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狐:
妠沒有立刻追問守儀靈關于獻祭儀式的幕后主使,只是沉默地閉著眼,任由止血儀式的光暈籠罩住傷口。
剛才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說了那么多話,此刻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稍一放松,意識就開始有些渙散,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入黑暗中。
她需要先攢點力氣。
直到傷口處的刺痛感漸漸被一陣微涼的麻木取代,那滴答的血聲也慢了下來,妠才緩緩睜開眼,聲音依舊低啞,卻比剛才穩了些:“既然我們橫豎是個死,能不能讓我們死前……死個明白?”
守儀靈收起止血儀盤,灰綠色的眸子斜斜瞥向妠,里面漾著一絲近乎詭異的興味。
“嚯啰啰啰”他怪笑幾聲,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悠遠的懷緬,自顧自地絮叨起來:“你們知道嗎?我還是個普通灰人的時候,最迷的就是《夜孤山地堡風云》,這是一部講越獄的話劇,非常精彩!”
“里面有段戲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萊迪少爺被圍殺時,臨死前抓著老管家的袖子,非要‘死個明白’。”
“老管家遂了他的愿,湊到他耳邊告訴他,他追殺了三年,最后被他虐殺至死的那個夜花女郎,其實才是他的親妹妹……”
守儀靈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刻意模仿的戲劇腔:“老爺之所以收養他,也是為了見到同胞相殘的這一幕,報當初奪愛之仇!”
“你們瞧瞧,這一幕多么的經典!因此,在我成為守儀靈后,我就一直在期待著有人也向我說出這種臺詞!”
“但很可惜,主人幾乎不會帶活祭回來,今日之前,沒有一個人在我面前‘死的明白’”
“沒想到今天……”守儀靈突然拔高了聲音,半透明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的愿望居然成真了!”
“嚯啰啰啰——!”
他仰頭發出一陣尖銳的笑,笑聲在石室里撞出刺耳的回音,可笑著笑著,聲音又陡然沉下去,像被什么東西掐住了喉嚨:
“……真是,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啊。”
那忽高忽低的語調,時瘋時癲的神情,看上去幾乎和瘋子無異。
常人若是遇到守儀靈,估計會被他的這番瘋子言論搞到崩潰,可妠卻像沒聽見那些刺耳的笑,嘴角反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老管家遂了萊迪少爺的愿,讓他死了個明白。如此熱愛經典的你,難道不愿給我們一個同樣的結局?”
她眨了眨覆著長睫的眼,目光定定地看向守儀靈:“此刻我們便是萊迪少爺,而你,正是那個握著我們生殺大權的管家。”
守儀靈猛地回頭看她,灰的發綠的眸子晃了晃,竟透出幾分恍惚。
半透明的身體微微前傾,像是被妠的話拽進了某個幻覺中:眼前的黑皮膚女人渾身是血,被鐵鏈吊在半空,倒真有幾分像話劇中瀕死的萊迪少爺。
而他自己……恍惚間,竟真覺得自己成了那個站在陰影里,手握所有秘密的老管家。
“嚯啰啰啰……”他無意識地發出笑聲,卻沒了之前的尖銳,反倒帶著點入戲的怔忡,“你倒比戲里的萊迪,更會說臺詞啊。”
“可以。”
“我給你機會發問。不過,能不能回答,這可由不得我。”守儀靈從半空中飄落,回到了陰影里。
守儀靈側過臉,輕聲道:“畢竟,我只是守儀靈,不是有求必應的貓主。”
貓主?
妠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名字,但她并沒有在意,只當是儀貴中的角色。
妠低垂眼眉,語氣漫不經心:“說起來,我們落到這步田地,倒也算咎由自取。”
守儀靈在陰影里“嚯”了一聲,沒接話,卻聽得更專注了。
“之前在云港城瞎闖,誤打誤撞得罪了些人,所以躲到了舊城區。”
妠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刻意營造的懊惱,“其實我們本無意惹事,甚至,說不定還能算半個同路。”
她抬眼看向守儀靈藏身的角落,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畢竟,這世上的勢力盤根錯節,有人信奉神明,有人偏愛血性——我們先前打交道的那位,就總說‘幽尸沉淪,血肉藏真意’,不知道你們……認不認同這種說法?”
