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第93章 衣錦還鄉不歸家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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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衣錦還鄉不歸家


更新時間:2017年04月12日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仙俠 | 武俠 | 烽火戲諸侯 | 桃花 


一劍往南而去。

南下千萬里。

當那破開云霄的一劍突然懸停靜止,御劍女子的婀娜身形終于顯現。

她眉眼冷冽,殺氣騰騰。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小聲呢喃道:“終于到了。”

此刻她腳下大地,已是南唐版圖。

南唐是當之無愧的大國,位于南瞻部洲的最南端,偏居一隅,兵戈極少,不見硝煙唯炊煙,年年皆有“極目青青壟麥齊”之豐收景象,恍如南瞻部洲的第一等人間福地。無數儒生士子、商賈豪客紛紛南下,涌入南唐境內。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南唐文風極盛,商貿也繁榮至極,以至于形成了南唐國主與士大夫、巨賈共治天下的罕見格局。

南唐北部水網縱橫,南方多丘陵山脈,皆不利于騎兵馳騁。加上南唐水師戰力,冠絕南瞻部洲,所以南唐的太平盛世已經延續了整整兩百年。

那名女子劍仙一路南下,或御劍凌云,或負劍匣而行,她見到了許多陌生的人和事,與她修行的山上風景,截然不同。

有赤忱佛子,在那風雨之夜,敲著木魚,唱著佛號,一直前行。

有赴京趕考的書生,在破敗古寺里,為披著人皮的精魅溫柔畫眉。

有年輕道士,在墳塋荒冢之間前行,默念著福生無量天尊。

有嘴唇干裂滲出血絲的中年文官,在河邊擺下香案,沙啞誦讀《祈雨文》。

有古稀老人登高作賦,老淚縱橫。

有一葉扁舟在千里長峽中,順流直下,有讀書人在兩岸猿聲中,飲酒高歌。

以前她覺得,也許不是某人真的有多好,才讓她難以釋懷,只是自己見過的男子實在太少,等到了山下,就不會再想起他了。

現在她見過了千山萬水,見過了三教九流,走過了雄城巨鎮,走過了市井巷弄,不知為何,仍是會在發呆的時候,次次回過神后,她都要使勁搖晃腦袋。

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覺得自己應該調頭轉身,一劍刺死那個馬屁精,一了百了。

可她又覺得都御劍南下這么遠了,跑來跑去多累啊,再說了走回頭路,多無趣。

這不符合本座殺伐果斷的風格!

于是她徑直南下,不再走走停停歇歇。

她在尚未能夠記事的年幼時分,就被蓮花峰那位師父從南唐皇宮帶去觀音座。

她曾聽說,南唐的皇宮,是整個南瞻部洲最富麗堂皇的帝王之家。

她的父親,則是南瞻部洲最富裕的君主。

只不過,她只有一個當皇帝的父親,南唐國主卻有二十余位皇子公主。

每次想到這里,她就覺得有點虧,有些小女兒心態的郁悶,她始終不愿意承認這份心思罷了。

用某人的話說,就是虧到姥姥家了嘛。

然后她來到了一座雄偉巨城的圍墻邊緣。

它就是南唐國都,鎏京。

世間雄城,皆會設置一座或者數座氣勢磅礴的陣法,用以庇護城內凡人。

有些強大王朝的首善之城,陣法恢弘,玄之又玄,竟然能夠在法陣內禁絕術法,絕大部分修士一旦入城,簡直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南唐都城臨海,不過在西南方還設有一座陪都,名酆城,習慣被老百姓稱為酆都。相傳遠古時代此地曾是冥府入口,九洲所有幽魂,皆從此處去往陰曹地府,入鬼門關,走黃泉路,過奈河橋,喝孟婆湯……不過如今已無人當真。

也許是南唐從帝王將相到販夫走卒,日子都過得太安穩了,這里的邊關武將,連戊守治理邊疆都不太上心,更別談什么開拓版圖的野心了,這里的廟堂文臣,人人廣袖博帶,名士風流,好清談而輕事功,這里的諸子百家,相處融洽。

