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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里正皺眉道:“梅氏受了桂家蠱惑,鐵心要遞狀子,到了公堂之上,你也能閉口不提秋氏下落?”
梅童生噎住,挺著脖子道:“那怎么辦?”
“還是那一句話,秋氏現在到底去哪了?”杜里正忍不住不耐煩,道。
“誰曉得哪兒去了,當初為了高價,是賣到過路的船上。”梅童生說著,眼神漂移。
“誰經的手,口風可緊?”杜里正沒有看到梅童生的眼神,想了想道。
“緊,緊的!”梅童生忙不迭點頭:“就是老尤辦的,他肯定也不敢讓人曉得經手這個。”
這個“老尤”就是梅童生鎮上的故交,當初以媒人身份出現在木家村接人的。私下里的人口買賣是非法的,更不要說這個尤家也是讀書人家。
沒有人曉得秋氏下落是好事,也是壞事。要是梅氏姑侄咬死了這點,除非梅童生親自承認“買賣人口”,并且將人證物證都擺出來,否則就難以洗刷“謀財害命”的嫌疑。
“不能這樣干等著,得下一先手,以防后患!”杜里正沉思了片刻,道。
“那當怎么做?”梅童生心里也是忐忑沒底。
“萬事都要名正言順方好!你兄弟兩口子沒時,梅氏還是在室女,本應該分一份嫁妝;小的這里,也當同例。”杜里正道。
梅童生現在沒有底氣,也是因為太過貪婪,只占了兄弟的家產,沒有撫養遺孤,又讓梅氏這個侄女“凈身出戶”,只這兩條,正到了公堂之上就站不住腳。
聽說真的要給梅氏、梅朵分錢,梅童生的臉色立時跟吃了屎似的難看。
自打桂二爺爺家擺酒,木家村的新聞就不再是“桂遠的兒子回來了”或“桂五帶媳婦歸宗”,而是成了“梅夫子‘謀財害命’殺了秋氏”。
桂重陽與桂五夫婦的回歸,都是大家看得著的,念叨兩句也就那回事了;頂多有口里含酸的背后議論兩句桂五是討了江家的嫌才會被掃地出門,可又有江太太送來的幾車嫁妝在,這些酸話說了也沒有人應和。
大家向來疏遠桂家,八卦兩句也就沒了興趣;梅家可是蒸蒸日上,盯著梅家的人遠比桂家的人要多。
梅夫子‘謀財害命’”之事,涉及重大,私下里越傳越廣。
梅童生不善經營,日子本過得平平;可這十幾年來,接手了兄弟的產業,又與杜家聯姻,先后供出來兩個秀才公,又為了長孫拒絕了不少人家提親,眼紅嫉恨梅家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還有那等人,見不得旁人過得好的,沒幾日便將梅童生“謀財害命”的事情四處傳揚開來,甚至還添油加醋說的有鼻子有影。
這些閑話傳到梅家,梅童生氣的半死,卻也沒有法子,偏生又聽聞桂五去了西集鎮,便知曉杜里正之前的建議不能再拖。
長孫在官學,兒子最近鎮上應酬也多,梅童生眼前沒人商量,只好自己走一趟杜家。
西集鎮上,桂重陽跟在桂五身邊,打鎮上最有名的一個訟師家出來。
拿著手中寫的花團錦簇、讓人見之落淚的狀子,桂重陽嘆氣道:“可惜了了,這么好的狀子,發揮不到用處。”
“你怎么也急上了?”桂五看了桂重陽一眼,略疑惑。
之前桂重陽要謀算梅家時,可是胸有成足、不緊不慢,并沒有這般迫切。
“梅家父子性格淺薄,自私狠毒都露在外頭,杜里正卻是叫人不放心。”桂重陽皺眉道:“偏生兩家互為表里,狼狽為奸。”
雖沒有與杜里正正式打過交道,只旁觀兩次,就讓桂重陽看到杜里正的難纏。
桂五若有所思道:“是要防著些,我前些年叫人查過杜家的底細,并沒有查出什么特別之處,可要是沒有倚仗,他也不能在十幾年前攪風攪雨。這查不出來,才是令人驚心。”
查一個人生平籍貫,除了民間走訪探尋,就是通過官府衙門。杜村長一個外來戶,遷出地好查詢,可奇怪在他是一個人到的通州,并沒有什么親戚牽扯,難道他是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堂表具無?
一個人落戶通州府,后娶妻納妾,開枝散葉,這才有了杜家。
單丁獨戶,哪里是那么容易討生活的?偏生杜村長大手筆買田置鋪,使奴喚婢,不曾露過窘迫之態,也不畏懼旁人窺視產業。
“是不是哪個大家族發配出來的庶子?”桂重陽想到一個可能,不免有些擔憂。就算是被發配邊緣化的庶子,血脈同源,遇事依舊有倚仗,那不是尋常農戶能抗衡的。
桂五搖頭道:“也不像,真要是出身不凡,眼界不會那么窄,你看他娶妻嫁女,都是在村里人家找,為的就是立足木村家。明明以杜家家資足可以落戶西集鎮,與鎮上富戶聯姻,可非要在村子里生活,總要有個理由。”
桂重陽眼睛一亮:“是不是村子里有寶藏?他是奔著寶藏來的?”
