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唱千年的璀璨血光
傳唱千年的璀璨血光
四門有火?
滿寵聽聞了信報,便是急急登上了城樓。
在沒有燈光污染的大漢,城外的那些火把就在黑暗的襯托下,特別的明顯。
晃動的火把周邊,影影綽綽有一些驃騎兵卒的身影。
這是要夜襲么?
滿寵心中一縮,但是下一刻卻沒有見到大規模的驃騎兵卒沖擊而來,便是又緩緩的吐了一口氣,隨之有更多的疑問涌動上了心頭。
滿寵最先上來的方向,自然就是雒陽城的西門。
西面城墻之外,驃騎的兵卒人影自然是比較多的,十余火把呈現出大概的品字狀,分布在一箭之地外。
西門此處,舉著火把的驃騎兵卒就那么站著,也沒有呼喊著一些什么,頗為詭異。
滿寵定睛細看,然后問道:其他各門如何?
滿寵話音剛落,就聽到北門方向一陣鼓噪聲,滿寵便是急急沿著城墻到了雒陽城的北面。
還沒抵達北面,就聽到北面的守城軍侯大叫著讓手下射擊。
滿寵也是立刻趴到了城垛邊上,往外張望,便是見到有驃騎騎兵舉著火把呼嘯來去……
城頭上的箭矢呼嘯而下,噗噗呲呲的扎在了地上,根本沒傷到那些驃騎騎兵分毫。
停止射擊!停止!
滿寵大喊著。
可是驚慌的守軍還是繼續射擊了一陣,才漸漸的停了下來。
為什么射擊?!滿寵走到了那北門軍侯面前,皺著眉頭,狐疑的瞪著他,驃騎騎兵都在一箭之外,射了有什么用?!而且還是騎兵!你見過騎兵能飛上城墻來的?
這……北門軍侯被滿寵訓斥,額頭見汗,小的只是見到這些……這些兵卒往城門處沖來……
滿寵護衛走了過來,低聲在滿寵耳邊嘀咕了兩句。
滿寵嗯了一聲,然后瞪了一眼北門軍侯,下次注意些!看準了再射!城中箭矢不是給你這樣耗費的!
是,是……小的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北門軍侯連聲答應。
滿寵盯著北門軍侯,有一點無奈的點了點頭。
在北門軍侯的掩護之下,位于東門的王耘也下令射擊的事情,似乎就有些很不起眼了。
紛紛擾擾之后,城外的火把熄滅了。
雒陽城上的守軍兵卒驚魂未定。
滿寵又是巡查了一圈,沒發現有什么驃騎兵卒潛伏進來,還讓守軍往城墻下丟了幾根火把確認了一下,這才放心一些,回到了城內府衙之處。
或許只是疲兵之策?
滿寵很快的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疲兵,首先就是要讓兵卒疲起來,而現在僅僅是在城外舉火,來回跑兩圈,就能讓雒陽城內的守軍增加多少疲憊?
所以,張遼特意如此,又是為了什么呢?
滿寵想了半晌,沒有什么結果,迷迷糊糊睡著了。
快到了黎明的時候,滿寵忽然從睡夢當中驚醒。
他在夢里又再次看見了北門軍侯射出的箭矢……
然后猛然間醒悟到了一些什么,閉上眼,再次睜開,來人!
王耘的計劃很簡單,他沒想著要殺死雒陽城內的所有人,他只想要逃走,逃離戰爭,遠離死亡,而僅憑他自己顯然是逃不出去的,所以必須要通過張遼,通過驃騎兵馬來實現這一個愿望。
王耘在東門,也很顯然不可能大剌剌的穿過整個雒陽城,然后跑到南門的洛水那邊,也不可能去兵卒更多管控更嚴格的西門,所以他想要更加安全,便利的達成自己的目標,就是只能在東門。
滿寵在軍事上強不強另說,但是在層層管控,相互牽制方面,確實是做到了極致。
駐守城墻的和把守城門的,相互并不統屬。
也就是說,王耘只是負責城墻上,而具體負責城門的另有一個軍侯。
駐守城門的軍侯想要和外界溝通,基本上不可能。
而在城墻上的軍侯,就算是和外界有機會溝通,也未必能夠和駐守城門的軍侯相互配合上。
再加上城中隨時都有灋吏出沒……
至于為什么在滿寵這般嚴酷的灋吏鎮壓之下,卻沒有發生什么反抗事件,抑或是有什么人振臂高呼……
那是因為滿寵已經將山東這些人的習慣摸得太清楚了。
士族子弟只要還有一些優厚待遇,至少會比普通的曹軍兵卒強,那么就可以依舊醉生夢死,即便是不能歌舞,但是吃飽喝足了也沒什么心思要去為底層的兵卒伸張正義,因為他們自己清楚他們的這些優厚待遇是怎么來的,所以為了維持他們的生活,他們不會說。
普通的兵卒,他們不懂說。
灋吏行事,皆以法律之名,而且從來都不抓一片,每次只抓一兩個,每天也就兩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絕大多數的山東籍貫的普通兵卒都保持著只要我不被抓,那么哪個倒霉鬼被抓了也就被抓了,而且即便是抗爭,也沒有什么人會跟著抗爭的那個人行動!