黃東來收劍入匣,身形急速下墜,最終落在一處外城墻的墻根。

她沒有第一時間就去“認祖歸宗”,南唐黃室也好,母親所在的楊氏也罷,黃東來不知為何,可能是自幼就在山上清凈修行的緣故,對于這兩個有至親血脈牽連的家族,從來沒有太多歸屬感、認同感。

唯有同父同母的親哥哥,雖然素未蒙面,但是黃東來最心生親近。記得在她尚且年幼的時候,當時在蓮花峰上得到大圣遺音的認主,蓮花峰專程傳信給鎏京皇宮。很多事情,她都是很后面很后面才被蓮花峰長輩告知,理由多是不希望耽誤她的劍道修行,為塵世俗事誤了心性。

比如她那位當皇后的娘親病逝了。

又比如她的哥哥,那位大皇子,曾經假借巡邊的名義,擅自來到青峨山外,希望見她這個妹妹一面,結果被阻擋在外頭,最后連蓮花峰都沒見著,只留下一份禮物,是個小布偶,據說是當年妹妹誕生時,他就準備好了的。后來黃東來聽一位門中晚輩,聊起哥哥的時候,那女子兩眼放光,說黃師叔你的哥哥啊,真是玉樹臨風,待人接物,溫良恭儉,真是位謙謙君子,一點都不像是未來要掌握一個大王朝的權貴男人,倒像是個性情溫和的世家書生。

黃東來又聽說,這個哥哥,也病死了。

最后在某人打算下山之前,黃東來又聽說,南唐皇帝,也就是他她的父親,因為身體孱弱,風燭殘年,已經好幾年不理朝政,除了每年一度的社稷大典,極少拋頭露面。這意味著什么,顯而易見。帝王之家的龍子龍孫,和滿朝文武,對此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黃東來覺得,如果再來一次“又聽說”,那么她這輩子,其實再也沒有“又聽說”的機會了。

她來這里,是為了見那個男人一眼,可是又怕見到他。

最少,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爹?父皇?皇帝陛下?

黃東來嘆了口氣,沿著高大巍峨的城墻,緩緩向前行走,漫無目的。

她跟一群人擦肩而過,約莫七八號人,多是青壯歲數,也夾雜有兩個少年,衣飾都算不得華貴,但相對而言,也是殷實之家的子弟,有人咦了一聲,很快各自相視一笑,轉身跟在這位被他們驚為天人的美人身后,從背后欣賞她的婀娜身姿,有些膽子大的,還加快步子,想要過過手癮,若是那女子也是個膽大敢撒潑,不愿忍氣吞聲的,那就腳底抹油跑路便是,反正總不至于給鎏京外城的巡城衙役抓個現行。

只不過當兩人走近了想要伸手,就發現那女子已經扭頭望來,冰冷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嚇得兩人下意識就乖乖站定,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不濟事,弱了聲勢,其中一人立即搓著手,嬉皮笑臉道:“小娘子,散步呢,需要幫忙領路嗎?”

要說他們膽敢光天化日之下,非禮良家女子,則是太高看他們了,過嘴癮罷了,撐死了,就是趁著人極少,或是人極多,偷偷抓一把屁股,或是手肘頂一下胸脯,每年元宵燈市或是盛大集市,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當然,不小心撞到鐵板的可憐蟲也不乏少數,給有些大家閨秀的仆役打得半死,丟死狗一般摔在路邊水溝,這種慘況也從來沒斷過。

黃東來笑問道:“信不信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放著狠話,不嚇唬人,反而別有風情。

那些游手好閑的漢子少年,自然無一人當真。

有位少年哈哈笑道:“咋的,姐姐,長得美還不許別人看啦?你以為你跟皇帝老爺一個姓啊?王法是你家的家法?!銀子上頭寫你名字了,還是咋的?如果是……”

他自顧自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然后他假裝作揖,大聲道:“那就懇請姐姐你發發善心,讓我做了駙馬爺吧!”

黃東來覺得有趣,似乎有些熟悉這副油腔滑調,并沒覺得深惡痛絕,她也沒有深思。如果不是這個不知死活的少年插科打諢,先前兩人這時候即便還沒變瞎子,最少也該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了。黃東來破天荒有些“好說話”,笑瞇瞇道:“南唐境內的銀子,都隨本座的姓,都是本座的。”

那少年一愣,然后開口大笑,滿嘴的腥重口氣,“口氣恁大!”

