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誰退后一步,總算是雨過天晴。
梅氏松了一口氣之余,也隱隱擔心,這樣坐吃山空下去,到底是愁人。
桂重陽卻是心情大好,看著新宅子一天一天的建起來,村民與桂家的關系也從僵硬、生疏變得自然親近,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一條,那就是桂重陽“小三兒”的名子也叫開了。
桂重陽心里明白,這是村民表示親近的稱呼,就跟他們就桂春“春兒”、“春小子”一樣。反而是桂五那里,就算是輩分高的,也沒有人敢真的去叫一聲“小五”,最多是叫一聲“老五”。
因為已經入伏,天氣越來越熱,到了中午的時候,大家伙就穿不住衣服,多是光了膀子干活。
楊氏這個真寡婦與梅氏這個名義上的“寡婦”就要避嫌,只在廚房做飯,能不出來就不出來,便由桂重陽、楊武、梅小八這幾個小的給桂二奶奶打下手,招呼大家吃喝。
三個少年,差不多大,大家就不自由地比較起三個孩子來,最后不得不服桂重陽這個外頭回來的,即便看著瘦弱了些,可斯文懂事渾不似小孩子;有這個懂事的對比,另外兩個,就是虎頭虎腦、沒心沒肺的傻小子。
桂家老宅的氣氛越來越好,隔壁李家則是兩重天。
李發財本就是個混子,哪里是在村里老實得住的,又因為從杜里正哪里得了安撫的錢,雖給了兒子一半,可也剩下了一半,拿著銀子去鎮子鬼混去了。
李老太太則是心里越來越窩火,要是桂家一直落魄下去,她自是無話說;可一家子男丁都差不多都死絕了,還能緩過氣來,如何不叫她著惱?
就因為桂五,梅家退了一步,李家被杜家壓著退了一步,那桂家會不會“得寸進尺“,又惦記起他們李家的宅子來?
要是那個時候女婿還要李家退一步,李家怎么辦?李老太太上火的不行,嘴巴里的水泡起了一串。
錢氏卻與婆婆不同,卻是心情大好。過來桂家幫工的都是青壯,這膀子一露,渾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就算不去桂家,錢氏在自己院子里,也能看個正著。
錢氏頭發擦了頭油,身上穿了小衫,一天在院子里溜達八圈。
這蓋房子的都是尋常村漢,又不是圣人,這樣一個婦人妖妖嬈嬈,哪個看不見?就在桂家人還沒發覺時,幫工們就搶上了屋頂的活兒。就算不做什么,多瞄幾眼也是好的。
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這些村漢私下里說起錢氏來都笑的賊兮兮。
同有了男人還聊騷的錢氏相比,楊氏與梅氏這兩妯娌兩個則是規矩的不能再規矩,大家也自然而然地生出幾分敬重,客氣了幾分。
桂重陽每天忙得團團轉,除了給桂奶奶打下手,給桂五做跟班,還要觀察梅小八,間隙關注下隔壁的李桃兒。
因為桂家這邊村民多,上房的那些幫工對隔壁院子一覽無余,錢氏就克制許多,白日里沒有再打罵過李桃兒,不過不給吃飯是尋常。
桂重陽“投喂”過李桃兒一次,也是放心不下,就常從廚房拿著方便的吃食,讓梅小八給李桃兒送去。
別看錢氏又懶又饞,可家里豬雞俱全,全都是李桃兒侍候,因為李桃兒每天都要往后山去打豬草。梅小八給她送吃的,也方便。
楊武這段時間跟在桂重陽與梅小八身邊,自然是發現了他們兩個的小動作。只是他是個老實孩子,并不多話,偶爾還給兩人坐掩護。
反倒是桂二奶奶,與李老太太素來是天敵,看不慣桂重陽的行為,跟梅氏抱怨道:“自家才吃兩頓飽飯,就想起接濟旁人來?就算是要接濟,也要看看是什么人家?就李家那一窩子白眼狼,吃了一次虧沒夠,非要等他們咬上第二口才長記性!”
