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第22章 捉對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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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捉對


更新時間:2025年03月20日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玄幻 | 奇幻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這撥稀奇古怪存在,各自坐鎮小天地,一股股磅礴道氣,遮天蔽地,將那大驪京城團團圍住。

寥寥數位,便有大兵壓境之窒息威壓。

率先來到這方人間的青裙女子環顧四周,察覺到這塊占地極小的陸地版圖之上,有五座山頭,霧蒙蒙亮起了五種光彩,結陣為一。

她想了想,好像有那大嶽真形圖的意味。

記得當年,就兩幅符箓圖畫的草稿,高山數量是三是五,他們是有過討論的,可惜未能定論。

看來后世由陰陽派生出的五行學說昌盛啊,她難免唏噓,昔年之一株春草苗頭,如今已是生長成一大片大道流轉不息的茂盛草原了。后輩學道人的智慧機巧,確實不容小覷。

白骨道人微覺不適,便有些心生煩躁,本來挨了武夫一拳就崩碎了化身,臉上掛不住,只見它一揮紫袍大袖,將那席卷而來的寶瓶洲北岳道氣打退回去,霎時間云海翻涌,如懸空海水的潮起潮落。

被白骨道人的這一袖神通,無數云朵密集攢簇在一座山頭周邊,一座披云山如一尊披掛雪白甲胄的神將。

白骨道人瞧見那山巔,站著一位耳墜金環的山神,躲在烏龜殼里邊,受了陣法加持,還算有點道行,它笑著提醒幾句,“小家伙,再有類似的挑釁舉措,本座可就當你是要問道了,按照當年規矩,你我就等于劃出道來,道高者活,道低者死!一旁道侶、法嗣也只能眼睜睜瞧著這場斗法,絕不可插手。”

魏檗微笑道:“你有你們的規矩,我也有我們的職責。”

白骨道人本想戲謔幾句,發現已經被那姓陳的盯上了,它不敢掉以輕心,立即止住話頭。

先前那一拳,也不知是傾力遞出,還是故意留力幾分?

陳平安卷好了袖子,說道:“諸位乘興而來,總不好讓你們敗興而歸,就給你們一炷香滯留大驪國境的光陰,天上事天上了。

“提醒一句,誰敢驚擾了城內凡俗,害了任何一條性命,我不光殺誰,此外所有旁觀的,就都別走了。”

不用解送文廟功德林,大驪自有一座牢獄正好虛位以待。

估計袁化境這會兒眼睛都已經紅了吧。

白骨道人聞言搖頭不已,本座若是故意殺了幾只螻蟻,“連累”幾位盟友,你小子豈不是就要身陷圍毆?這等顧頭不顧腚的狂悖之徒,自尋死路無疑!

倒是讓它想起了昔年人間的許多故人,材力更好,機緣更多,長久得勢,好像都會變得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落了個半道消亡的下場,小劫易過,大劫難逃。恐怕除了自己,如今又有幾人能夠記得他們的道號,作為?

它抖了抖袖子,戟指向那一粒青色芥子身影,“天地通之前,你這般癩蛤蟆打哈欠吞日土月的口氣,也算你真本事,本座忍你無妨,主動避讓都是應該的。只是這會兒是什么光景,陳平安,你自己心里沒數?還在故弄玄虛,白白讓我小覷了人間學道者的心性。你尚且如此,地上學道人等而下之,人間如此不堪了么,可憐可憐,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可悲可嘆。”

“也難怪那周密無法在蠻荒成事,既然會輸給你這種粗劣貨色,想來他強不到哪里去。”

“罷了罷了,就讓本座受累些,重整旗鼓,親手改天換地,還世道一個該有的規矩。”

國師府廊道那邊,宋云間并不輕松,雖說京城三座大陣都由他住持,但是既要護住整座京城,還要施展障眼法,這位道號攖寧的大驪國運顯化存在,實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陳平安這位新任國師當然辛苦,問題是他宋云間也是相當不容易啊,這才幾天功夫,就已經親眼見證了多少老飛升一輩子都見不著的風光?先是十四境鬼物蜆的作亂,加上那場天地通,今天又來!

