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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重陽五月底回到木家村,至今已經兩月多月。之前不是沒有生過類似疑惑,卻沒有今日這般在意。
除了開蒙不對之外,南京的那個家里,仔細想來,還有不少不對勁之處。在那邊家里是有產業的,有城里的鋪子、城外的莊子,桂重陽七、八歲后會看賬后還有家里管事帶著去看過。
鋪子就在秦淮河夫子廟街前,是兩處旺鋪,每處都是三間門面,一個做了文房四寶鋪子,一個做了綢緞莊,兩處加起來每年的租子就能有三百兩。當時是說著是桂重陽母親的陪嫁,桂重陽“生而喪母”自然是沒有見過生母的,現在想想生母沒有了,那外家的其他人呢?怎么也沒人提過?
城外的莊子,土地并不多,算下來只有十頃。在權貴云集的南京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真要琢磨起來,能給女兒陪送這些一千畝地的,怎么可能是如桂重陽戶籍帖子上提的“民人吳大之女”?“吳氏”到底是真的姓吳,還是“無有此人”的意思?
小時候當著外人的時候,“老爸”讓桂重陽叫他叫“爹”、“父親”,沒人的時候讓他叫“老爸”。桂重陽還奇怪這稱呼不常見,“老爸”說是老家那邊的稱呼。可桂重陽回到木家村兩個月,從來沒有聽過類似的稱呼。
蒙童們依舊是書聲瑯瑯,桂重陽卻是打了個寒顫。
怎么回事?“老爸”真的是桂遠嗎?親娘不是吳氏,那是誰啊?
一上午渾渾噩噩,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午飯的時候。
小學生們三三兩兩分坐,拿了食盒出來一起吃飯。
楊武、梅小八自然是與桂重陽一道坐的,之前領讀的小學生大名叫梅晨,論起來與梅小八是同曾祖的從堂兄弟,過來打了聲招呼,看著梅小八的書包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回去與小伙伴一道坐了。
梅小八被楊武質疑,被夫子訓斥,又被小堂弟鄙視了一回,上學的興奮頭也過了,終究露出幾分憂慮。
或許,梅小八的繼母要的就是這個。
桂重陽心亂如麻,看到梅小八這樣子,也失了幾分耐心,皺眉道:“一個破書包,不妥當明天換了就是!愁眉苦臉作甚,過來到底是讀書,又不是比誰的書包好看!”
梅小八雖是被訓斥了,卻是精神了不少,連忙點頭道:“嗯,俺就不愁了。俺是曉得……俺娘忙,不會給俺換的。那要是不換,俺就繼續背這個了……”
可是這里是私塾,梅童生已經開口讓換,梅小八要是不換,下了梅童生的臉,以后還不知怎么穿小鞋。
梅小八不會想到這個,桂重陽自然想到了,道:“你今天回去將夫子的話與你爹娘說,看看爹娘的意思,我會讓姑姑給你預備一個,要是你家里不給你換,就去我家換。”
梅小八搖頭道:“不用勞煩姑姑,俺娘說了,這個可費布了。“
費個屁,最多兩尺布的事兒!
饒是桂重陽,也被梅小八的后娘這一出一出的弄得要暴粗口了。
桂重陽道:“供你上學都上了,姑姑不差這二尺布!你再外道,是覺得姑姑不如你爹娘親嗎?可你爹娘可沒有供你讀書!”
梅小八聽了,立時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著腦袋。
桂重陽也不愿意說這些狠話,可這梅小八實在的過了,不說清楚這家伙心里還感激他那渣爹后娘。
楊武在旁聽了這一句,臉上露出驚呆。那可是一年三百錢,還有按照規矩年底要預備四色禮,都是不少錢。
梅小八家又不窮,怎么讓別人掏錢?
