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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有客慨然談功名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30日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玄幻 | 奇幻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此刻的京城,誰能夠讓北衙洪霽心甘情愿當個“馬前卒”,不作第二人想。

置身于這座充滿煙火氣的廚房,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當年求學路上的那些柴米油鹽。

韋赹試探性說道:“國師大人,我這就去與相熟的客人打個商量,騰出一間屋子來?”

陳平安擺擺手,笑道:“開門做生意,哪有催促客人早點下桌的道理,沒有你這么做買賣的。我們也沒有急事,等著就是了。”

指了指洪霽,陳平安打趣道:“萬一等久了,比如等了半個時辰都沒位置,韋掌柜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只會把帳記在洪統領頭上,今天是他做東。”

洪霽神色尷尬,正因為先前國師府的遞話,所以他反而不敢大張旗鼓,生怕國師誤會什么。

否則哪里需要他親自發話,讓司徒殿武派人與酒樓打個招呼,讓韋赹留個上好雅間有何難。

北衙洪霽請客吃飯,結果竟然上不了桌,這種事傳出去,估計都要讓人笑掉大牙。

韋赹偷瞥洪霽,洪霽頭皮一緊,氣不打一處來,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力求心如止水。

陳平安笑道:“煩請韋掌柜先給我們都來一碗冰鎮梅子湯,省得洪統領等急了,在心里記你的賬。”

韋赹依舊下意識看了眼洪霽,實在是人的名樹的影,整座京城都被北衙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洪霽更是已經有了個“洪閻羅”的綽號。沒辦法,如今北衙橫啊,好像刑部不敢抓的人,都察院不敢查的人,大理寺不敢定的罪,不勞諸位權衡利弊,反正就都由我們北衙包圓了。

洪霽一個沒忍住,笑罵道:“韋掌柜,我臉上有梅子湯啊。”

他就想不明白了,你韋胖子不怕國師,總看我眼色行事作甚,生怕我洪霽不怕國師嗎?

韋胖子如獲大赦,立即屁顛屁顛跑去盛梅子湯,容魚跟過去幫忙。

洪霽立即搬來一條椅子,陳平安沒有落座,讓郭竹酒坐下,接過韋胖子遞過來的一碗梅子湯,也是先遞給郭竹酒,她喝了一大口,哇了一聲,贊嘆不已,轉頭與師父說有自家酒鋪的滋味。

陳平安聞言忍俊不禁,想當初,桐葉洲鎮妖樓那邊,至圣先師突然想喝好酒,陳平安就問“自家酒鋪釀的竹海洞天酒”算不算……事后想來,饒是陳平安也覺得自己臉皮過于厚了點。

而至圣先師為何開金口,允許他在竹海洞天開設一座酒坊,甚至可以免了租金。陳平安思來想去,都沒能想到一個足夠合理的緣由。陳平安便以心聲詢問郭竹酒,想要聽聽看她的看法。畢竟這個小弟子的思路,總是奇思妙想天馬行空的。

郭竹酒略作思量,便說那位至圣先師,大概是覺得讀書人賣假酒丟了老書生的臉吧。

陳平安啞然失笑,連說不可能。

站在椅子旁邊,陳平安端著青瓷碗,稍稍舉高幾分,瞧了眼瓷碗底款,認出是寶溪窯口某位家鄉師傅的好手藝,這些當年因為那股龍泉瓷器民仿官風潮的興起,歸功于那個幕后董水井的生意經,昔年壯年失業的龍窯匠人,宛如枯木又逢春,得以重操舊業。陳平安晃了晃碗,隨口問道:“酒樓生意這么好?”

韋胖子是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大大咧咧說道:“菖蒲河這兩天關門的酒樓太多了,京城但凡有點錢的,請外地朋友吃飯喝酒,這里肯定是首選,關門的多了,就只能往我這邊跑了。國師大人,真不是瞎吹,我這酒樓,除了……素了點,沒有那些花頭經。”

韋胖子略作停頓,因為國師這次“微服私訪”酒樓,身邊多是女子,他也不好在這種事情上邊往深了說,立即換了說法,“酒樓各地特色的菜肴,掌勺師傅都是高金聘請的當地人,在菖蒲河也算是一塊金字招牌了。不像那些個黑心同行,我這酒樓從不宰客,拿一些所謂的仙家清供糊弄人,店大欺客的事情,咱們這兒更是絕無可能。”

陳平安點頭笑道:“如此說來,韋掌柜的酒樓,在菖蒲河鶴立雞群了。”

韋胖子滿臉笑哈哈,還擱那兒客氣呢,說略有薄名,略有薄名。

洪霽看了眼在國師這邊言語無忌的韋胖子,韋大哥!嘴巴把點門吧你!

信不信明兒菖蒲河兩百余家酒樓,就要一起謝謝你韋赹的祖宗十八代?

