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之畔,酣戰正烈。
前方才有曹軍兵卒殺將過來,長槍戰刀翻飛。
后面便是有驃騎兵卒沖了上去,格擋了長槍,架開了戰刀。
一把戰刀砍在一個人身上,那人吃痛,便是狂吼著反砍了回去。
骨頭碎裂。
血肉模糊。
雙方在短時間內分泌出來的腎上腺素相互浸染,影響,甚至令人瘋狂。
曹軍陣線漸漸的堅持不住了。
越來越多的驃騎兵卒沖了上去。
原本是曹軍兵卒數量多,壓著驃騎兵卒在打,但是隨著廖化的到來,后續補充上來的兵力多了,驃騎兵卒之間的配合優勢終于是顯現了出來。
戰場之上,一旦場面傾斜之后,就很難扳得回來,但是傾斜并不代表著傾覆,曹軍雖然被驃騎兵卒逼退,但是并不代表著驃騎兵卒就能取得勝利。
畢竟丹水之側,曹軍占據地利,又有先手,還可以就近補充兵力。
同袍們的呼喝聲越來越大,漸漸讓李都激動起來,原本略顯的疲憊的身軀,也似乎重新注入了新的力量。他手里的刀不停砍,血濺了滿臉都是。
血腥的氣息遍布四周,似乎填滿了盔甲的縫隙,也堵在李都的鼻端,讓他每呼吸一口,都覺得像是在吞咽鮮血。
對付之前那些曹軍的重甲兵卒,李都同樣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他雖然最終殺了那曹軍重甲兵卒,但是他依舊同樣受到了曹軍重甲的還擊。
在他的肋骨之處,不知道是對手刀刃斬破了甲片,還是對手刀刃撞擊在甲片上,然后又撞在了他的肋骨上,反正現在他覺得每走一步,肋骨上都刮出火辣辣的灼痛。
他卻根本沒時間去脫下盔甲來查看。
濕透的麻衣緊貼著他的后背,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滲出的血水。
忽然,前方有同袍倒地,慘叫不已。
李都抬頭看去,看到了側面前方有新來的十余曹軍弓箭手,排成了陣列,正在對著這邊放箭。
因為山地地形的原因,導致在很多時候,大規模的部隊伸展不開,反而是小隊的形式更為占有,而在這個距離,弓箭殺傷力很大。
李都看見一輪弓箭下來,就是射倒了好幾名的同袍。
那些弓箭手也看見了李都,便是有人高呼著,朝著李都射擊。
幾只箭矢呼嘯而來,李都用盾牌擋住了其中大多數,但是依舊有一支箭矢擦著李都的腿刮了過去……
有些涼意。
面對新的威脅,李都毫不猶豫就向這些曹軍弓箭手結陣的地方,沖了上去。
他渾然忘記了自己身體上的疲憊,也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他握緊了手里的刀,滿臉猙獰,怒吼著,殺啊!
濃重的鐵銹味灌滿鼻腔,腳下踩著的尸體滲出溫熱的腸液,混合著河岸特有的腥臊氣息,構建出一個屬于死亡的空間,籠罩在丹水河畔。
箭矢穿透皮肉時發出噗的悶響,與金屬碰撞的尖嘯聲此起彼伏,遠處河水的嗚咽在喊殺聲中時隱時現。
曹軍一般都配備了長槍,畢竟長槍便宜。但是在當下這樣的地形當中,長槍并不好用,反而是戰刀和盾牌,既可以攻,也可以守。
雖然說長槍可以在中距離上進行攻擊,也可以利用地形壓制和推擋驃騎兵卒,但是和戰刀盾牌相比,只要被貼近到了一定的距離,那么長槍的傷害力反而不如戰刀。
曹軍左翼的新兵王二顫抖著后退,尿液順著褲管滴在泥地上,他忽然扔掉手中的長槍,轉身逃離。
要往哪里走?!在后方督戰隊的兵卒立刻大喝道,滾回去!