也虧得先前國師就以某種秘法,提前遮蔽了天機,大驪京城百姓,眼中所見還是一場大雨。

宋云間悄悄提了提手中的旱煙桿,千真萬確的尋常物件,國師能有此神通?

一旦確定了這撥道齡悠久的存在,是敵非友,雙方是肯定要大打出手了。

宋云間嘆息一聲,道心起伏,百感交集,都可以提煉為一句話,真他娘的刺激!

袁化境在內幾位目前留在京城的地支修士,已經聚在一起,只是不知為何,明明他們這幾個聚攏在一起造訪大驪,要比單槍匹馬登陸寶瓶洲的蜆更為厲害,此刻大驪京城形勢更為兇險,國師甚至都懶得通知他們半句,就好像無聲一句,你們看戲就是了。

確實如國師所料想,袁劍仙眼神炙熱,心情要比那北岳地界的云海涌動更為夸張,只是袁劍仙心有激雷,瞧著面如平湖罷了。熟悉了蜆的大道根本,就算能夠如何,袁化境也下不去手,但是這位眼高于頂的白骨道人,氣勢洶洶造訪大驪,擺明了是奔著國師而來,自己若能撿個漏,將其煉為傀儡,不是絕佳?!

如此說來,速速閉關躋身玉璞境,確實需要更加上心了。

看來大驪兩座密庫的那一件半仙兵和兩件法寶,是該改口討要,折算戰功購買便是,不占大驪朝廷和國師的半點便宜。如果價格過高,反正自己可以與周海鏡、陸翚他們賒欠一筆戰功。

白骨道人俯瞰那遞出一拳便停手的青衫武夫,他恍然撫掌大笑,“是了,小輩色厲內荏,空城計!”

陳平安顯得耐心極好,直到這一刻,才滿臉笑意道:“說完了?一炷香功夫,是你們幾位共有的光陰。”

曹慈看著那個陳平安,感覺比較陌生。雖然他身份極多,名利枷鎖重重,但是此刻的青衫長褂,赤腳懸空,人生在世如此自在。

徐獬忍住笑,以心聲與曹慈說道:“我現在知道為何中土文廟要封鎖消息了。”

曹慈說道:“這位白骨道人要小心了。”

先前白骨道人看那人間山河,它的“眼神”與那青丘狐族的眼神,截然不同。

后者是訝異,是驚艷,有歡喜心。

白骨道人的眼神,就像一個行徑無良的土豪劣紳,難得出門走一趟,看著別家莊稼的長勢。

至于它自稱“本座”一說,犯了個忌諱,可大可小。

高過云海雨幕的青天中,一條線。

白骨道人道心一震,抬手晃動袖子,一件紫色法袍驀然大如湖泊,斂了真身隱匿其中。

砰然一聲。

一拳避無可避,拳罡與法袍撞擊在一起,聲若洪鐘,如佛道廟觀內課業吟誦真言某個字。

白骨道人連同紫色法袍一起旋轉起來,且倒退出去千余丈,就像一座紫色湖泊出現了無數個漩渦。

陳平安單手負后,只是遞出一拳也不追擊,譏笑道:“不曉得惜時如金的道理,恁多廢話!”

也對,對這些存在而言,光陰本身就是最不值錢的,甚至是他們最為痛恨的,追求長生不朽的求道者反被長生牢籠拘押。

掐訣定神,在空中眨眼間旋轉數十圈、不斷高升倒掠而去的白骨道人,紫色法袍邊緣獵獵作響,相較于巨大的法袍,這位遠古道人的骨架小如沙粒。

一副出現無數裂縫的白骨咯吱作響,絲絲縷縷的金光,如百萬游蛇銜接,白骨體魄頃刻間便恢復如初,那些被一拳崩散的道意靈氣附著在紫袍之上,一一歸于原位,往外迸濺的退散速度快,返回七百余金色氣府的速度更快。

這位白骨道人的臉龐,雖無眼珠、皮肉筋脈鮮血,但是旁觀者都可以清晰感受到它的情緒變化。

它不得不承認,是好拳。

這就是強橫無匹的肉身成神,這就是只存在于傳說中武道十一境的蠻不講理。

關鍵是這一拳的罡氣,竟是用上了模仿天道旋轉的大道真意,故而連白骨道人與法袍一并被迫跟隨右旋!