韋胖子是頂會察言觀色的,瞧見洪統領拿那銅鈴似的一雙眼睛惡狠狠瞪自己,一下子就察覺到說錯話了。

陳平安說道:“都已經拿意遲巷和篪兒街開刀了,如果再來菖蒲河這邊抖摟威風,也顯不出北衙的厲害,反而有種狗尾續貂的意思。菖蒲河好的地段,都歸長寧縣管轄,讓韓祎管好就是了,想來問題不大。”

洪霽苦笑不已,只好低頭悶了一口梅子湯。

其實陳平安讓洪霽請客做東,本就是話趕話的臨時起意,也沒什么值得深究的。至多就是讓容魚跟北衙迅速熟悉起來。

但是對于洪霽而言,恐怕就要繞八百個彎子,推敲復推敲,才能稍稍放下心來。

聽出了國師大人對洪統領的戲謔,尤其是對韓六兒的那句口頭嘉獎,韋胖子偷偷咧嘴笑。洪霽何等眼尖,倒是沒什么芥蒂,就是服了這個“心寬體胖”的韋胖子。

韋赹就是那種可以把不開心藏得很好、但是開心了就一定藏不住的人,簡單。

若說這種人只是傻人有傻福,其實是不對的。畢竟一個人的本心和人心,往往都由不得這個人活得簡單。

陳平安笑道:“竹酒,你跟容魚一起去選菜。挑幾樣你愛吃的,如果有聽說過卻沒嘗過的菜肴,只管跟酒樓提要求,既然韋掌柜都已經把牛皮吹出去了,我們就看看這座酒樓的金字招牌成色如何。”

郭竹酒喝完一碗極能“避暑”的冰鎮梅子湯,站起身,跟酒樓掌勺老師傅們商量去了。韋赹不敢說那撥客人是誰,炒菜師傅廚娘們認不得北衙洪統領,都只當那伙人是自家掌柜的朋友。而身為國師府的廚娘,于磬跟著她們一起去點菜,她以心聲問道:“容魚姑娘,國師是覺得我做的菜不合口味?”

這位櫻桃青衣一脈的棄徒,本名公孫泠泠,隱姓埋名多年,在見到師門長輩之前,何等心心念念,做夢想要重新祖師堂錄名,見過竹籃堂蕭樸之后,她反而沒了這份心思,宛如一場夢醒。就像躲在國師府,將某個決定交給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某個明天。

容魚柔聲笑道:“于姐姐多想了。”

于磬點點頭,依舊難掩眉宇間的郁郁寡歡,不曾想容魚緊接著說了一句,“于姐姐與其擔心這糾結那,不如從酒樓這邊多偷學走幾樣招牌菜。”

于磬霎時間愁緒散盡,驀的心寬之余,她看了眼身邊的溫婉女子,不知怎的,覺得容魚更像一名……刺客,卻是大國朝堂上的。

韋赹的酒樓總共三樓,一樓是堂食,早已人滿為患,人聲鼎沸,多是慕名而來的外鄉豪客,到了京城,不到菖蒲河喝頓酒等于白來。三樓是上等雅間,早就有了貴客們的觥籌交錯。就連二樓,也是客滿,至于這里的客人會覺得自己是高人一等,還是矮人一頭,大概就要取決于他們的眼睛往那邊看了。

得意學生曹晴朗這會兒大概是在三樓,正在跟一屋子在京為官的科舉同年們喝酒。

稍有意外的,還是關翳然竟然也在這邊請客,大驪一州刺史,在二樓吃酒,會不會寒磣了點?

同樣二樓屋子,國師府一位名聲不顯的年輕文秘書郎,好像也在這邊請他那個臨時赴京廷議的父親在此吃飯。

還有陸翚,他怎么跟周船主和那位燕宗師湊一塊去了?

陳平安端碗來到窗口,洪霽默默跟隨,敏銳發現國師遠望的方位,是那京城海岱門。早年大驪朝的京城九門,其中主管稅務的海岱門監督,是個當之無愧的肥缺,按例一年一換,歷來都是由宋氏宗室擔任,除了赴任之時去衙署走個過程,是不用去“坐堂”的,這是個大驪官場約定俗成的規矩,只需去一次,然后就是領取俸祿。所以真正管事的,還是那兩位副監督,一個由戶部官員補缺,另外一個就說不準了。比如早年裴懋從文官轉為武臣之前,就以翰林學士的清流身份,當過一任的海岱門副監督,大概裴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真正簡在帝心了,或者是得到了崔國師的青眼相加。

不過后來跟披云山晉升為大驪北岳差不多時候,大驪京城也有過一場擴建,海岱門監督就多了個舊字,逐漸成為一樁京師典故。

洪霽心中猜測,難不成國師是要動一動大驪邊軍了?!皇帝陛下此刻去往北俱蘆洲商議結盟,莫非是某種為了避嫌的舉措?