曹軍新兵王二流著眼淚,悲哀的嚎哭,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家里還有老人孩子……
我數三下!滾回去!督戰隊兵卒挺起刀槍。
刀槍上冰冷的寒光閃爍著。
我,我……王二悲號著,我不懂殺人啊……我不會啊,不會啊……
督戰隊走上前去,抓住了王二的腦袋,目光冰冷,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上,還是不上?!
我不……
王二還沒說完,就被督戰隊的兵卒一刀抹在脖頸上。
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督戰的衣袍和戰甲。
督戰隊兵卒顯然是殺人的老手,他的戰刀甚至根本沒有多費勁,就順著王二的脖子脊椎骨縫隙割了進去,然后一繞,一拉,一割,王二的腦袋就掉了下來。
無頭尸首噗通一聲跌在了地面上,還在微微抽搐著。
督戰隊老卒在地上挑起一根長槍,就將王二的腦袋在長槍頭上一扎,然后插在了自己的面前,環視一圈,看著那些隱隱約約將目光投過來的其他曹軍新兵。
向前而戰!還有生還機會!如若逃避退縮,便是……死!
曹軍新兵哆嗦著,臉色蒼白,帶著恐懼,又不得不哆嗦著,舉著長槍向前。
長槍兵,最為廉價的消耗品。
曹仁手下的這些長槍兵,還算是裝備不錯的了,即便是身上沒有鐵甲,也還有一件皮甲。
只不過因為和驃騎軍的兵卒對比,那就差得多了。
當下曹軍的戰術,就是以個別曹軍重甲兵卒為核心,配著一堆小雜毛,然后加上弓箭手和督戰隊,雖然說這樣導致整體小隊的戰斗力并不算是多高,但是至少也可以保證在一定程度上不會崩塌的太快。
這些都是曹仁在和廖化的戰斗當中,一點一點的總結和改進的……
不過,孱弱的新兵,只要是脫離了重甲精銳的護衛,喪失了相互的配合,也很容易被驃騎兵卒抓住機會,進行絞殺,而那些重甲精銳,在失去了身邊的這些雜毛曹軍兵卒之后,也就自然陷入多個方向的攻擊,即便是身上穿著重甲,防護力極強,但是也免不了在驃騎兵卒刀槍之下變成亡魂。
曹仁剛剛帶著人趕將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不遠處的一隊曹軍小隊正在被驃騎兵卒圍攻……
說是圍攻,其實曹軍兵卒反而更多,但是因為驃騎兵卒相互配合極好,導致那些曹軍兵卒反而被壓著打,縮手縮腳。
慘叫聲響起起。
驃騎兵卒一刀下去,曹軍身上的皮甲便是裂開,鮮血噴涌而出。
眼瞅著陣列要崩壞,曹仁大喝一聲,便是立刻帶著護衛沖了上去。
曹仁的直屬護衛,自然都是精銳,幾乎是碾壓一般,就將那幾名沖得太靠前的驃騎兵卒殺死。
曹仁提著染血的戰刀,環顧丹水之畔。
這些戰況,四處都有。
曹仁雖然維護了眼前的這個小隊的崩塌,但是其他曹軍陣線也在搖搖欲墜。
他同樣也看到山坡之下的廖化,正領著兵卒,正在以登陸點為中心,一面帶著兵卒往四周蔓延擴展,一面在近灘船只之處,搭建出一個臨時醫療救治場所,正在收攏傷員……
曹仁默然片刻。
他不是不知道廖化的這種做法,會讓兵卒更有底氣,可是他依舊做不到。
能在戰后收攏些傷員,就已經是曹仁所能為的極限了,要像是廖化這樣,一邊在指揮戰斗,一邊還同時兼顧了傷員救治收攏,簡直是……
正是因為有了廖化此舉,所以那些驃騎兵卒雖然看見了曹仁,也意識到了曹仁這樣身穿重甲,身邊還有護衛的軍將是不好啃的硬骨頭,但是這些驃騎兵卒,依舊比曹仁想象的要更兇狠,沒有絲毫懼色,直接有人沖殺上來。
曹仁皺起眉頭,就在剛才,他還以為只要斬殺了廖化,此戰必勝,結果現在自己的陣線都快被沖垮了……
曹仁覺得心中似乎有些惡氣在翻滾,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擔憂,抑或是……
害怕。
這才只是驃騎偏軍而已!