又是一線拳罡迎面而來,有那宛如一把鈍器磨礪玻璃面的刺耳聲響。

白骨道人連同法袍轉為左旋,不斷傾斜高升后退,白骨當場化作齏粉,廣袤飄搖的紫色法袍亦是出現了數以萬計的大小窟窿。

再次恢復原貌,白骨道人便要言語幾句,愿意由衷稱贊對方拳法如神……

下一刻,又是平淡無奇的一拳,渾厚拳罡左右旋轉兼備,大道相沖的結果,便是瞬間將白骨道人與紫色法袍撕成兩半。

興許是遞出這第三拳,也確實不算輕松寫意,青色身形飄落在那頭巨狐的腦袋上邊,選了個不錯的落腳點。

她滿臉戾氣,使勁搖晃頭顱,“姓陳的,滾下去!”

陳平安一跺腳,將它頭顱下壓,再次磕碰京城外城的墻頭。

住持大陣的宋云間隨之身形不穩,陳國師唉,這一腳,多余了!

陳平安猶然神色忿怒,又是一腳踩踏狐頭,“他媽的,敢對老子使用美人計,算你們找對人了。”

她無法言語開口,訴說心聲也難,只好以本命神通傳遞心意,本來這種手段,是用來魅惑慫恿遠古地仙的看家本領,能夠在對方道心中,悄無聲息種下一顆“情種”,

“陳平安,你再如此辱我,我就要舍了大道性命不要,與你不死不休!”

陳平安就要再一腳,用上“斬首術”,將它的一顆腦袋都剁掉。

突然想起一事,跟徐獬閑聊時的某句對話有關,抬腳橫跨出去,離開她的腦袋,走到了墻頭。

竟然還有臉,不忘與她好言好語道了個歉。

約莫是挨了兩腳的緣故,頭昏了,她一時間犯迷糊,也不知道是接受道歉,還是回罵幾句。

宋云間眼前一花,一手幫某人拎著旱煙桿,一手扶住廊柱,心中叫苦不迭。

陳平安瞇眼望向天幕,身邊這頭青丘舊主的大妖真名,捻芯這位縫衣人是有錄名的,可惜,那位擅長示弱的白骨道人卻是沒有,更可惜的,是它不曾學武,否則就更簡單了。

一座雪白高臺之上,那位彩臉古巫流淚不止,死死盯住那個身穿青衫的人族男子,好似終于確定了真相,他神色凄涼,伸手去抓臉龐,五指如鉤,撕扯得滿臉血污,痛苦哽咽道:“現在不是,以前不是,天地通的當時,你們倆都不是……”

他伏地不起,好像是在用虔誠的姿態,在此磕頭問天地,很快在高臺磕出一攤鮮血,與那彩色混淆在一起,用古語嘶吼道:“求問真神何在,天公何在?!”

青裙女子嘆息一聲。這位別無雜念、只求“一心見一”的道友,其實還不如不走這一遭。

扶搖麓私人道場,一門之隔,屋外夏蟬嘶鳴,聚聲如濤,屋內太虛無垠,星河燦爛,謝狗閉目雙手掐訣,盤腿而坐于蒲團。

三重景象。

以心齋術養劍煉氣、護道兩不誤的貂帽少女。

背后站著一位白衣縹緲、雙眸湛然的女子,正在觀看“吾省即宇宙”的丁道士。

再后邊,便是劍修白景的妖族真身。

謝狗驟然睜開眼睛,瞬間化身、法身、真身合一,身形飄掠出屋子,伸手一招,將廊外斜靠墻壁的綠竹杖抓在手中,身形化虹,打開道場禁制再關閉,謝狗與那灰蒙山螺螄殼道場內閉關的小陌遙遙心聲言語一句,別半途而廢,我去會一會兩位舊人,放心交給我便是……她迅速轉頭瞥了花影峰那邊,立即變臉,爆喝一聲,甘次席,出工了,隨我出山斬妖除魔!