裴懋貴為巡狩使,確實分量足夠!只是洪霽心思急轉,思來想去,好像裴懋也沒有什么把柄?官聲好,戰功硬,雖說名氣不如蘇、曹兩位巡狩使,可是細究之下,裴懋值得說道的地方,不勝枚舉,比如年紀輕輕,就曾穩坐大驪詩壇祭酒的位置。等到“棄筆投戎”之后,非但沒有落個只會紙上談兵的下場,反而不斷積攢戰功累官至疆臣,連淮王宋長鏡都對其刮目相看。

陳平安緩緩收回視線,落在了酒樓外邊那條流金淌銀的菖蒲河水面。

記得上次在金色拱橋,自己曾有個感想,一條光陰長河就像兩個字,“現在”。

那次帶著青同東奔西跑,夢游山水,到處求人。魏檗提醒他持境對照的細微偏差,高位神靈轉身的范峻茂,她那句一語雙關的“官大說了算”,而青同與陳平安一路同行的最終觀感,也是好像“一條直線”……如此說來,他們各自皆是察覺到了些許端倪?也難怪至圣先師說了句與“情緒”有關的言語,大致意思是說“可以登頂卻無法登天”。

陳平安收拾好思緒,喝了口沁人心脾的梅子湯,也不知道小米粒他們逛到哪里了。

打定主意,回頭讓于磬也將這冰鎮梅子湯收入國師府的膳食菜單。

近期國師府開小灶,郭竹酒雷打不動三板斧,頓頓豆汁,醋魚,折耳根……于磬百思不得其解,問她是怎么想的,郭竹酒當時苦著臉,皺緊眉頭,說我輩武夫遇上強敵不能慫。當時裴錢便又給郭竹酒夾了一大筷子醋魚。

當下的裴錢,已經騎馬離開大驪京畿地界,獨自闖蕩江湖去了,往北走,打算再去一趟北俱蘆洲。

既因為那邊俠氣最多,也因為師父當年留在在那里山水故事很多。

晃悠悠的羈旅途中,裴錢發現師父幫忙準備妥當的包裹里邊,放有一部分為上下兩冊的“山上”書籍,書名《純陽劍術》,一部書竟然就只是記載了一道劍術,上冊極薄下冊極厚,手寫的稿本,最前邊的序言頗為簡略,師父先是大致說明了這劍招的出處來源,說合訂本的上冊,是小陌的功勞,下冊是自己的狗尾續貂,略作補充而已。

故而是同一劍術,通過兩位劍修的不同視角和理解,方便裴錢自行體悟。

第二個序,就是一張圖。書頁材質最為特殊,是青綠色的紙張。

第三“序”,空白書頁。陳平安讓裴錢練劍之后,將來自行補上一些心得。

呂喦在桐葉洲鎮妖樓施展出來的純陽一劍,并無任何藏私,一場近距離“觀劍”之后,

早已憑借“偷師”一事名動天下的陳平安依舊只能看出七八分,小陌卻是已經仔細將其全部記錄在冊。

其實陳平安還曾珍藏一部手抄本的劍訣,如今已經被崔東山供奉在了青萍劍宗祖師堂。

出自三千年之前的呂祖親筆,卻是上次登門觀禮,陳平安偶然得自李槐之手,那是一部直指金丹的劍訣?

總算坐定了,洪霽如釋重負,他娘的,吃頓飯而已,可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菖蒲河之內,循著條水脈,一尊身量雄偉的青袍、紅臉漢子,手扶腰間白玉帶,正率領一撥巡檢司下屬一同按例視察水域。兩岸的燈火倒映在水面上,隨水微微搖晃,對于水府官吏而言,就像一片高懸頭頂的燦爛星河。

一位水裔下屬喜笑顏開,“老爺,今兒咱們菖蒲河,來了好多紅得發紫的大人物,真是蓬蓽生輝吶。”

菖蒲河水神伍剛正默不作聲。

那下屬埋怨道:“老爺,真不是小的搬弄是非,朝廷也真夠吝嗇的,老爺既有功勞更有苦勞,憑啥遲遲不升官?不給個更大的官帽子戴戴?”