黃東來皺了皺眉頭,她的心情不太好了。

如果是在青峨山,就會有人膽戰心驚,因為這是黃師叔要出劍的跡象啊!

你很好看,我少看一眼,我就跟虧錢似的,心意難平,所以要多看你幾眼。

你很好看,我哪怕沒辦法跟你上床,也要多看你幾眼。

這兩者皆好色之徒,但性質是不一樣的。

到了山下,對于男女之事素來嗤之以鼻的黃東來,逐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黃東來莫名其妙有些心灰意冷,揮手道:“滾吧,今天本座……”

一個仗著身材魁梧的青壯漢子獰笑道:“臭娘們,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黃東來呵呵笑道:“哦?你給本座發一個試試看,不行的話,我當回郎中,替你治一治。”

那人大踏步向前,聰明油滑地給自己找了個“由頭”,“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既然你主動邀請切磋,那我就不客氣了!”

鎏京城內,嚴禁武人私斗,但是不禁公開的比武,恰恰相反,鎏京城內有十多家官方認可的大型校武場,每年都會催生出數額巨大的賭注,成為王朝賦稅的一部分,極為可觀,亦是南唐戶部生財有道的一個明證。

黃東來懶得廢話,抬起手臂大袖一揮,那人好似被一鐵錘扇在臉頰上,整個人騰空旋轉不知多少圈,砸在城墻上,癱軟在地,如一大坨爛泥。

所有人呆若木雞。

黃東來說道:“本座給他治過病了,只不過這家伙病入膏肓,本座畢竟醫術有限,下一位,本座再熱熱手,多半就能妙手回春了。”

天底下的好人壞人,跟聰明愚蠢與否,一向關系不大。

甚至很多時候,好人正因為是好人,才顯得傻,而壞人是因為太聰明,才壞。

那少年咽了咽口水,哭喪著臉道:“女俠!小的多有冒犯,求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這一次根本不見黃東來有所動作,少年就重蹈覆轍,與那壯漢癱軟如泥,在墻腳根那邊做了相依為命的難兄難弟。

黃東來笑道:“放你一馬?可惜本座不是牧場放馬的,否則放你一萬匹馬都沒問題,惜哉惜哉。本座雖然劍法卓群,又喜歡以德服人……”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驀然停下言語,唯有臉色越來越陰沉。

噼里啪啦,剩余那些登徒子來不及求饒,就摔暈在城墻下,有幾人還疊了羅漢。

黃東來繼續前行,走著走著,就覺得有些無聊,最后在附近的外城西南城門入了城。

由何處入外城,在鎏京是有講究說法的,其中以西南門最貧賤,多是販夫走卒,數量也最大,挑著擔子牽驢騾,少有牽馬入城之人,更別提馬車了。清晨黃昏兩個特定時段,揀選人少時分,還會有大量裝糞輪車進出,這在別處城門是無法想象的事情。因此西南城門延伸出去的外城坊市,也屬于鎏京最下九流的地理位置,操持種種賤業的貧民百姓,別說仕宦門庭,就是沒有功名的讀書人都不多見。

鎏京的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和西南外城大白天的熱鬧喧沸,夜間的死寂沉沉,形成鮮明對比,天壤之別。

若是有人能夠站在城墻高處,俯瞰外城,這種景象,更加直觀。

黃東來一路行去,緊緊皺起的眉頭幾乎就沒有舒展過。并不平整的黃泥街道上,隨處可見有人在鏟除豬驢糞便,沒能管住牲畜的可憐販子商人,便只好乖乖認罰,交出一筆不大的罰金草草了事。除此之外,人流攢動,衣衫襤褸的乞丐四處乞討,老幼皆有,還有無數渾身塵土的頑劣稚童,飛快跑動,四處玩耍,撞了人也不怕,做個鬼臉就跑,引來陣陣粗俗不堪的謾罵聲。