傳令!讓火船加速!燒了他們后路!
丹水之上,曹仁的火船小隊從隱藏處出來,逆流而上。
老舊的樓船,在和丹水較勁,櫓篙也震顫著,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李校尉握緊戰刀,看著側面斗艦上的士卒,正將準備好的箭矢擺在面前……
江風突然轉了向,帶著水藻味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他想起離家那日,妻子抱著未滿周歲的孩兒站在渡口,襁褓上的杏花繡紋被風吹得亂顫。
他的孩子……
李校尉忽然有些明悟,或許這就是曹仁找他來領這一支火船隊列的原因。
他有家,有妻,有子,都在曹氏的控制區域內。
這些都是把柄,都捏在曹氏手中。
李校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感覺身上發冷。
或許是今夜的江風太涼了。
校尉!在樓船上層瞭望的兵卒叫道,將軍下令!讓我們加快速度!
知道了!
李校尉應答一聲,然后轉身進了船艙。
將軍有令!李校尉看著船艙內的那些火油罐子,準備火攻!將火油傾倒出來!隨時準備作戰!
這艘樓船原本就是要舍棄的,所以李校尉等人只需要將火油倒出來,然后找個機會沖進廖化的船隊當中,搶到上游一些,就可以點燃樓船,將樓船和廖化的船隊化為一片火海!
如果廖化船隊試圖逃躲避火船,想要逃到對岸去,那么對岸上早就半沉的那兩三艘廢船,也會同時點燃,到時候江中有火,岸上有兵,廖化部隊定然是四面被圍,退無可退……
是,如果按照計劃進行,一切都會很美好。
可是,曹仁算計廖化的時候,是否有考慮到在計劃執行過程當中,會死多少人?
李校尉走進了船艙之中的黑暗。
因為艙內有火油,所以根本不能點燈,只能是看船艙之外的星光月色來摸索。
快!將火油倒出來!
李校尉的手停在甕口,摸到一些黏稠的黑液正順著陶壁緩緩下滲。
不知道為什么,之前那些被火油燒死的景象,那凄厲的嘶喊聲,突然又一次的出現在他腦海里,在他的耳邊炸響,他猛地直起身,頭盔重重磕在艙梁上。
昏暗的陰影,遮住了他煞白的臉。
他如避蛇蝎一般,將手縮了回去,你們……你們倒……我去船頭看看!
李校尉不敢在船艙里多待,也不敢去看那些老卒究竟有沒有將火油倒好,只是覺得心中發慌,頭發昏,連出艙門的時候都差一點摔倒。
李都雖然也姓李,但是他不是校尉,他只是個曲長。
但是他升職到曲長,不靠旁人,也不歸廖化批準,他功勛累計到了,他就升了曲長!
當然,在往上要當軍侯,那要求就多了,不僅是要功勛,還要懂得兵法,知曉文字,反正文武都需要考試,不像是曲長,以及曲長以下,只需要戰功足夠,就肯定可以升。
所以在驃騎軍中,不存在什么敢死隊不敢死隊的,反正絕對有人是想要軍功的……
戰死,保底有根據職級的一份撫恤發放到家人手中,若是活下來了,基本上一場大戰就肯定有一些人會升職!
人人都看在眼里,不管是懂不懂得算術,都知道該怎么算。
當兵,不就是拿命去拼么?
能拼出一個天地來,就自然有人死命都會去拼!
啊啊!
李都看見眼前的一名驃騎兵卒被曹軍捅穿了胸腹,血淋淋的槍頭從背后冒出來,那驃騎兵卒也是一刀砍在了那曹軍兵卒的脖子上,兩人幾乎同時倒地。
這些驃騎兵卒都有些殺瘋了,渾然忘了前方全是曹軍兵卒。
他娘的……
李都罵道。
要結陣!