上次寶瓶洲萬年未有的山水官場變遷,許多正統神靈的金玉譜牒都有了品秩提升,金身高度得到了與之相符的抬升。但是菖蒲河水神的官身,至今還是六品,沒升沒降。穩得就跟京城長寧縣、永泰縣的縣令品秩一樣。

伍剛正瞪眼道:“有本事去岸上嚷嚷!如果真有心,就去國師府替我喊冤。”

那下屬縮了縮脖子,“這不怕連累了老爺升官不成,反而被禮部穿小鞋嘛。”

伍剛正繼續巡游水域,遙想當年,也曾有幸與崔國師閑聊過幾句,后者笑問他怎么取了這么個名字。

大驪朝多如牛毛的山水神靈,若論誰最“天子腳下”,菖蒲河水神,當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在那頭繡虎,國師崔瀺在大驪官場“失蹤”的那些年里,水府屬官胥吏們日復一日的巡視菖蒲河,他們最大的感受,大概就是岸上的來來往往,愈發熱鬧喧嘩,酒樓食肆的菜肴酒水,越來越精致、金貴起來了。此外,老老少少的官員們身上的老官袍,腳上的舊官靴,好像越來越少了。他們身上的佩飾越來越多,玉佩越來越值錢了。

大驪宋氏歷史上只有過一次遷都,當初選址此地作為新京城,有條菖蒲河,有座猿蹂棧那邊的青玄洞,都是理由。之前京城官場有遷都至大瀆附近洛京的議論,菖蒲河水府上上下下,自然是極為緊張的,生怕大驪王朝遷了都,菖蒲河就連個熱鬧都守不住了。

雖說沸沸揚揚的遷都一事,在陳平安擔任國師之后,已經變得絕無可能,但是伍剛正總覺得京城接下來還會有些……故事發生。只說這位菖蒲河水神,方才那個男人在岸邊掬水洗臉,雙方打了個照面。而伍剛正跟那個姓裴的,算是當過一年的近鄰。

酒樓二樓的一間小屋子,裴璟好似邀功,笑道:“爹,要不是早兩天就預定好了,看架勢,未必能有二樓的位置。”

男人沒有著急落座,抬頭看著一幅佚名的龍宮雅集,畫卷中有一位龍宮美人持觚,古物色澤幽幽,青綠徹骨,畫師以工筆描繪,人栩栩如生,觚宛如實物。三千年前,人間各處龍宮,不管是海中還是陸地,俱是寶藏薈萃之地。落魄文人寫的志怪書、香艷筆記,在這件事上,總歸是所言不虛。

他隨口說道:“三樓雅間吃人,二樓做東的給人敬酒,只有一樓堂食才是真的在吃飯。”

裴璟無言以對,想起一事,疑惑道:“羅伯伯他們幾個呢,就沒有跟著爹一起來菖蒲河?”

照理說,父親每次外出,身邊最少得有兩位貼身扈從跟著,要是在地方,明里暗里,山上仙師配合武學宗師,那些隨從的數量只會更多。比如被裴璟敬稱為“羅伯伯”的扈從,真名羅萬戟,是一位久經戰陣的武學宗師,有那“拳出錢塘江”的說法。

在大驪朝,他們一律統稱為武秘書郎,而這類扈從的“品秩”,人數,朝廷早有清晰的界定和規矩。最早安排這類扈從,理由很簡單,防止己方高官疆臣被敵國、被山上修士暗殺于地方沙場。

男人說道:“他們幾個,難得進京一趟,告假找朋友敘舊去了。”

裴璟大為意外,說道:“爹,你一個人的話,還是要小心點。”

男人說道:“為了那場慶典的萬無一失,朝廷已經將京城地面掀了個底朝天,就算偶有幾條漏網之魚,僥幸逃過一劫,多半也是國師府和刑部用以放長線釣大魚的魚餌,此刻不躲在暗處瑟瑟發抖,還敢蹦出來送功勞?是嫌棄北衙洪霽的名聲還不夠大嗎?”

裴璟點點頭。

男人想起那場烏煙瘴氣、狗屁倒灶的京城風波,譏笑道:“新舊國師交替的間隙,一個個的就又都覺得自己是聰明人了。”

裴璟緊張萬分,壓低嗓音提醒一句,“爹,隔墻有耳。”

男人抬頭看向一幅林下高士持杖圖,扯了扯嘴角,此刻男人心中所想,卻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邊關,金戈鐵馬秋風肅殺的沙場。不曉得自己此次被新國師喊到京城,是要打算讓自己去陪讀當個兵部尚書養老?準備給誰挪位置?

名利場中當慣了狂士,他當年之所以會投筆從戎,等于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了沙場,是被一句詩句誘惑去的,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云睡眼開。大概就像吏部關老爺子說的,少年郎讀不得邊塞詩,真正讀進去了,就要被勾去生死場走一遭。也許兵部沈沉同樣沒有說錯,少年不得不讀邊塞詩。

不管飯局赴約之人的到場先后,他們的座位卻是早就定好的。

既看當年科舉的名次,也看如今官位的高低。

算是綜合考量吧,也難為今天做東的楊爽,座位安排大體上還是不顯得如何勢利。

比如曹晴朗跟荀趣挨著坐,那個主位暫時空著,是留給狀元郎張定的。

不過張定已經晚到了兩刻鐘,也就不必等他落座再飲酒了,估計等下還要狀元郎自罰三杯。

荀趣以心聲笑道:“敢情我這是沾了曹榜眼的光?不然要坐你對面才算合乎規矩。”

曹晴朗打趣道:“哪里哪里,分明是靠荀序班前不久鯉魚跳龍門,進了國師府當差。”

荀趣自嘲道:“官運亨通,求個官運亨通。”

這里估計是酒樓最大的一間屋子了,坐著三十多個同年,年紀卻是頗為懸殊。

既有嚴熠這樣年近五十的,也有楊爽這樣二十多歲的弱冠青年。

荀趣問道:“張定怎么還沒到?”