老聾兒苦著臉,與那些學道人叮囑一番,等他回來,就要檢查他們的煉氣進展。快步走出傳道的學堂,老聾兒化做一道劍光,跟隨謝首席趕赴大驪京城。

謝狗一手縮在袖內,倒持短劍。

捏三山符,縮地來到京城外城墻頭,飄然而立,謝狗一手縮袖,單手叉腰,瞧著那頭騷狐貍的巨大腦袋,哎呦喂,道友的腦門怎么腫了。

這位道齡還要大于白景千余年的青丘舊主,也是極為意外,確定了貂帽少女的真實身份,瞧著倒也不如何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只是心中奇怪,白景不在那蠻荒興風作浪,隨便篡奪他人道號,在這書生當家作主的地盤作甚?

城墻上和城墻外,大眼瞪小眼,她們各懷心思。

“騷蹄子這么慘的。”

“白景為何這么弱了?”

“趁人病要人命,做掉它!再嚼了它的這副真身,如今自己境界低,胃口小,定能飽餐一頓,說不定就能直接提升兩境?嚼個劉老成不合適,嚼它總是不算啥,山主多半不會阻攔?往它真身上邊張貼一大摞自制三山符,移去扶搖麓道場,嚯,面黃肌瘦的地主家也有余糧啦。”

“睡她有望了!身邊剛好缺個婢女,天助我也。”

它媚眼如絲,一張狐臉竟然也能讓人覺得春情盎然,緩緩開口說道:“白景道友,萬年不見,甚是想念。”

天底下的美女,若是定了容貌,任你傾國傾城的姿色,終究無法做到必定人見人癡,而這位青丘舊主的面容、身段、氣態,落在別人眼中,都是因人而異的,故而能夠勾起道人心中最大的情欲。

遠古多少學道有成的地仙,被它種了情種、墜了情網、在那欲海翻波而不自知,泄了元神,白白贈予它做了大道資糧,只留下一副軀殼,再被施展彩煉之法,最終淪為它的裙下之臣。

遠古青丘地界,狐族先天孱弱,學道無法速成,不擅廝殺,多少覬覦垂涎她們美色、欲想將她們收為奴婢、煉為鼎爐再隨手棄之如敝履的強橫之輩,早年都是這位青丘主人聚攏同族,創建道統香火,也是它一力庇護數千年,維系道統一線不墜。

以至于狐族對遠古神靈從無仇恨之心,對大地之上的學道人卻是恨意滔天。

遠古大地多少道士,是以動輒數十數百的狐族性命煉作鼎爐,成就的地仙,開辟的洞府?

青丘舊主在證道飛升之后,它便開始游走人間大地,期間遇到過許多殺力足夠、道心欠缺的地仙,甚至還有兩位飛升,一傷一死,終究還是被它得手了,偶有幾個例外,其中就有當年尚未飛升的劍修白景,雙方各施手段,糾纏斗法一番,終究是被她給跑了,未能繾綣云雨一番,至今想來,它還是頗為遺憾。

謝狗扯了扯貂帽,哪怕如今境界比這狐媚子低了許多,仍是直直對視,笑瞇瞇以心聲道:“阿紫姐姐,你本事這個大,咋個不去睡我們山主嘞。”

阿紫并非真名,只是這頭狐族老祖宗的年少昵稱,知曉此“閨名”的遠古道士,屈指可數。

同樣站在城頭這邊的陳平安斜眼看來。

謝狗立即露出滿臉懊惱神色,繼而義正辭嚴道:“騷婆娘又亂我道心,本首席與你不共戴天!”

被一拳撕扯粉碎的白骨道人又一次聚攏現身,瞥見城頭那邊的貂帽少女,道人頓時悚然一驚。

白景這兇悍婆姨怎么也在,并且看樣子,她與那姓陳的是盟友?莫非已是道侶?