黃東來一直忍著心頭的厭惡,可是走著走著,她突然笑了。

本就引人注目的她,如此嫣然一笑,不知多少男人看花了眼,有人吃痛喊出聲,原來是給身邊醋味婦人,狠狠擰了胳膊或是腰桿。

黃東來不以為意,抬起頭,遠方有數只制作粗劣的紙鳶,在空中緩緩隨風游曳。

當她凝神望去,修為高如她,就能清晰看到紙鳶的粗糙圖案,能夠聽見紙鳶游蕩的嘩啦啦聲響。

啪一聲。

緊緊牽著紙鳶的線,不小心崩斷了。

那一刻,黃東來突然紅了眼睛。

她有點想家了。

是蓮花峰的那個家。

有聽話的劍陣,有頑皮的洗面,偶爾還會有頓香噴噴的意外之喜。

在這里好像只有高高的城墻,一墻又一墻。

遠方的那個小窩,有很多山,一山又一山。

一炷香之后,河邊有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蹲在臺階上,哭成了小花貓,手里還死死攥著紙鳶的木頭轉輪。

孩子身邊有位天生麗質的布裙少女,坐在一旁正忙著安慰,說是等姐姐拿到了下月初領的俸祿錢,就一定給孩子買一個漂漂亮亮的嶄新紙鳶。

孩子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小淺姐姐,可那是爹花了好些力氣才給我做出來的,我回家肯定要被娘親揍的,而且……我也心疼死了……”

少女摸著她的小腦袋,柔聲道:“不怕不怕,姐姐今晚跟你一起回家,馬叔叔那邊我來幫你說,而且姐姐保證你娘肯定不打你。”

小女孩使勁胡亂抹了把臉,怯生生道:“那要是娘親罵我呢……”

少女忍俊不禁,忍住笑意,說道:“也不罵你。”

小女孩破涕為笑,“小淺姐姐最好了!”

少女笑道:“行了,累了吧,聽說你都跑了好幾條街也沒找著,回家之前,姐姐給你買串糖葫蘆,不過記得到家之前,把嘴巴擦干凈,不許說是姐姐給你買吃的了,看看你這牙齒,給蟲子蛀得什么樣了。”

小女孩使勁點頭:“好的好的!”

少女和稚童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不太客氣的招呼聲,“喂!”

叫小淺的少女抬起頭,下意識將孩子抱在懷里,后者小心翼翼抬頭望去,頓時瞪大眼睛,想說又不敢說的可憐模樣。

河邊的臺階頂上,站著一位年紀輕輕的背匣女子,容貌生得天仙一般,尤其是讓早熟的少女感到自慚形穢。

那女子手里拎著那只斷線后失蹤的破損紙鳶。

她揚起手中紙鳶,冰冷問道:“小丫頭,這是你的?”

少女猶豫了一下,主動搖頭說道:“不是。”

小女孩雖然心急也心疼,但終究是沒有出聲。

正是尋回紙鳶的黃東來,她有些費解為何少女要否認,也懶得計較什么,隨手丟下紙鳶后,轉身就走,只撂下一句,“破爛玩意,愛要不要。”

很快從黃東來身后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謝謝神仙姐姐。”

黃東來翻了個白眼,沒有轉頭,徑直離去。

片刻之后,四處逛蕩的黃東來,湊巧又在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前,遇到了她們倆,少女牽著孩子,孩子拿著失而復得的紙鳶。

兩人都滿臉驚喜。

黃東來沒理睬她們,跟小販問道:“怎么賣?”

擅長察言觀色的小販一看她就是不省錢的主,立即諂媚笑道:“十文錢一串小的,大的就要收十五文……”

少女有些無奈,孩子童言無忌,疑惑問道:“不是小的五文錢,大的十文錢嗎?”