曹晴朗搖搖頭,“估計戶部那邊事務繁重,張定退衙比較遲吧。”

荀趣說道:“等會兒張定到了,少不了要挨幾句風涼話。”

作為他們那年的狀元,張定是出了名的從不作詩、不填詞,這么多年來只是埋頭做事老實當官,而且張定幾乎從無應酬,每天退衙返回住處,就會深居簡出,他不找誰攀關系,登門做客的好友也是寥寥無幾。關鍵是在京城官場上,也沒聽說他抱上了什么大腿,抑或是得了哪位大人物的青睞。

翰林院修撰出身,張定在大驪官場的起步就是從六品,之后去刑部衙門行走數年,再轉去戶部,如今是正五品,在錢法堂停滯多年。相較于一般官員,仕途坎坷當然稱不上,可要說他仕途順遂,就像是在罵人了。屋內不少同年,覺得張定是不太敢露面了。如今戶部受累于尚書大人沐言,內部是怎么個人心惶惶,在座的,心知肚明。

荀趣說道:“張定是個的信人君子,既然答應了會喝這頓酒,不至于爽約不來。”

曹晴朗點點頭,他和荀趣在這群科舉同年當中,印象最好的,還是遲遲未來的張定,不是因為對方是狀元,而是張定最有定力。荀趣猶豫再三,還是詢問一句,國師就從未提及張定?曹晴朗照實回答一句,聊到過一次,不過只是說張定的那份卷子,并未涉及其它。

荀趣以心聲問道:“你真的決定辭官了?”

雙方是摯友,無話不談,所以荀趣很清楚曹晴朗的身世,除了是國師的學生,文圣一脈的再傳弟子,他還是青萍劍宗景星峰的初代峰主。

曹晴朗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總不能什么都想要。”

只說桐葉洲大瀆那邊,他還有一份比較隱蔽的差使,因為按照小師兄跟東海水君的約定,由他負責跟水君府打交道,談論具體事務,如今大瀆最為重要的那兩段江河,已經正式合龍,他的真身,必須去那邊盯著,

荀趣無奈道:“我就只是惋惜,以后在京城里邊,少了個可以想要什么就聊什么的知己。”

曹晴朗笑道:“朋友知己到底是不如紅顏知己的。”

荀趣擺擺手,“座上有客慨然談功名。”

屋內墻上懸掛字畫頗多,都是名家手筆,茂林郎出身的周炳泰,好奇問道:“楊探花,你精通鑒賞,確定都是真跡?”

一個叫馬屏的二甲進士,如今在禮部任職,剛剛進了京城郎官之列,他笑道:“韋赹好歹是意遲巷子弟,想來也沒臉掛些贗品在這邊鬧笑話。”

周炳泰微微皺眉,他本意就是與楊爽請教一些字畫學問,但是這個馬屏已經數次冷嘲熱諷韋赹,只說方才韋掌柜來這邊敬酒,就已經被馬屏拿話刺了幾句,好在對方不以為意。換成是周炳泰,自己未必能忍。

馬屏之所以如此,不就是因為自己出身寒素,便經常故意與世族子弟不對付,據說因此與永泰縣王涌金關系親近。周炳泰對此卻是極為看不上眼,不是他出身好,相反,他出身比馬屏更窮,年少求學經歷更苦,在周炳泰看來,若是真有風骨,你馬屏與那些世家子弟的官場同僚,說話怎就不夾槍帶棒了?偏要為難一個做正經買賣的意遲巷韋赹?

楊爽微笑道:“詩詞文章古董字畫,未嘗不抬舉古人。”

馬屏神色惋惜道:“可惜楊探花未能請到趙侍郎。”

他瞥了眼坐在對面的“老翁”嚴熠,真是個窩囊廢,竟然連自己的房師都請不動。

坐在楊爽身邊的王欽若微笑道:“趙侍郎事務繁重,不來是常理,來了,才是反常事情。”