梅氏道:“那孩子,實在可憐了些。”
桂二奶奶卻是搖頭:“說到底,不過是侄女,不是閨女,打罵幾句,也終究是拉扯大了。”
梅氏嘆氣道:“重陽這孩子還記得當年的事呢,才會這么上心,倒不全然是平白發善心的緣故。”
楊氏在旁聽了,心下一動。
她已經聽桂五與家人里說了,重陽學問扎實,比他知道的那些考中秀才的師兄也不差,只要再熬兩年孝滿,說不得桂家就出來一個秀才,就此變了門楣。
之所以楊氏不將桂重陽當成一個孩子,而是多客氣兩分,除了因桂重陽有錢之外,還因為這個。
對一個外人都有良心,那對自家堂兄更不會差了。
“重陽這孩子難得,倒是隨了大爺。”楊氏由衷稱贊。
這里的“大爺”,指的自然是桂重陽的爺爺桂里正,那就是一位極有責任感的人。
桂二奶奶沉默下去,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這個世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要說這個小重陽好強還罷,可卻不像他爺爺那樣是個老好人,反倒是有自己小算盤的。
滿心小算盤的桂重陽,幫著桂二奶奶給大家伙上了午飯后,提了食盒去桂二爺爺家送飯。
前幾日疏忽,忘了桂二爺爺家這邊還有幾口人要自己做飯怪麻煩的,梅氏便讓桂重陽每天兩次的送飯到后院,省的大熱天的后院還要開伙。
今天吃的是兩合面的饅頭,菜是豬肉熬白菜與咸菜炒黃豆芽。
梅朵出來,幫桂二爺爺擺桌子,桂二爺爺看著桌子上的菜,道:“還要多少天?”
桂重陽道:“上屋快上梁了,廂房也開始打地基,木工哪里也刷頭遍漆了。”
誰讓桂家頓頓葷腥供著,大家不好意思偷懶,都是使勁賣力氣。加上一傳二,二傳三,人人都曉得桂家伙食后,陸陸續續過來幫工的又增加了幾個,如今老宅那邊干活的人已經超小三十號人,這蓋房間的速度自然也飛快。
桂重陽雖喜歡杜里正家那種二進院,可桂家眼下不是招搖的時候,最后便只跟桂二爺爺家現在的格局一樣,打算蓋三間正房,四間廂房,總共是七間。
饒是如此,因為那兩車松木的關系,桂家老宅的新房子也令人側目。
桂五對家里人說開,那松木是桂重陽讓買的,因此還得了桂二爺爺、桂二奶奶一番埋怨。老兩口覺得他太縱容桂重陽,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怎么能都順著?不過因這松木因為打折到底得了便宜,還有之前的楊木頂了些,剩下的銀錢又是梅氏出的,老兩口兩個倒是不好再說什么,否則倒想著攔著不讓梅氏給桂家花錢一樣。
不過這是對桂家自己人的說辭,對外桂五肯定不會解釋這許多。桂重陽即便聰明懂事,也不過是十二歲,要是曉得他手中是有錢的,不知會生出多少算計出來。
正如李老太太,得了準信,曉得桂家的松木是楊木補了差價換來的,立時肉疼的不行,實在忍不住站在院子里大罵:“喪盡天良的狗崽子,搶了別人家的東西就那么好?就不怕老天爺有眼,一個雷劈下來,埋死在里頭!”
這邊屋頂正有幾個幫工在,倒是無人會將李老太太的話放在心里,都是看熱鬧似的指指點點,“哈哈”大笑。
這楊樹的官司之前已經水落石出,明明是李發財盜伐桂家的樹在前,后來的楊樹都是補償罷了。
李老太太沒想到會如此,被笑得羞惱不已。
趕巧的是,李桃兒正好背著一筐豬草回來,抬頭看到李老太太猙獰的樣子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李老太太莫名生出一股邪火,拿起身邊的燒火棍,劈頭蓋臉向李桃兒打下去:“你這個小雜種,作甚怪模怪樣,心里也在嘲笑老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