來了五個,一現身便莫名其妙化作劫灰飄散人間,只是將那大戟丟入海中,便一走了之。

余下四位,為首的青裙女子,她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現出真身圍繞京城的青丘舊主,被陳平安報出真名,吃了些苦頭。而那位彩臉的遠古大巫,好像已經瘋了。

只有白骨紫袍的道人,已經跟陳平安練上手。

謝狗指了指那顆高與城頭持平的狐頭,“山主,她就是天下狐族的老祖宗。”

“看來嘗過十四境的滋味了,只是受刑多年,重返人間,此時已經跌了境。她真正厲害之處,卻不是她自身道力和那些障眼法的攻伐手段,而是她的那撥裙下之臣,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仙不仙,個個忠心耿耿,舍生忘死,任憑她驅策,裙下傀儡數量多少,我也不知。”

“當野修,論戰績,這婆娘不比我差太多了。山主不要掉以輕心,被她蒙蔽過關,歪門邪道多得很吶,一不小心就會著了道。”

說到這里,謝狗運轉劍心,雙指并攏,輕輕旋轉幾圈,便有一縷縷粉色道氣給謝狗攪和過來,纏繞雙指,謝狗嗤笑道:“也虧得攖寧道友開啟了大陣,擋下了這些被她煉化精粹的情思愛欲滲入城內,不然明年大驪京城就要額外多出好幾萬的新生嬰兒了。”

陳平安瞇眼問道:“那它是不是就能夠順勢牽引這些孩子的命理走向?”

謝狗認真思量一番,搖搖頭,“那她倒是管不著的。如那野修劫道,一向只管殺不管埋。至于讓男女脫衣服拱屁股生孩子這檔子事,她只是推波助瀾,勾起道人和凡俗的淫欲心,她好像很早很早,就提前曉得了‘天厭’的厲害,做事情比較有分寸。難怪這騷狐貍浪婆娘,當年看誰都是眼神鄙夷的,原來早就勘破了些許天機門道。”

陳平安點點頭。

謝狗再指了指那位正在心思急轉的白骨道人,“至于這副骨頭架子,道齡就小多了。”

“好像是個道上的晚輩,當年術法如雨落,有些始終無人拾取的殘羹冷炙,給他偷摸撿漏了好些不起眼的神通,比較聰明,故意不尋名山大川巨澤開辟洞府,在那靈氣貧瘠之地,偷摸開辟了私人道場,小心翼翼修行,也從不外出擺弄手段,只是拗著性子埋頭苦練,估摸著終于覺得足可自保了,就跑到外邊擺闊了,現世之時,它已經是地仙圓滿的境界,殺力和道行都還湊合吧,自封啥啥法主,我也記不太清了。”

“我當年追求小陌么,在那落寶灘地界邊緣止步,只是遠遠看碧霄道友跟小陌釀酒的時候,他們閑聊外邊的道士,我就聽了幾耳朵,一長串、好幾十個道號呢,我當然只挑自己感興趣的好道號記住了,至于這廝的道號,約莫是不中聽,我就懶得記了,可既然能夠被碧霄道友提那么一嘴,想來也不可能道行太弱。”

“后來等到登天一役,大概惜命怕死,就又縮回去了,反正沒有露面,至于怎就跟騷狐貍一起跑來這邊鬧事,非要與山主耀武揚威,我反正是想不明白的。”

一下子就被白景戳穿了根腳,白骨道人粗略心算一番,大致確定白景并未與那家伙結為道侶,冷笑道:“本座躲起來避劫,免去淪為劫后灰燼之苦,總好過跑出來給人當奴作婢來得舒坦。”

殊不知貂帽少女半點不惱,反而唉了一聲,擺擺手,“錯了錯了,我這個叫當官。”

白骨道人他們幾個,都是各有神通手段擷取人間有靈眾生的無形心思,只說這城內數百萬凡俗、加上一小撮煉師的繁復念頭,已經被他們檢校了大概,白骨道人也就清楚白景所謂“當官”的意思。

白骨道人暗自思忖道,“莫非劍修白景是遭了毒手,被奪舍了,抑或是被那姓陳的在天地通之前,用古法神通鎮壓了真靈,白景不得不虛與委蛇,認他做主?”

它權衡利弊一番,自認算無遺策,以心聲說道:“白景道友,本座今日便可以救你脫困,你只需與我結為道侶,本座枯坐問道多年,推衍出數種直指大道的彩煉雙袖之法,你我聯手,你定然重返飛升,本座也可以重返十四境……”

謝狗勃然大怒,抽出袖中短劍,劍尖直指那骨頭架子,她破口大罵道:“我干你娘!”