嚴熠神色木訥。先前楊爽私底下提議,讓他與趙侍郎提一提此事,看看能否邀請到趙侍郎。嚴熠說自己試試看,但其實根本就沒有去那位房師跟前自討沒趣。

京城官場的有心人,早就計算出來了,去國師府次數最多的,除了吏部的曹酒鬼,就是刑部趙繇。

他們參加輾轉于陪都會試、京城殿試廷對這一年,公認是大驪朝的科舉大年份。

被朝野上下譽為大驪百年未有之盛事。一是規模之大,二是英才之優。

因為曾經一洲即一國的關系,哪怕宋氏剛剛歸還半壁江山,他們這一屆大驪科舉的會試,還是將考場設在了更有利于南方舉子趕考的陪都洛京,之后的殿試廷對才是在京城。當年應試舉子多達九千余人,以至于大驪不得不打破常例,首次設置五甲進士,即便如此,進士和加上同進士的數量,總計依舊不過三百六十余人。

而被譽為“座師”的主考官,正是當時擔任陪都禮部尚書的柳清風。

這年的一甲三名,分別是狀元張定,榜眼曹晴朗,探花楊爽。

如今大名鼎鼎的刑部侍郎趙繇,在那會兒還是名聲不顯的存在,只是負責分房閱卷的十六位閱卷官之一。

房師趙繇的“門生”相對最少,二甲進士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年紀最小的新科進士,當時只有十五歲的李銑。還有一個就是嚴熠。

如今湊巧都在刑部當差,不過一個在京城一個在陪都。

他們這撥同年當中,公認文采最好的,還是茂林郎王欽若。

能夠得到一個二甲茂林郎出身,就已經算是清流中的清流了。

張定,曹晴朗和楊爽,他們一甲三名,再加上王欽若和程氏兄弟三位茂林郎,他們都曾參與翰林院編撰校勘四大部書一事,一般情況下,他們六個科舉同年,最當得起前程錦繡一說。

結果除了榜眼曹晴朗,這么多年在翰林院沒有挪窩,其余五個都已經去了別處衙署,所以這次喊來曹晴朗,除了榜眼不來沒道理,同時也有一份看笑話的意思。

如果不是看在荀序班如今在國師府當差、曹晴朗與他又是知己好友的份上,估計曹榜眼也要被馬屏之流打趣幾句,這么多年都沒有升官,既無外放,也無六部行走的履歷,是準備在翰林院養老嗎?

嚴熠恰巧與曹晴朗對上視線,各自舉起酒杯,不言不語,默默飲酒一杯而已。

因為官場困頓,同病相憐也好,性格類似,心有戚戚然也罷,難得碰上,那就喝酒。

荀趣跟著蹭了一杯酒,嚴熠猶豫了一下,別別扭扭,雙手持杯,隔著酒桌,遙遙敬了一杯荀趣。

荀趣和曹晴朗便又各自倒酒滿上喝了一杯。酒桌熱鬧,也無人在意這種可有可無的細枝末節。

狀元郎張定來了。

曹晴朗率先起身,在一屋子此起彼伏的調侃話語里,要張狀元自罰三杯的打趣聲中,他不動聲色幫忙挪了挪椅子。

二樓。

一間屋子里邊,出身風雪廟的周貢,因為馬上就要擔任一艘嶄新大驪劍舟的船主,心情大好,早已喝了個滿臉漲紅,突然用上了心聲言語,拿燕祐與國師大人請求問拳一場的糗事當下酒菜,那個嘉魚縣的縣丞,周貢的袍澤,興許是上次發酒瘋長了記性,他這次喝得很克制,聽到那位年紀輕輕的武學宗師竟然有此壯舉,沒忍住,就干了一大碗酒水。縣尉陸翚驀然瞪大眼睛,看著那個還能活蹦亂跳喝酒的燕祐,默默舉起酒碗,與燕宗師敬酒。

大驪軍方渡船的名字,都以大驪王朝某個州郡府縣的名字命名,而劍舟必定是州名。

這是在前國師崔瀺手上訂立的一條不成文規矩。

而周貢掌管的這艘劍舟,就叫“莒州”。

巧了,同樣是二樓,更巧合的,新任莒州刺史關翳然,跟朋友們也在那邊談論那艘“莒州”劍舟。

洪霽喝著酒吃著菜,正在猶豫何時再讓自家衙門那幾個兔崽子來這邊混個熟臉。

按照跟景清的約定,小米粒跟著鐘倩繼續往北撤,盡量遠離戰場遺址這處鬼物作祟的是非之地。小米粒到底還是擔心景清,江湖好漢出門在外,就算有再好的武藝傍身,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山上的算計,又是七彎八拐的,哪怕景清總是說他在北俱蘆洲行走江湖,如何如何經驗老道,小米粒總歸是放心不下。

鐘倩不忍讓她揪心,就提議停步,反正離著遠了,不妨靜觀其變,景清要是有麻煩,在那邊沒能討著便宜,有他們在,也好有個照應。小米粒認真詢問,我們留在這邊,真不會給景清添麻煩么,鐘倩說不會,小米粒撓撓頭,鐘倩只得拍胸脯保證絕無問題,小米粒這才點點頭,蹦上一棵山巔古木的樹枝,整個人蜷縮起來,貓那兒遠遠看著戰場遺址。

她覺得自己跟鐘第一,就像兵書上所謂的一支伏兵,隨時隨地準備馳援戰場。

鐘倩靠著樹干,伸手遮在眉間,竭盡目力,眺望那處煞氣濃郁的鬼蜮之地。

才是金身境瓶頸,到底不如山上神仙來得神通廣大,用上了聚音成線的手段,詢問溫仔細,“如何了?打起來沒?”

