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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芷!你往那邊跑!分開跑!快!!”辛夷說著就用力把辛芷往岔路推。
辛芷慘白著個小臉,哭腫了的眼睛眨巴兩下,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阿芷怕,阿芷不要一個人……阿芷不要離開六姐姐……”
辛夷又急又氣,竟是心下發狠,兀地打了辛芷一個耳光,逼她自己跑,后者卻嚇得更失神,站都站不起來了。
追兵臨近,若再不分開,則只會是一刀兩命。
和二十六位辛家人一起,留在這條山路上。
辛芷腿都軟了,別說有勇氣單跑,身子都癱了,辛夷看了眼追兵,急得紅眼,正一籌莫展之時,忽看到一雙手出現在眼前。
那雙有力的手扶起辛芷,一個后甩,將辛芷背到了背上,略微不穩的男聲響起。
“六姑娘,在下帶七姑娘跑。”
辛夷一抬眸,片刻恍惚:“長生?”
來者正是長生。褲腿滿是泥,上氣不接下氣,顯然是從那條岔路匆匆趕來。
他點點頭,看了眼身后林子里,滿地的辛家尸體,殺氣騰騰的追兵,聲音也有些沙啞,卻只顧將背上的辛芷抓得更緊。
辛夷心緒復雜,嘆了口氣:“長生,你何必現在來呢。這是我辛家的事,你何必摻和進來。若能逃得了是好,若逃不了,不是多了條冤枉命么。”
“六姑娘,在下是辛府的棄奴,也承認,之前做了很多對不住你的事。”長生頓了頓,輕輕伸出手,為嚇得七暈八素的辛芷擦去臉上的淚。
“但在下對七姑娘的心,坦坦蕩蕩,始終不渝。”
長生話說得輕柔,卻很堅定,不容任何質疑,聽得辛夷也不禁一怔,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被她逐出府的“奸奴”。
“長生……若你不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如今淌了這渾水,可就是連命都能喪了……你又是何苦,偏要挑這點兒,為我辛府陪葬呢。”辛夷有不忍,有疑惑。
“六姑娘,在下不是來為辛府陪葬,只是為了七姑娘,為她一人而來。”長生背穩了辛芷,忽的向辛夷跪了下來。
是大禮。對于長輩的跪拜大禮。
長生笑了,很干凈的笑意,沒有任何雜質和動搖:“長姐如母。往后你便是七姑娘的長輩了罷。辛家的事,在下很惋惜。但請六姑娘放心將七姑娘交給我。我一定帶著她好好逃走,帶著她活下來。”
辛夷微微瞇了眼,似笑非笑:“一個曾經幫著李知燁算計我的人,一個已經被辛府逐出門的人,卻要我將估計是最后的親人交給他,你要我如何信你?”
長生看了眼林子逼近的追兵,略有焦急,看向辛夷,彎下了腰,低下了頭,弧度幾乎碰到了地面。
由于背著辛芷,這一彎,等同于叩首至地。
“六姑娘,在下犯過糊涂,做過不可饒恕的錯事,自知不敢求你寬恕。但在下只有一句話,無論發生你都可以信任:在下會拼上這條命,保七姑娘平安順遂。”
我這半生蹉跎,唯有這一句話,矢志不渝。
無論發生什么,都值得我拼上一生去守護。
辛夷看了看長生來的小路,忽的就明白了,小路偏僻,沒有人會恰巧路過,只能說,是她聽聞了動靜,特意趕來,赴一場死局。
或許從他決意來那刻,就已經許下這諾言了。
前方是死也無懼,前方是萬墳場也無悔,我只是來帶走你,保你平安順遂。
我來了,我的命,就交給你。
辛夷臉色幾變,良久才長嘆一聲,沉聲道:“長生,若你能保阿芷活下來,有緣再相逢時,你是我辛夷的家人。”
只要能保辛芷活,則既往不咎,我們是親人。
你賭上一條命,則我許你,一個家。
長生渾身一抖,眸底一閃而過的淚光,旋即他深深一拜,回頭安撫似的對辛芷一笑:“七姑娘,別怕,長生來了。長生帶你走。”
辛芷恍惚地點點頭,慘白的小臉露出一抹安心。
辛夷從旁側的灌木叢折了枝藤條下來,然后鄭重了顏色,為辛芷別在了雙丫髻里。
簪發及笄,豆蔻成年。
辛芷疑惑地確認了那藤條發簪,啜泣道:“六姐姐……我才十四,明年及笄……”
然而話頭被打斷。連著是辛夷略微發狠的低喝:“不,從這一刻起,你成年了。虛歲,虛歲也該是十五。阿芷,你長大了,不再是個小丫頭,是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
辛芷摸了摸發簪,又看了看林子里滿地血尸,再次哭了,淚珠無聲地往下淌,將她的眼眸漸漸沖得雪亮。
她懂了。這一次提前及笄的含義。
生死之前,滅門之禍,她長大了,她必須長大了。
二十六個族人為她拼出的血路,剩下的,她得自己走了,連她的六姐姐也不會陪她,她必須得自己走了。
她無法耍小性兒了,無法只顧看熱鬧了,甚至來不及去哭鼻子去尋安撫,她必須拼盡全力活下去,在血流成河的罪惡和晦暗不明的亂世中,活下去。
前方等待她的苦和難,曾經長輩們為她擔下的責和任,這一次,只有她自己了。
她必須從老鷹的翅膀下鉆出來,自己學會飛,必須從大樹的庇蔭下爬出來,自己學會生存,必須從茶館聽書勾欄小吃的日子里清醒過來,自己學會擔當風雨無情。
簪發及笄,以此為誓。
十四,不,十五。
我成年了。
是懸崖的風,是凌空的雛鷹,是擊浪的小鯤,是乘風而起的希望,是無論什么丑陋和血淚都澆不滅的初生之火。
辛芷的眼眸一寸寸亮起來,彼時還驚惶和頹廢的眼淚,被她一把擦去,泥和血染花的小臉,霎時迸發出金石般璀璨又堅毅的光芒。
雖然還顯稚嫩,但已有燎原之勢。
“多謝六姐姐及笄之禮。阿芷,不,是辛芷,一定好好活下去,只待重逢那天,你我姐妹一個都不能少。”
辛芷一字一頓,語調發沉,然后珍重無比地簪緊了藤條簪,眸底開始醞釀一股狠勁兒,乍看來竟有些似辛夷。
辛夷笑了,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也拍了拍長生的肩:“一言為定。重逢之日,你我姐妹,一個都不能少。快走吧。”
長生最后深深看了辛夷一眼,就背著辛芷往岔路跑遠,辛夷心底一空,前時才止住的淚又在眼眶打轉。
重逢?
她這個隕笛攜帶者就剩下了一個,手無寸鐵,孤家寡人,大部分的追兵兵力將鎖定她,她還能活么,還能如阿芷所說,姐妹倆一個都不能少么。
她不知道,因為追兵已經追上來了。
往前跑,根本跑不掉,死亡不過瞬間。
所謂天命在這一刻,剩下了簡單的兩個答案,生,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