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走了,羅綺年精氣神瞬間萎頓,她抱著被子閉著眼睛,呼吸微弱無力,額上漸漸沁出汗水,一顆一顆,細細密密,凝結成珠,滾落成河。
張桂花拿著手帕一下下幫她擦,可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張小鳳帶著秋菊端了托盤進來,上面幾個小碟小碗,裝著好克化的吃食。“閔小大夫開的藥膳,大嫂多少吃點。”
羅綺年很餓很餓了,午飯沒吃幾口,晚飯也沒吃,肚子空落落的,可是胃里有一股氣,東逃西竄,她才喝兩口湯就喝不下去了。
“瞧我,一忙起來就忙了。”說著掏出一個袖珍藥瓶,倒出一粒黑漆漆的小藥丸:“閔小大夫說你醒來肯定沒有胃口,叫你先吃一粒藥,過個一刻半刻的再進食,胃口保準好。”
羅綺年以為是健脾開胃的藥,哪成想吃下去后一會兒嘣出一串脆響響的屁,爆竹一樣一個連一個。羅綺年想死的心都有了。獨自一人的時候放屁已經難為情,更何況屋里孩子、妯娌、丫鬟們十來個人!!!
沒有臉見人了。她拉高被子,想把臉埋進去。張桂花眼疾手快止住:“才放了屁,雖然不甚臭,也不好聞。你外面的稀薄聞不夠,湊里面濃的聞?”
團團幾個小孩子手牽手出去了。娘親(大伯娘)丟臉,他們不能看笑話,他們是好孩子。
春燕她們開窗通風,摘來新鮮花卉熏香,又給羅綺年換了干凈被褥。
乖乖配合她們。
“大嫂,肚子餓了吧?吃點啊。”
好難為情哦,不吃吧,肚子好餓好餓。吃吧,才排完那什么沒洗澡換衣服就吃飯,太不衛生了。
“我要洗澡。”聲如蚊訥。
“閔小大夫說了你最近兩三天不能洗澡洗頭,最多擦擦身子。好啦,我們沒笑話你,快點吃啊。要我為你么?來,張嘴,啊——”
乖乖張嘴吃飯飯。她發誓,這是她長大后吃的最難為情的一餐,卻也是最溫情的一餐。
將心比心,以誠待人,也有回報的。張桂花她們就是最好的回報。
羅綺年睡下了,兩妯娌才抽空問韓母的事。
韓鈺羞愧:“爹和娘回老家了。兩老就收拾幾身換洗衣裳,幾兩碎銀子,叫曹老爹套車送他們。三個老人家路上沒個照應。三弟騎馬追去了。”
“你娘就算了,爹也沒良心。大嫂多兇險啊,他竟聞也不聞就走了。唉——”
七日后,羅綺年被恩準下地。
她斜倚在廊下,三面架著擋風屏風,手里還揣著一個手爐。她張開手感受陽光熾熱的溫度,笑道:“太陽可以烤紅薯吃了,你們又是夾襖,又是屏風,又是手爐的,我快漚熟了。”
一個人影慢慢走近,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她的陽關。
“這位公子,你擋著我的亮了。”
“這位娘子,你阻了我的去路了。”甫一說出口,韓軒立即察覺不妥,忙想補救,那邊羅綺年已經紅了眼:“搬一搬,繞一繞,萬事皆妥。”
韓軒長長嘆口氣,“綺年——”
“邊兒去,我既擋你的路,你休了我罷,此后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找你的程玉蓮,我尋我的東床。祝你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越說越離譜。
韓軒無奈,挨著她坐下。不透風的三圍空間很快蒸的他汗流浹背,大腿處沒結痂的傷口也隱隱透出血腥味。
羅綺年:“你受傷了?”眼中滿滿的關切,哪里還有半分置氣。
韓軒:“沒有,我沒受傷。”
“別哄我,可信度下降,以后再不信你。”
韓軒沒有辦法,給她看包扎得嚴嚴實實的傷口。偌大一塊棉紗布,星星點點沁出血滴,傷得該有多重啊。
“我給你換藥。”
“我自己來。”傷口猙獰,血肉翻飛,他不想嚇著她。
“別叫我費事。”
棉布一圈一圈拆除,露出血糊糊一片。羅綺年咬拳頭,流著淚幫他清洗傷口,倒了一瓶又一瓶刀傷藥,足足使了三瓶才算夠。
“還有別的傷口嗎?”
“沒有了。”
羅綺年不信他,解了他的衣服褲子,光溜溜只留一條遮羞褲衩。
“媳婦兒,你不方便,我不愿傷你。”
“臭流氓!”羅綺年打他一下,手掌軟綿綿的,不用半分力氣,打在他身上比撫摸還舒服。他長長嗯了一聲,銷魂誘惑。
羅綺年紅了臉,啐他一口。目光移到他背后或深或淺的疤痕上:縱橫交錯,新疤痕蓋舊疤痕。
“還疼嗎?”
“不疼了。”
真傻吶。羅綺年自嘲一笑,靠在他背后,聽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軒子,爹娘回老家住了。程玉蓮被我趕走了。”
“我知道。”
“不怪我?”
“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羅綺年不想哭的,可是眼淚不聽話,自己跑出來玩耍了。
韓軒轉過身把她摟進懷里,一顆一顆親吻她的淚水:“媳婦兒,不哭。以后我好好照顧你,不叫你再哭。”
“孩子乖嗎?”
“嗯。”其實一點兒也不乖。她開始孕吐了,每天早上吐得昏天黑地,聞不得半點肉糜腥膻,吃不下太多東西,一吃就吐,吐完又吃。懷這一胎,受罪太多。
韓軒升遷了,從三品上升到正三品,賜造忠勇將軍府。府邸皇城邊權貴云集的地段。三進的宅院,院中套院,比韓府大了不知多少倍。
升官宴席擺在新官邸內,密密麻麻幾十桌,賓客云集,高朋滿座。
韓軒官場得意,觥籌交錯間意氣風發。夜晚,曲盡人散,颯颯秋風敲秋韻。他緊緊衣襟,望著天上一輪明月,寂寞茫然。
下雨了。細細雨點帶來絲絲涼意。他攤手接一捧,雨濕掌心,穿不透指縫,落不下地面。
韓家新鮮出爐的兩位秀才老爺和從進士大人并肩而來:“大哥,回家去!”
回家?是呀,回家。有她的地方才是家。豁然開朗,方才心慌的茫然是缺了她的陪同。雨,越下越大,打在傘面上碎成霧。地下的積水越來越多,浸濕了人們的鞋襪。他的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