一旦落單,也就必然會遭受到曹軍的集火。
不過難免還是有人會打著打著就昏了頭……
結陣,結陣!
李都一邊叫著,一邊砍殺曹軍兵卒。
好在已有許多人沖上來……
戰斗的勝敗,其實很復雜,不是幾個數據簡單套上去,就可以一概而論的,每一絲微妙的情緒都可能在左右勝敗。
李都置身其中,身邊的血肉翻飛,他認為雙方的戰斗,更像野獸在相互撕咬。每一個動作都要壓住對方,要隨時判斷出孰強孰弱,那一刀可以接,那一槍不能挨。判斷都是在瞬間產生,也在瞬間做出抉擇,稍微遲疑,便是生死之別。
生死搏殺,對于氣力的消耗極大。
因為和訓練的時候不同,在生死搏殺之時,每一刀,每一槍,幾乎都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普通人全力擊打幾下,就有可能會氣力跟不上來,手軟腳抖,而兵卒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還要控制好搏殺的氣力分配,才能在戰場有更高的存活率。
李都當下也不敢大意,他已經受傷了,氣力消耗得也是七七八八,卻還努力直著身子,舉著盾牌,大呼酣戰,因為他知道,他是就是陣線的支柱,他至少要堅持到廖化前來頂替他……
血流過他那受傷的腳,不停滴在地上。
而對面的曹軍也增援了一批部隊,和李都等人撞在了一起。
這個距離,弓箭已失去作用,只剩白刃肉搏。
來戰!
李都抬頭,盯著對面曹軍兵卒的眼睛,血色彌漫瞳孔。
他的氣力雖衰減了些,戰意卻沒有絲毫減退!
又有同袍戰友倒在了李都前方不遠處。
那傷兵他中了一刀,卻未死,在地上呻吟著。
李都搶上一步,用盾牌護住,讓隊友將傷兵往后拖,然后他意識到了一些什么,抬起頭,看到了曹仁。
這一個瞬間,李都他意識到了危險。
這種本能的直覺,就像是野獸遇見了野獸,立刻就能判斷出來一樣。
贏不了!
可是他不能退!
弓弩手!李都忽然一伸盾牌,遮擋住一個要往前沖的戰友同袍,你去后面找弓弩手!前面都是重甲,刀槍難傷!
啊?哪有弓弩?那兵卒一愣,還好沒有說什么殺昏了頭,什么都聽不到。
方才斬殺曹軍的弓箭小隊那邊,肯定有遺落的弓箭!李都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早知道,我……你快去!我先擋住這些家伙!
驃騎之下,何來這么多悍卒?
曹仁此刻,腦子里只有這一個疑問。
然后便是不由得羨慕嫉妒恨……
此時,曹仁對上那個身上流血,卻依舊兇狠的年輕人,他忽然想起了他曾見過的荒野上的狼,即便是受傷,也依舊帶著一種決然的兇狠,眼睛和獠牙上流動著血色的光。
曹仁明白,他必須現在就要先將廖化的前鋒按住,否則一切休談!
即便是曹仁對于李都的勇猛,多少有些欣賞,但是眼下也只能是……
曹仁一刀砍在了李都的盾牌之上,發出鐺的一聲巨響。
李都被曹仁一刀就砍出了硬直狀態,身形不穩。
曹仁趁勢便是上前一步,一腳將李都的盾牌踹飛,將刀一橫,束手投降,便是饒汝性命!
曹仁確實是想要收了這廖化的前鋒將,一方面是曹仁覺得李都悍勇,值得招攬,另外一方面也是考慮到如果李都投降,那么必然也會影響到周邊很多驃騎兵卒……
李都有些后悔了,他應該緩一緩,不能沖得這么快。他聽到曹仁的招攬,卻半低著頭,裝作思考的模樣,實際上則是在偷偷喘息,恢復氣力。
就在此時,曹軍后線突然一陣喧嘩,不好了!驃騎軍!驃騎軍攻上來了!
曹仁一愣,不由得回頭去看。
好機會!
李都眼中精光四溢,立刻舉刀搶步而上,一刀往曹仁的咽喉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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