契機……萬一西域戰事不利,則勢必引發國內局勢動蕩,這個時候將左右金吾衛調走、打亂長安防務,恐給予敵人可乘之機啊。
”李承乾眉頭緊蹙,覺得不太對勁。
這番話語聽上去很是在理,可這應該是你程咬金所要考慮的嗎?一直以來你不停抱怨被疏離于中樞之外,對軍中權柄日漸衰頹而耿耿于懷,這個時候朕給予你一個對房俊取而代之的機會,不應該是欣喜若狂、趁機取之嗎?
為何聽上去卻頗有幾分推搪之意?
略作沉吟,李承乾道:“盧國公自認為不能取代左右金吾衛之職能,確保長安之安全嗎?”程咬金一聽,便知道自己的婉拒過于明顯,引起了陛下懷疑。
可他哪敢撕毀與房俊之間的默契?
他現在答允陛下,若無意外不出半個時辰消息便會從太極宮傳出去,用不了兩天就會有諸般“罪證”送去御史臺、大理寺,緊接著彈劾他的奏疏雪片一般飛到面前這張書案之上……
他雖然在河西日久,卻也知道御史臺之遭遇,現如今上上下下很是躁動,憋著勁兒想要一雪前恥,他可不想成為御史臺獬豸們瘋狂撕咬的靶子。
心里很是憋屈,將房俊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卻還是得裝作一副顧全大局犧牲自我利益的模樣,慨然道:“非是老臣妄自菲薄,實在是陛下安危重于一切,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承乾沉默稍許,展顏一笑,欣慰道:“盧國公心系社稷,朕心什慰。由河西返京一路奔波,必是精疲力竭勞累不堪,且先回府好生調養,以敘天倫,此事容后再議。”
喏。”
程咬金松了口氣,如果陛下繼續執意讓他接管左右金吾衛之防務,他都不知要如何拒絕了…李承乾看著程咬金走出去的背影,凝眉沉思。
按理說,程咬金心心念念回京,如今心愿得償,又許給他京師防務之重任,自該欣然接受才對。卻又為何推搪婉拒?
半響,他對門外道:“傳召李君羨,速速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