白骨道人故作怒容,大罵一句不知好歹的東西,實則暗自點頭,配合本座演戲一場,才好教那姓陳的霧里看花,白景道友雖然道力驟減多矣,行事確實風采依舊……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說一句還好小陌不在場。

謝狗一手持短劍,斬誰,斬誰?她伸手使勁揉著貂帽,氣死老娘了,氣死老娘了。

謝狗只能保證自己遞出一劍,來之前,是一門心思斬騷狐貍、了解舊怨的,好家伙,舊恨未消,新仇又來。

那頭巨狐懶洋洋抬了抬爪子,爪尖輕輕在墻壁上畫出些許刮痕,白景的那把出袖短劍,讓它瞇了瞇眼,稍稍側過頭顱,笑道:“落在我手上,都是該死的。你白景卻是單憑個人喜惡,一味取而不舍,當年我勸你與我雙修,承諾送你一樁造化,你卻是不信,如今跌了境界,多半是吃到天厭的苦頭了吧?”

“白景道友,我行的,是以道蒞天下。白景,你做的,全是私心。只是因為你資質太好,實在是太好了,才被網開一面,成了天公度外人,遠古天庭高位神靈們是想要看看你,修習仙法,將來能夠走到怎樣的一個高度,僅此而已。你倒好,化形女身,偏要走那條男子地仙的飛升臺,若非青童天君憐你,你當時就該灰飛煙滅的。”

“白景妹子,不管陳山主做過多少壯舉,如今也就是個純粹武夫了,至多就是個大驪國師的身份,哪怕他誠心誠意,又能助你多少?就算白景能夠僥幸重返飛升,十四境呢?還不是霧里看花,水中撈月,我卻是從十四境跌落的飛升……”

謝狗嘆了口氣,竟是收了短劍,可憐兮兮道:“山主,我接連有心殺賊無力殺賊,道心快要崩了。”

陳平安忍住笑,點頭道:“好,我這個當山主的,幫你出兩口惡氣。”

懸在高空的白骨道人,驀的轉頭望向一處,它神識極為敏銳,此刻瞥向北邊一座山頭,視線所及,層層云海自行消散,沿途許多仙府道場的禁制被沖擊得搖搖欲墜,道人只是這一瞥,并未施展任何術法,便使得許多小門小派的道場雞飛狗跳,誤以為是有仇家攻伐祖師堂。

終于被白骨道人抓到了那個正主,是個劍修,境界低微,連地仙都不是,竟能讓自己生出如芒在背之感?如何做到的?

猶夷峰那邊,劉羨陽嘖嘖道:“陳平安這個惹禍精。”

這位白骨道人,他恰好曉得對方的根腳,因為曾經見過他的一場斗法。

新婚賒月已經挽了個婦人發髻,柔聲提醒道:“夫君,從十四境跌落的飛升,不當以一般強飛升視之。”

說了那個膩人的稱呼,賒月翻了個白眼,沒辦法,這是家法,劉羨陽說新婚燕爾,作為天造地設的一雙道侶,言語之間總要親昵幾分。

劉羨陽點頭道:“娘子,我有數的。”

賒月無奈道:“換個家規行不行?”

只因為那白骨道人的視線投在了猶夷峰這邊,不曉得多少山巔修士看著聽著呢。

劉羨陽的確沒有吹牛,他不但知曉那白骨道人的道號,還清楚它的術法路數,大致有三條道脈,分別模仿自遠古天庭玉樞院斬勘司,九重云霄院真言署的“音律”,還有瘟部某院,故而自號“三院法主”,當然是在登天一役結束、神道崩塌之后,它才敢如此宣稱道號。

劉羨陽之所以多看那白骨道人幾眼,是為了加深所遞一劍的“印象”罷了。

看一眼便遞劍,到底不如記憶深刻之后再遞得順暢。

那白骨道人也無懼群雄環伺的處境,盟友?自己就沒有了?!

它看了眼青裙女子,朗聲道:“道友,本座已經按照約定,見著了引發天地通、助我們脫困的恩人,要禮敬一番,本座照做了,與那姓陳的沒有如何打打殺殺,而是遵守約定,先禮后兵,有過一番好言好語的,那么接下來如何作為,你總不能多管閑事。”

天下狐主的條條狐尾微微晃動,這廝話多。看來是關押了那么久,著實憋壞了。

她用一種好似看待情郎的脈脈眼光,看著城內的種種新鮮景象,這就是嶄新人間,這般豐富多姿,如此熱鬧安穩的新人間吶。

為何沒有我輩狐族,為何一位狐族都無?!