桂五抽了抽嘴角:“你想多了。通州開闊,素來是水路樞紐,周邊村落也沒有天險,人多眼雜,哪里是藏寶之地?”
“不是尋寶,那會不會是躲災?”桂重陽又想到一種可能。
這杜里正看似溫煦,卻是滿肚子的算計,說話做事都是個愛做主意的。一個外來戶,娶妻嫁女的聯姻農戶,為的就是一個里正之位,不無野心;可是這野心止步到村子里,沒有繼續往上鉆營的意思,又顯得有些前后矛盾。
桂五這回沒有立時反駁,反而陷入沉思,點頭道:“要是這樣,也就解釋得通了。看來,要查查三十年前的事,看是不是能尋到什么蛛絲馬跡。”
后邊綴著小尾巴,叔侄兩個只做不知,一邊低聲說話,一邊走向縣衙后街。
這里住著不少縣衙的小吏文書,與桂五系出同門的鐘小吏就住在附近,不過叔侄兩人今天沒有去鐘家,而是去了另一處,并不是本地戶。
這家男主人四年前隨著知縣大人到本地,是個刑名師爺,就是周丁香前幾日曾提過與周師傅是老鄉的那位。
這刑名師爺因是縣尊老爺面前當用之人,常有人上門請托送禮,左鄰右舍關注的多,尋常人一打聽就能打聽的七七八八。
那跟在桂五叔侄兩個后邊的小尾巴,打聽了一圈,便急匆匆走了。
當天中午,留梅童生用午飯的杜里正就得了準確消息,桂家叔侄已經尋訟師寫了狀子,也去拜訪了知縣的心腹幕僚。
梅童生聞言,未免驚恐不安。
杜里正也懶得再勸梅童生什么,直言道:“你要是實在舍不得分銀錢與地出去,那就經官,運氣好的話,花個百十兩銀子也就了結了。”
要是豁出來,窮人進衙門真沒有什么可怕的,除非遇到心狠手辣不拿人命當回事的長官,否則不過挨兩頓板子,左右也曉得榨不出來油水來,上下盯著的人反而少些;真正擔心進衙門的,反而是梅童生這樣日子略寬裕的富戶,沒有什么厲害關系讓人忌憚,壓一壓就有油水出來,真要進了衙門,家產能剩下一半都是好的。
梅童生到底活了五十多歲,對于官府的手段沒有經過,也聽過看過,當然是死也不愿意經官,不由如喪考妣:“真要便宜了桂家不成?”
杜里正冷哼道:“誰說那地就一定是桂家的了?梅氏沒有親生子,你在妝田上寫上一筆,只傳梅氏親生子女,否則等梅氏死后收回不就行了?”
梅童生身上立時添了活氣,道:“可他們還有八兩銀子的字據,那個怎么辦?若是以此為例,小丫頭片子那里也得給出八兩。”
現下一石麥子才二十多文錢,二、三兩銀子就能舒坦的過一年,這十六兩銀子白給出去,梅童生怎么甘心?
杜里正皺眉:“那是梅家二房的家產,姑侄兩個是二房的在室女,不管是按照律法還是人情都當分一份,你要是不想留下這個把柄,還是破財免災的好。以后再有人說此事,理直氣壯的就是你了。至于桂家那邊,哼,想要銀子就先給他們,總有他們要開銷的地方……”
梅童生知曉厲害關系,可還是覺得跟割肉似的難過,眼前的肥雞吃著也味同嚼蠟。
黃昏時分,桂五與桂重陽叔侄回來,梅氏已經在二房候著。
杜里正下午打發人過來,叫梅氏過去,看來是要調解梅氏與梅童生之間“紛爭”。
梅氏拖延下來沒去,就是等著桂五與桂重陽兩個。
“重陽雖小,現下卻是戶主,隨我一道去;小五這里,也去充個人數。”自從前幾日一番鬧騰,梅氏便仿佛吃了仙丹似的,斗志昂揚,像是老母雞似的,要將桂重陽與梅朵護在羽翼下。
桂五這里,自是無二話;桂重陽這里,則是鄭重點頭。
事情一步一步發展,都是按照計劃里來,使得桂重陽心中隱隱有些自得與雀躍。
于是,沒一會二,吃完晚飯在門口遛彎的村民,就發現梅氏與桂五叔侄進了杜家。
而在這之前,梅童生黑著臉往返了杜家一兩回了。
杜家客廳,梅童生看著手中文書,不由跳腳:“荒唐,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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