隱匿于一旁的溫仔細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元嬰,無法施展掌觀山河的手段。再說了,真要打起來,就陳靈均那脾氣,遺址那邊還能這么安靜?”

鐘倩疑惑問道:“你好歹是宗字頭道場出身的譜牒修士,就沒幾手超乎尋常的看家本領?”

溫仔細氣笑道:“對不住,真沒有。”

鐘倩問道:“那些盯梢的?”

溫仔細說道:“暫時被我用了定身術,死活掙脫不得,一個個杵那兒瞎喊仙師饒命呢。具體如何處置,回頭看陳靈均那邊是怎么聊的。”

鐘倩說道:“那就耐心等著。”

可惜這里離著云霞山和夢粱國都有些遠了,不然僅憑陳靈均是后者的皇室供奉,估計就能調動一支邊軍?以往陳靈均在酒桌上邊,總是吹噓他跟皇帝黃聰關系如何好,如何一見如故稱兄道弟,鐘倩聽了幾耳朵,沒怎么上心,不過就如陳靈均所說,米大劍仙好像確實跟著他一起,受邀擔任了夢粱國的客卿,即便酒里兌了水,也算不得什么假酒?

溫仔細沒來由嘆息一聲,輕聲道:“這才過去幾年光景,就又是老樣子了。”

別看溫仔細在落魄山上,一開始是個討打的,之后是個教拳的。其實在寶瓶洲南邊的地界,“溫郎”還是很吃香的,再者他一向喜好山下游歷,遇到的可不止鶯鶯燕燕紅顏知己。作為一個既是金丹地仙又是金身境武夫的“兩金”,溫仔細也就是只在落魄山才顯得不如何,到了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是實屬罕見的存在。

鐘倩沉默片刻,緩緩道:“我以前只是孑然一身浪蕩江湖,武學和江湖之外的事情,都不懂。”

溫仔細笑道:“那就一直別懂這些個。江湖人眼中只有江湖,本就沒什么不好的。”

鐘倩看了眼這個跑到落魄山自討苦吃的天之驕子,有些話到嘴邊,終究不是在山上,沒有同桌宵夜,還是被鐘倩咽回了肚子。

溫仔細雙手抱胸,肩頭慵懶倚靠著樹干,說道:“自家兄弟,有話直說。”

鐘倩果然就不客氣了,“溫仔細,說實話,你也不像是那種會在意山下好壞的山上神仙。”

溫仔細沒有惱羞成怒,反而點頭道:“我未必是心善,如何憐憫那些被拘在戰場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畢竟素未蒙面,生前死后都與我無關。只不過跟那些上山學拳的少年少女們處久了,容易把它們想象成他們,就顯得與我有關了。”

鐘倩點點頭,“在自家山頭待久了,確實很難鐵石心腸,容易心軟幾分。”

溫仔細無奈道:“鐘第一,你忘了我的譜牒還在靈飛宮?”

鐘倩答非所問,“心腸軟,也不是意味著拳腳就軟。”

那些女鬼帶路,衣裙曳地,姍姍前行,要領著那個來歷不明的青衣童子,一起覲見府君。

至于對方到老頭是生是死,她們能否分到一點殘羹冷炙,全看那青衣童子的造化。

到處是無人收拾的髑髏殘骸,遠遠的,依稀有牽衣扯袖的稚童哭聲。

哪怕是陳靈均運轉神通看去,也只能瞧見些高高低低的模糊身形。

那懷捧琵琶的美艷女鬼,閑來無事,距離道場還有些山水路程,她便以手指撥動琵琶,以戲腔唱出早年某位云游道人的言語,“皆言人命固有常數,為何此地夭折獨多?”

陳靈均冷聲道:“你也知道?!”

她嫣然道:“小哥兒這話說的有趣,奴婢本就是此地鬼物,豈能不知我們是如何生如何死的。”

陳靈均默然。

一旁那個揚言好久不曾嘗過修士心肝滋味的艷鬼,眼神陰惻惻盯著青衣童子,“吾家主人,可是連周邊數國君主都要敬重幾分的強梁之輩,生前殺敵似刈草,拋人如斷弦。死后更是雄踞一方,多少山上仙師,別說是什么無功而返了,多少都被留在了咱們府上做客,偶有能夠靠著祖師名頭、灰溜溜遁走的,就已經是他們萬幸,事后哪敢與我們府君計較半點,師門長輩親自登門,與府君賠禮道歉還差不多。”

陳靈均朝她們豎起大拇指,咧嘴道:“大驪鐵騎統一寶瓶洲之后,頒布淳平年號之前,你們敢說這些個,就算你們是這個。”

聽聞那個青衣童子如此言語,她們立即起了疑心,莫非真是個有所憑仗的過江龍?