攤販惱羞成怒,瞪了眼拆臺的孩子,不曾想黃東來丟出一錠銀子,面無表情道:“都歸本座了,你滾吧。”

攤販手忙腳亂接住那塊沉甸甸的的銀子,成色極好,官家一等一的雪花紋銀!輕輕咬了一口后,然后做夢一般,生怕那位一擲千金的敗家土財主后悔,值不了幾個錢的攤子也不要了,揣起銀子后跑得比誰都快。

少女和孩子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黃東來拔出一串糖葫蘆,一屁股坐在攤子后的小板凳上,斜眼瞥了瞥原本正要付錢買糖葫蘆的少女,“小的十文錢,大的十五文,愛買不買,不買滾蛋。”

小女孩立即泫然欲泣,乖巧懂事地扯了扯少女的袖子,抬起頭眼神示意她不要吃糖葫蘆了,還善解人意地微微張開嘴,指了指自己的蛀牙,“呀,小淺姐姐,突然牙疼了。我們回家吧?”

少女揉了揉孩子的腦袋,仍是多掏出五文錢,彎腰一并遞給黃東來,笑道:“那我們就買串小的。”

黃東來沒好氣道:“現在開始,小的不賣了,只賣大的。再加五文錢,拿走。”

小女孩生怕姐姐多花錢,火急火燎道:“小淺姐姐,你還得給劉爺爺買藥呢!不許買!買了我也不吃的!”

少女嘆了口氣,收起那些銅錢,對黃東來歉意笑道:“對不起,我們不買了。”

黃東來望著少女那雙干干凈凈的清澈眼眸,笑道:“無所謂啊,你們隨意。”

少女和孩子正要離去,黃東來眼睛一亮,說道:“要不然你們倆來幫我賣糖葫蘆,到手的銅錢,咱們對半分。”

姿色清麗如蓮花的少女有些猶豫不決,小女孩則不敢自作主張,可憐巴巴望著那些鮮紅鮮紅的糖葫蘆,嘴饞呢。

到最后,鬧市上就出現了既賞心悅目又滑稽可笑的一幕,一位少女吆喝販賣糖葫蘆,小女孩幫著大聲唱和,剩下一位容貌絕色的年輕女子,板著臉在那里收銅錢。她最終還是聽從少女的意見,按照以往的正常價格收錢,若是三串以上,價錢還有優惠。估計是難得有如此美人做生意,許多兜里有點閑錢的男子,都忍不住來此駐足,假借買東西的名義,欣賞風景,磨蹭許久,才買串糖葫蘆,大多也不走,就蹲在不遠處啃,于是攤子附近,一大堆男人在那里動作整齊地吃著糖葫蘆。

最終,入賬小七百文錢。所幸也無膽大包天的浪蕩子惹事,畢竟外城,也是正兒八經的天子腳下。

少女和小女孩的嗓子都有些沙啞,但是一大一小,高興壞了。

分賬……分錢的時候,少女卻只肯收一百文錢,最多就是幫著小女孩要了三串糖葫蘆,一家三口都有份,而且還是小份的。

黃東來有些費解,問道:“你不是缺錢買藥嗎?事先說好了對半分,這種錢拿著你又不燙手,心安理得的事情,怕什么?”

堅持只要一百文錢的少女神采煥發,笑得眼睛都成月牙兒,“已經很好啦。謝謝姑娘!”

一手紙鳶一手三支糖葫蘆的小女孩,也跟著感謝道:“謝謝神仙姐姐!”

這一天暮色里,鎏京城西南的虎牙坊,銀魚胡同巷,多出一位奇怪的客人,最后她花高價租了一棟獨門獨院的宅子。

經常坐在小院里發呆,偶爾外出,往往是一整天見不著人影。最多就是去小淺那妮子所在的擁擠院子,串串門,陪著后者的爺爺一起曬太陽,也不愛說話。偏偏老人是個話癆,總喜歡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老舊東西,都是些街坊鄰居都耳朵聽出繭子的故人故事,好在那位女子雖然不答話,卻也從不會流露出嫌煩的表情,老人自顧自嘮叨,她反正就在那兒怔怔出神。

但是只要聽到走街串巷的吆喝聲,女子都會出門買上一些糖葫蘆之類的碎嘴吃食,自己吃,更多是給那個饞嘴的小丫頭,本就慘不忍睹的那口牙齒,真是更遭殃了。

銀魚胡同巷,除了橫空出世的陌生女子,就沒有一個有錢人。大伙兒都知根知底,家長里短,雞毛蒜皮,拌嘴吵架,每天都不缺。巷子里最出名的,是個寒窗苦讀的小秀才,說是秀才,其實并無此功名,但鄰里都以此稱呼,每年年關的寫春聯福字,或是平時的家書,都找他寫,銅錢看著給便是,那位祖上世世代代住在這里的讀書人,也從不在乎,至于為何祖父輩都是做拿刀切肉屠子的,偏偏生出個讀書種子,天曉得呢。