絕大多數的山東籍貫的兵卒,都是指望著別人沖上去,然后他們在后面撿便宜。
如果有人為他們抗爭,他們會在邊上喊兩聲,然后抗爭得來的利益,他們因為喊了兩聲,所以要分一分,可是如果因為抗爭而出現了什么問題,他們又會立刻表示自己只是喊了兩聲,什么都沒做,所以罪責和他們無關。
在山東,這樣的聰明人多了,滿寵又怎么會害怕什么人起來反抗?
越是沒人帶頭反抗,也就越是沒有什么聲音。
越是沒什么聲音,也就越沒有人反抗。
不在沉默中爆發,自然是在沉默當中死亡。
王耘不想要死亡,可是在灋吏的巡查之下,他也不可能離開他職守的位置太遠,所以在東門之處的暗渠,也就成為了王耘思前想后最終得出的唯一逃亡通道。
如果驃騎軍能進來,那么他也就可以逃出去。
如果說驃騎軍打不進來,那么他也不會帶著手下去打城門。
很簡單的道理,能真正跟著王耘走的,也就是包括伙頭軍校在內的少數幾個人而已,其他人都是有好處就跟著湊熱鬧,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便是立刻各自飛的。
于是,王耘在見到夜間火把點燃的位置便是自己射出投書的地方之時,心就撲通亂跳起來,借著下令讓手下射擊的機會,也將第二份的書信綁在了箭矢上,射了出去……
滿寵在府衙大堂之中,揮揮手讓小吏退下。
在他從夢中驚醒之后,滿寵就連續召見了好幾個人。
經過詳細的詢問,滿寵心中漸漸的有了一點想法。
他覺得張遼不會那么閑著無聊,肯定是因為某種原因,才會在夜間突然舉火,而在各個城門的不同火把數量,多半就是障眼法而已,很有可能是給城中某個人,或是某些人傳遞消息……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接收到消息的,能有誰?
會是城中那些天天叫喊著要回山東,卻醉生夢死的士族子弟么?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那么會是誰?
滿寵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堆疊起來,由灋吏上報的那些處罰文書檔案上面……
滿寵站起身來,將那些文書檔案取到了手里,一個個的展開,一項項的查看。
忽然之間,他的目光落在了某個記錄上。
城東,守城軍侯王氏屬下什長私藏糧草……
張遼得到了新的投書。
第二份的投書就詳細了許多,尤其是標明了東門暗渠的位置,經過的地點,甚至標注了在暗渠之中的鐵欄桿已經有一部分生銹腐朽了,是用短矛和熔鑄的雜鐵重新給封堵起來的……
去軍中,探尋水性好的兵卒前來……
張遼吩咐護衛道。
若是在江東,水性好的兵卒,那是基本技能。就算是不會水的,到了軍中,也就三五個月就會水了,至少會狗刨兩下。
畢竟江東訓練兵卒水性的方式很簡單,直接踹下船就行了,反正快被淹死的時候,自然有人跳下去將其撈起來,兩三次之后,也就會游泳了。
至于若還是有人鐵秤砣一般不愿意學狗刨,那就真當秤砣就是。
但是在關中,會水的人卻不多。
張遼需要有人親自下水去看一看,但是既然是暗渠,就意味著骯臟和封閉,除非是將護城河在洛水之處的進口全數堵上,否則暗渠里面的水是排不干凈的……
不過這個洛河么,想要堵洛河通往城內的水口,卻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部分在地面上的入水口,比較簡單,但是那些埋在地下的水口,從城中直通洛河的就比較麻煩了,首先要找好位置,其次還要大量的土木工程。
火藥,或是火炮?
張遼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之前用火炮試射過,能輕易摧毀曹軍營寨的火炮,卻在雒陽城的夯土城墻面前敗下陣來。
雒陽城作為大漢原本的京都,城墻的厚度和結實程度,都是比一般的郡縣城池要強上數倍,而實心彈僅憑動能,或許可以破壞城門,城垛,但是想要依靠火炮來直接摧毀城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現在對于張遼來說,能夠擁有一個新的進攻渠道,總是好的。
如果說東門暗渠可以通行,那么張遼就可以找機會送一批人進城,然后在恰當的時機里應外合,便是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拿下雒陽城來。
但是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這連續兩份的投書的準切和真實上……
這一點,讓張遼不免有些顧慮。
按照講武堂之中的教程,所有的作戰計劃都不能孤注一擲,如果全數將作戰的勝利希望押注在東門暗渠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張遼還需要考慮會不會是城中的滿寵設下的圈套。
過了片刻,護衛便是召集了十余名的水性較好的兵卒到了大帳之前。
張遼掀開了帳篷門簾,走了出來,一個個的看了過去,然后說道:今天夜間,我需要你們做一件事情……
什么?輪換?