可千萬別是在大瀆以北,與那大驪朝某座仙府沾親帶故的譜牒修士。

雖說那種色厲內荏的半吊子譜牒修士,她們這些年見多了,口口聲聲要斬妖除魔,真落在她們主人手上了,到頭來還不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跪地磕頭求饒,更有被當場嚇得尿褲襠的。

她迅速盤算起來,附近諸國山上山下,早就都是摸清底細了的。方圓萬里之地,寥寥無幾不該惹的,府君大人都要忌憚幾分的,她們從來曲意奉承還來不及,之外的,其余的,就該不敢招惹她們了。

得了琵琶女鬼的暗示,一頭女鬼嬌滴滴問道:“敢問小哥兒,到底是何方神圣吶?不妨與姐姐透個底,是從北邊來的,還是南邊來的?”

只見那青衣小童摔了袖子,“別扯這些虛頭巴腦的,小爺就是從江湖來的。”

她猶不死心,試探性問道:“咱們府君好友遍天下,可別大水沖了龍王廟呢,傷了和氣便不美了。小哥兒莫要藏掖了,說說看,師尊名諱,道場所在,若你家祖師與咱們府君剛好是相熟的舊友……”

陳靈均截住話頭,淡然說道:“你們放心,定然不熟。”

早些年她們那位府君主人,偷摸跟幾個結盟的山上道友,還會擔心大驪宋氏翻臉不認賬,那支大驪鐵騎會不會殺個回馬槍,與他們秋后算賬。只說以前一國即一洲,整個寶瓶洲都是大驪宋氏的,所有的邪魔外道,陰靈鬼物,哪敢造次,只恨跑得慢了,需知多少座淫祠,多少即便是曾被各國朝廷封正、卻只因為違反大驪律例的山水神靈,就都被大驪蠻子給破山伐廟、打碎金身了?!

很是束手束腳了幾年,絕不敢輕易冒頭,等到他們終于確定大驪宋氏并無揮師南下“重整山河”的意圖,歸還了半壁江山,復國的復國,立國的立國,他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勢力,便又過上了隨心所欲的快活日子,就像她們,跟了那位自號府君的主人之后,只覺得當了鬼,確實比當人痛快多了。

陳靈均咬了咬牙關,說道:“大可以放一百個心,你們府君肯定聽說過我家老爺,我家老爺卻絕對不曉得你們。”

她們先是愣了愣,哄然大笑,一個個花枝招展,腰肢亂顫。

就在此時,空中一陣陰風掠過,轉折而返,數位修士飄然落地。

瞧見這撥貴客的容貌,懷捧琵琶的女鬼神色畏懼,強自鎮定,嬌媚道:“哪陣香風吹得到此?”

為首是個高髻宮裝婦人,看那些不成氣候的艷鬼,婦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滿眼嫌棄,一群只比孤魂野鬼略好幾分的殘花敗柳,真是多瞧一眼都要臟了眼睛,申府君怎么找了這么群上不得臺面的賤婢。

婦人也懶得言語半句,只是朝那瞧著面生的青衣童子抬了抬下巴,哪根蔥?

大致聽說了緣由,高髻婦人神色玩味,譏笑道:“褲襠里帶把、還沒長毛的東西,不曾想還是個嫉惡如仇的主兒,說吧,你家師尊是誰,道場在何處,若是有些分量,便饒你不死,記得從今往后,繞道走。若是分量不夠,便別走了。”

陳靈均只是怔怔出神,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約莫是在落魄山待久了,他到了這里,就是有些傷心,傷心寶瓶洲怎么會有這么個地方。

這個也曾在黃庭國御江呼朋喚友的青衣小童,見得燈火通明的高朋滿座,見得吹牛皮不打草稿的顯擺夸耀,見得仙家府邸窮奢極侈,一擲千金不皺眉頭,見得山上的意氣之爭,斗法斗得鮮血四濺,見得很多很多的事情,唯獨見不得山上的道高者與山下權柄重者,一味恃強凌弱,尤其是他們那種一腳踩死螻蟻還嫌棄臟了靴子的行徑。

身在江湖,做事修行也好,交朋友也罷,心中總要有個義字。

可到底何謂“義”字,陳靈均也未必能夠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大概就是在路上遇見某些人某些事,便要熱血上頭,滿腦子只有兩個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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