她瞬間暴怒,卻瞥見了藏短劍于袖內的白景,再想到一旁那男子,只得眼神幽怨,斂了怒意。

對那白骨道人的言語試探。青裙女子只是置若罔聞。

白骨道人也只當她是不喜言語、與誰廢話半句的脾氣,俯瞰腳下那邊如一塊小板磚似的城頭,“陳平安,本座準備尋一處廣袤天地,立教稱祖,你也算是建立有不世之功的豪杰,愿不愿與本座共襄盛舉,你且放心,本座一向用人不疑,就憑你先前的功業,只要識時務,肯追隨本座,由你擔任副教主便是!”

敢情這是封官許愿上了?

謝狗咧嘴笑,她也沒有那么惱火了,之后煉它的骨頭,少些折磨手段便是。她朝那位三院法主豎起大拇指,“好眼光,有魄力。第一眼就相中了我們山主。”

一邊查看陳平安的神色變化、氣機流轉,白骨道人實在按耐不住心中納悶,一邊問道:“白景,莫非你當真大道折損如此之重?也淪落到需要給個后學道士,看護洞府的地步了?”

只是它心中最大疑惑,還不在此,而是那個姓陳的,既然有大功德于人間,為何此刻此身沒有大道庇護的跡象?

真就只是一個走姜赦那條斷頭老路的純粹武夫了?

如果白景過于孱弱,未來大道成就有限,結為道侶一事就算了,先宰掉那小子,說不得就有一樁天大的無形功德可以撿漏。再嚼了白景的那副真身,大補己身大道!

也算劍修白景死得其所,總好過茍延殘喘于世,白景該感謝道友這番好意才對。

陳平安腳尖一點,身形上升。

看著白骨道人那件異常寬大的法袍,原來如此,鬼物蜆的天殛,還留了一點殘余需要收尾。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如此說來,也該你氣數已盡,命喪當場,就此身死道消。”

徐獬忍俊不禁,隱官說話確實風趣。

曹慈默然,相較之下,雙方問拳,至少沒有這些個怪話。

白骨道人譏笑道:“姓陳的,讓你幾拳,就真當自己是匹夫姜赦了?”

陳平安微笑道:“人間武道,總要節節攀升,步步登高,哪有萬年之后不如萬年之前的道理。”

曹慈微微點頭。

白骨道人伸手一揮,“好大口氣!小子睜眼看看,如今你們人間最高山,高得過我們萬年之前的那些綿延群峰?!”

寶瓶洲陸地最高山,便是披云山了。

魏檗面帶微笑,其余四尊神君俱是“同仇敵愾”,尤其是那中岳晉青,甚至干脆以心聲安慰起了夜游神君,說這白骨道人說的話是難聽了點,披云山怎么都是我們寶瓶洲最高山岳,也不因道人說了句難聽話就矮了半寸……魏檗以心聲回答了一句,晉青咦了一聲,詢問魏神君為何罵人,好心當作驢肝肺。

陳平安點頭道:“說得在理。”

但是很快補了兩句,“山高山低,與你何關?

“自封三院法主的遠古道士,不一直是匍匐在地上偷偷喘氣嗎?”

白骨道人聞言,隱隱作怒,這番言論過于誅心了,如果廣為流布,容易壞他千秋大業。

就在此時,青裙女子淡然回應了先前白骨道人的那番言語,“先前約定,全不作數。”

出了那座牢籠,所謂盟友,就作廢了,他們這撥道人,本就既無情誼,也無仇怨,例如你這位三院法主,執意要殺我,也是隨意的,被你憑本事殺了,自是我道力不濟使然,絕無怨言。

她也在仔細勘驗一座大驪京城的繁蕪如草原的心相,點點滴滴,好像人間與人心,總體到底是變得更好了點?還是說,整座寶瓶洲,只在此地,有此“昂然心氣”?

謝狗眼神熠熠,熟悉的味道,這就對了。

大伙兒都是道上混的,哪有什么抱團,勾心斗角互殺,各憑本事,剩下一個,就能通吃!