除了這位與巷子格格不入的讀書郎,再就是越長大越出落得水靈的劉小淺了,所有人惋惜這個孝順孩子,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是老天爺打盹少給了點福氣,要不然怎么都該是個官老爺家的千金。街上大人都喜歡撮合小淺和姓宋的讀書人,加上兩人青梅竹馬,所有人都覺得以后會是一樁喜事。小淺的爺爺,也瞧著宋家孩子順眼,時不時就拿這個話題來讓自家孫女羞紅臉,然后老人就哈哈大笑。

銀魚胡同巷還有一撥抱團的年輕人,氣血方剛,四五人稱兄道弟,講義氣敢打架,在附近坊市很是闖出了些名頭,帶頭的年輕人,綽號,很小就失去親人,幾乎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所以很念舊情,從不在自己巷弄這邊鬧事,倒是經常幫著這位叔叔那位嬸嬸討要公道,故而附近地痞流氓,也不敢輕易欺負銀魚胡同巷的百姓。否則以劉小淺的姿容和宋家讀書郎的礙眼,兩戶人家早給折騰得雞飛狗跳了。

兩旬過后,銀魚胡同巷都習慣了那個漂亮女子,見怪不怪了。有些性子外向的婦人,還會熱絡打招呼,那女子也不說話,完全置若罔聞。

一個月之后,性情冷漠的她再走在巷子里,面對那些依舊殷勤的招呼聲,雖然還是不愿意回話,但偶爾也會點點頭,大致意思算是她已經聽見了,所以別再煩我了,該咋的咋的。

稍遠一些個不長眼的地頭蛇,想著來這邊一睹芳澤,順便看有沒有便宜可占,次次都給守株待兔的銀魚巷那撥年輕人,結結實實揍了回去,之后就乖乖死心了。

有一天,劉小淺說要和她晚上一起住,最后一張床兩床被子,她一如既往很見外,劉小淺眉開眼笑,也不說話。

兩人熄燈躺下后,劉小淺突然小聲問道:“黃姐姐,睡著了嗎?”

黃東來回答:“睡著了。”

劉小淺無言以對,興許是實在是憋不住肚子里的話了,她忐忑不安問道:“我其實是想跟你說件事情,但是怕你看不起我。”

少女雙手攥緊被角,手心滿是汗水。

黃東來在黑暗中,睜著雙眼,語氣平靜道:“是去井水樓做彈箏的清倌吧,我知道的。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你是去賣身,也是為了治你爺爺的病,不丟人。何況你還是賣藝不賣身。”

她又加了一句,“挺好。”

少女如釋重負,偷偷呼出一口氣,仍是有些惴惴不安,“黃姐姐,真的不會看不起我嗎?”

黃東來微笑道:“看不起你?你傻啊,本座其實……”

其實挺佩服你的。

但是這句話,生性驕傲的仙家女子,哪怕到了嘴邊,也沒有說出口。

放下心事的少女立即雀躍起來,側過身,好奇問道:“黃姐姐,‘本座’是什么啊?”

黃東來猶豫了一下,淡然道:“我呢,來自一個叫觀音座的地方,本座的意思,就是我以后是那兒最厲害的女人,地位最高,實力最強。”

生長于市井底層的少女根本沒聽明白,只是哦了一聲,嘿嘿笑道:“黃姐姐很厲害啊。”

黃東來沒好氣道:“拍馬屁也不會,掃興!睡覺!”

少女沉默片刻,壯起膽子問道:“黃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很快答復:“有啊,就是還沒生出來。”

少女無言以對。

她低聲呢喃了一句,“討厭的人,倒是有一個。”

可惜少女聽不到。

很快,少女微微鼾聲,深深睡去。

黃東來始終睜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放在桌上的劍匣,匣中長劍,鋒芒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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