王耘瞪圓著眼,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傳令兵很不耐煩的說道,沒錯!輪換!三日后四門輪換!遵使君之令!早點收拾好!省得到時候又麻煩!
王耘吞了一口唾沫,那,那我們這換到哪個門去?
傳令兵翻了個白眼,呀,軍侯你問我啊?這事情是我這個小兵能定的么?走了走了!真是跑斷腿,連水都沒得喝一口……
王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拉扯著,塞了點東西給傳令兵。
傳令兵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的走了,不再嘰咕什么。
傳令兵走了,王耘卻發愁了起來。
伙頭軍校湊了過來,怎么回事?
王耘嘆了口氣,三天后,要換防……
換防?!伙頭軍校瞪圓了眼,那……那……那怎么辦?
王耘長長的嘆了口氣,貼著女墻坐了下來,低聲說道,還能怎么辦?哎……總不能抗令不遵吧?現在好了,全完了……
王耘所有的計劃都是圍繞著東門暗渠來準備的,如果說一旦換到了其他城門去,那么也就意味著他之前的準備工作,全部白費。
不換?
可能么?
又有什么理由來不換?
王耘愁容滿面,眉頭緊鎖,想了半晌也沒能想出什么好辦法來。
伙頭軍校說道:不然……算了吧……這都是命啊……
王耘呆呆的靠在女墻上,抬頭望著天空。
白云悠悠,自由自在的緩緩飄動,舒展著身軀。
不……我不想再打了……王耘低聲嘀咕著,就像是從身軀中骨頭里面散發出來的疲憊,累了……真累了……
伙頭軍校伸著腦袋,左右看了看,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靠我們這幾個人……要不然我們從城頭上……滑下去?
你有繩索?王耘抬起眼看伙頭軍校。
伙頭軍校呃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繩索都在后營,都是那些中護軍看管著……
那你還說什么?王耘不滿意的嘟囔著,怎么辦啊,怎么辦?
不行,就再給他們……伙頭軍校微微轉頭,再給他們射一封信,就說要換防了……要么三天內那啥……要么就要等換防之后……
王耘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好吧,也就只有這樣了……
張遼正在看著工匠根據兵卒上報的情況,制作出來的簡易沙盤。
城門。
城門之下的暗渠。
以及配合著布防圖勾勒出來的進攻線路。
甬道。
城內屯扎兵卒的地點。
一點點的想法,慢慢的匯集成為整體的計劃。
經過水性好的兵卒查探,在東門之處,確實有一個暗渠,可以通人。
暗渠之中的欄桿也確實如同投書上所說的那樣,有一部分已經腐朽,是用短矛和雜鐵臨時加固的……
雖然說暗渠中間有一段是在水下,但是如果在城外將護城河兩端切斷,那么暗渠之中的水就會流出來,形成一個可以通行的通道。這樣顯然會比從南門洛水的方向去解決問題要簡單一些。
但是同樣的,護城河是在守軍的眼皮底下,所以要動手,便是只能是趁著夜晚,一口氣連帶著田塞護城河,截斷水流,破除暗渠的鐵欄,然后沖進城內……
同時,這樣的行動顯然也會帶來無法遮掩的動靜,因此也需要張遼安排其他方向上的部隊進行掩護,至少作為牽制的力量,使得城內的守軍無法第一時間察覺有什么異常,才能順利的將整體計劃施展開來。
軍校也站在沙盤邊上,一邊比劃,一邊議論。
可以用木車運送泥袋,直接連車推入河中……一名工匠指著護城河說道,這樣最快在一個時辰內就可以切斷護城河……就是需要木車和泥袋數量多了些……
暗渠之中的淤泥,可以攜帶干草和木板,一路前進一路鋪墊!只需要能夠不粘腿腳,加速通行即可!
對,對,還有這里可以架設火炮,轟擊城門樓,制造聲響,吸引守軍注意!
還有……
就在軍校議論得興高采烈之時,忽然有兵卒前來稟報。
將軍!又有城內投書!
昏暗的燈光之下,滿寵派遣出去的灋吏,一個一個的前來稟報。
就像是藏在陰影之下的游魂。
上報的事情當中,也有一些事情是無關緊要的,滿寵沒有斥責,只是點點頭,讓這些灋吏繼續去盯著……
但是當徐灋吏上報說他又一次在夜間巡查的時候看見王耘在城頭長時間逗留的時候,并且表現的有些慌亂的時候……
滿寵的目光便是微微一凝。
北門的軍侯雖然也是向外射擊,但是那家伙在之前是在城門樓里面睡大覺,被驚醒了之后有些反應過度,雖然有錯但是可以理解。
可是王耘卻是連續幾天,半夜都在城頭巡邏?
王耘這么勤勉?
那么之前為什么都沒有這么做呢?
呵呵……抓到你了……
滿寵緩緩的笑了出來,微微的仰起頭,抬起了下巴,就像是毒蛇查探到了獵物的動靜,將腦袋后縮,準備下一刻的噴出毒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