即便青裙女子翻臉不認,白骨道人依舊顧盼自雄,“好,本座也不與你廢話半句,倒要領教領教人間武學最高,高在哪里!”

陳平安點頭道:“正好,一炷香光陰到了。”

一位身穿竹紗豆綠色法袍的女子劍仙,也來到了京畿地界,在那猿蹂棧的青玄洞附近現身。

在崖畔立了片刻,竹素倍感無奈,本來是打算提前一天進入大驪京城,隨便逛一逛,明天再護送大驪皇帝去往北俱蘆洲,不曾想剛好碰到這場對峙,她雖然已經躋身仙人境,竟是連那大驪京城都進不去。

白景給了她一大摞仿制三山符,還給了一幅手繪的寶瓶洲山川圖,作觀想三山之用,也就幫她省去了許多涉足名山的功夫。其中大驪京城這邊的繪圖和標注,便是青玄洞。

竹素雖然舉目遠眺,憂心那邊的形勢,不過半數心思卻在提防隔壁山頭之巔的兩位男子。

到底是劍氣長城走出的本土劍修,她太清楚一個何謂活著才能遞劍助陣的簡單道理了。

徐獬以心聲笑道:“我叫徐獬,邊上這位就是曹慈,跟你們陳隱官都算熟人。”

竹素瞬間眼睛一亮,轉頭望去,“你就是曹慈?”

她顯然將那位聽說過一些事跡的“劍仙徐君”給忽略了。

徐獬一時無奈,不過實屬正常。自己些許事跡,在那劍氣長城,算得什么。

曹慈拱手道:“晚輩曹慈,見過前輩。”

竹素笑道:“我叫竹素,是私劍出身,隱匿蠻荒,所以家鄉那場攻守戰,毫無建樹,未立寸功。”

曹慈繼續抱拳,笑道:“見過竹素劍仙。”

他在劍氣長城待過數年之久,很清楚“私劍”一詞的意義和分量。

尤其是竹素這種孤身趕赴蠻荒腹地的劍修,去了,幾乎就等于死在異鄉了。

即便留在劍氣長城也是等死,但是戰死之時,身邊畢竟都是親朋好友。私劍卻是孑然一身,注定孤零零離開家鄉,孤零零死在妖族手上。

雪白高臺之上,那位古巫搖搖晃晃站起身,略顯生澀抱拳,沙啞開口道:“那位武夫,我來接拳。”

陳平安身形憑空消失,一抹青色,突兀現身于那處雪白境界,簡簡單單,最為樸實的互換一拳,皆無任何防御姿態,遠古大巫一拳轟中青衫心口,青衫男子一拳炸于大巫脖頸處。

高臺上,罡風大震,瞬間如一圈圈雪亮鋒刃四散,吹拂得青裙女子衣袂飄蕩不已,白骨道人一件紫色法袍更是晃蕩如潮水,就連青丘舊主都要抬起一條狐尾,將那渾厚拳罡重重掃開,彈向天幕,變作一陣陣悶雷響動。

就在此刻,在那落魄山地界,一條劍光驟然亮起。

劍修以古語相告,免得對方接劍接得不明不白。

“三院法主,是也不是?一心找死,讓你遂愿。”

言語之際,轉瞬間這條劍光跨越青山綠水城池無數。

既然都是從十四境跌落,剛好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白骨道人聽聞這個嗓音,心頭巨震,苦也,苦也,怎么他也在?!

瞧見那條璀璨劍光,狐族之主亦是驟然一驚,一個跌境嚴重的白景還好說,他怎么也在此界?

與此同時,謝狗掐訣,運轉數種神通如疊陣,高高躍起,身形轉瞬即逝,那把短劍已經戳在巨狐的頭顱之上,快速拔出再更快戳入,更換地盤,速度之快,簡直眼花繚亂。但是詭譎之處,在于她卻不是沿著那顆頭顱、脖頸一路往后背滑落而去,而是上刺一劍,下邊一戳,毫無章法可言,整條光陰長河形同虛設一般,貂帽少女瞬間便攮了那狐媚子百余劍。

青裙女子環顧四周,天高地闊,青天白云黃土,真是恍若隔世,微塵三千界,剎那一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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