都說“天下煩惱讀書始”,素來快活的梅小八今天第一天讀書,隨之而來的煩惱也開始了。
跟在桂重陽身后半月,又看了李家人對李桃兒的刻薄絕情,梅小八也不在如原來的沒心沒肺。
桂重陽垂下眼睛,沒有去開解梅小八的意思。小孩子成長就是這樣,總不能一直天真爛漫,總要開始學著長腦子。
可自己真的長腦子了?要不是在大家面前,桂重陽想要錘自己兩拳。
梅小八的食盒與桂重陽一樣,都是梅氏預備的。
梅小八被打擊的精神怏怏的打開食盒,眼睛一下子亮了。
食盒一共是兩層,一層裝了四個花卷,一層是醋溜白菜與腌芹菜。梅氏家里父兄都是讀書人,小時候見過兄長的食盒,所以曉得預備什么不怕涼又吃著方便的吃食。
到了楊武這里,就不行了,也沒有食盒,只有粗布包了個二大碗,里面下面放著豆腐燉咸菜,上面放了兩個高粱面窩窩頭。
不時有小學生好奇的看過來,看到桂重陽與梅小八食盒時有的撇撇嘴,有的則是將自己簡陋的飯盒掩了掩;等看到楊武二大碗里那兩個黑不溜秋的黑面窩頭的,有人“哈哈”出聲。
桂重陽心情正不好,聽見一個眼神過去。他黑著臉,目光冰冷,倒是嚇了那個小學生一跳。
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十歲下的奶娃子。桂重陽覺得有些焦躁,低下頭也沒有胃口,將食盒推給楊武。
楊武拿了一個花卷,也將自己的飯碗推了推,道:“要不要嘗嘗,我娘蒸的窩頭。”
桂重陽拿了一個窩頭,自是跟塊硬面疙瘩似的,哪里能比得上白面花卷,可因為想著心事,一口一口也吃完了。
等到用了午飯,幾個負責掃灑的小學生開始掃地。
到了下午,大家是背誦半個時辰,卻是一首五言絕句。
直到大家背誦完,梅夫子才到,卻是面上帶了疲憊。他才從隔壁班講了經學回來,口干舌燥,自是不耐煩,就讓大家重新溫習《三字經》,又提問了幾個小學生,便讓大家寫大字,自己回夫子室去了。
到了下午酉初(下午五點),散學的鐘聲響起,小學生們才一窩蜂的跑出去。
不僅桂重陽坐的腰酸背痛,就是楊武與梅小八兩個沒有久坐過的,也是不停地晃脖子。
桂重陽雖沒有進過南邊的社學,卻是有所耳聞的。
南邊的社學,一日下來分早學、午學、晚學,每天都要溫書習禮,教習進退、應答、待師、事親之禮,教完再督促大家溫習早學午學所讀書,而后才是散學。
這村里私塾顯然是略過晚學,就是早學、午學也敷衍的多,不過能識字罷了。
桂重陽之前就沒有對村塾抱太大指望,倒是不算失望。
待看楊武與梅小八兩個,就見楊武伸胳膊動腿:“真是比下地還累人哩,怪不得有人念到一半就跑了。”
楊武已經十三,這么小子在村里已經是當全勞動力用了,自然曉得耕種辛苦。
梅小八則是摸了摸后腦勺,“嘿嘿”笑道:“以后旁人再夸晟四哥,俺也要跟著夸哩,識字都累,更不要說他一直考呀考呀。”
桂重陽在旁笑而不語,還真是孩子話。士農工商,四民分明。同下地耕種比起來,學堂里這點算什么?
三人從村塾出來,在路口作別。
將到桂家老宅,桂重陽停下了腳步。
“老爸”之前提過父母,可卻沒有提過兩位長兄、也沒有提過長嫂與自小定親的姑表妹。“老爸”口中的父母,是已故的賀長海夫婦嗎?還是旁的別人?
“老爸”真的是那個偷了家里二百兩銀子,坑了家人與姻親的桂遠嗎?自己真的是賀家的子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