這話里的試探再明顯不過。
“信奉神明”暗指奉神派,“偏愛血性”則指向縱血派,而“打交道的那位”則是在暗示自己和縱血派的人有關系。
至于提到“幽尸”,自然就是指向幽尸神殿。
妠之所以沒有直接言明,而是繞著彎說,就是避免太過直接而沒有回環余地。
雖然她嘴上一直說著“早死早重開”,但如果能不死,能有機會,她還是不愿意就此放棄。
畢竟,潦草回去,注定會被掛在“論壇”上。
如無更大事情發生,置頂百年也有可能。
為了不發生這種可怕事故,哪怕有一線生機,她還是想爭取一下的。
聽完妠的低語,守儀靈的眼眸在陰影里閃了閃,半晌才發出標志性的笑:“嚯啰啰啰”
“同路?你們這樣的‘貴客’,可不像會跟誰同路的樣子。”
他沒直接回答,卻也沒否認,只是慢悠悠道:“不過你說的‘血肉里的真意’倒不算錯。”
“看來,你們也不全是從晚夢云港外來的野路子嘛。”
妠和奶龍隔著十來米的距離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認同“血肉真意”,大概率就是縱血派了。
倒也合理,畢竟當初縱血派的人就在舊城區搜索血子印記,他們昏迷也源于縱血派的那位強大儀貴。
最終他們被縱血派抓住,是符合邏輯的。
被奉神派抓住,才真的吊詭。畢竟,他們昏迷前,根本沒有一點與奉神派有關的情況發生。
只是,此前艾德華從雷金納德那里得知,縱血派內部也有很多派系,并非鐵板一塊。
守儀靈只認同了“血肉真意”,卻沒提到“幽尸沉淪”,如無意外抓住他們的應該不是幽尸神殿這一派系的人。
這讓妠感覺有些無奈。
若是幽尸神殿那一脈,憑著艾德華那層關系,說不定還能尋到幾分轉圜的余地。
可若是其他派系……縱血派的瘋狂是出了名的,怕是難了。
守儀靈抬眼看向妠。怪笑一聲:“嚯啰啰啰我知道你想要攀關系,不過啊,我可以告訴你,主人從不在意任何關系,哪怕是同僚,他也送去‘覲見’過神明。”
至于怎么“覲見”,自然是被血肉地母的吞噬。
“所以,還是敞開說亮話吧。”守儀靈晃了晃半透明的身體:“我不是主人,也不會和你們繞彎子,打機鋒。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我心里自然有數。”
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帶著點戲劇化的提醒:“你看,話劇中的萊迪少爺面對老管家,可沒這么多試探呢,不是嗎?”
妠聞言,低垂著頭沉默了片刻,再抬頭時,她的語氣里沒了先前的迂回:
“是我唐突了。”
她不再繞彎,直視著守儀靈:“那我就直說了,你們來自縱血派?”
雖然他們此前已經有所猜測,但終究需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嚯啰啰啰,早這樣多好。”守儀靈直接點點頭:“如假包換,我的確是縱血派的守儀靈。”
守儀靈的回答,讓妠心中那一點僥幸徹底消失,她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我們認識幽尸神殿的雷金納德……”
守儀靈表情不變,直接打斷道:“我剛才說過,我主人從不在意任何關系。”
說到這,守儀靈指了指這座地下石室:“這間血縛地牢,曾經是主人同伴所擁有。你們猜猜她最后去哪兒了?”
“嚯啰啰啰——”
“沒錯,她被主人獻給了偉大的血神!”
“至于原因嘛?沒有任何原因。主人做事,從不問緣由,也不問出生。”守儀靈聳聳肩:“所以,攀關系在主人這里沒有用,除非……”
“你攀上的是偉大血神!”
“神明若是不收你們,那主人就會放過你們,其他任何人來都沒用,雷金納德也一樣。”
妠沉默片刻,眼底漫過一層無奈,正想再問些什么,守儀靈卻突然沖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話可不能太多。”他歪著頭,注視著妠:“萊迪少爺也沒追著問個沒完啊。死個明白,可不是讓你們把追根究底當成死前消遣。”
他伸出手指,比了個“二”。
“這樣吧,我再給你們兩個問題,你一個。”他用下巴點了點妠,又指向奶龍,“那只黃色胖頭蜥蜴一個。怎么樣?我夠善良了吧?不僅讓你死得清楚,連這只胖蜥蜴都給了開口的機會。”
“我可以給你們商量的時間,不過,可不要讓我等太久,老管家的耐心可不多。”
妠和奶龍遠遠的對望了一眼,雖然他們此刻不能用心靈共享,但同為準時身,讓他們默契十足。
僅僅一眼,他們眼神中便有了計較。
原本他們還想詢問的問題很多,比如,為什么被抓?這里是哪里?還有,你主人又是誰……等等。
但守儀靈只給了他們兩個問題的機會,而且,守儀靈看上去也遵守了“老管家”的人設,回答的答案基本都不含糊。
換言之,應該是真話。
在這種情況下,那么選擇的問題就很重要了。
他們既然被縱血派抓了,甚至獻祭儀式都已經布置好,只要等守儀靈“主人”回來,他們就會死。
這個時候,再掙扎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不可能有人來救他們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發揮好剩余價值。
這兩個問題一定要問出最關鍵的情報,等之后回歸夢之晶原后,將線索帶出去,這樣,下次進入窗口副本的人,也能有更好的起點。
想到這,妠和奶龍心中都有了計較。
妠:“不用商量,就直接問吧。”
守儀靈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灰眸在兩人之間打量著:“可以。你們誰先來?”
妠:“我先來。”
她頓了頓,臉上浮起幾分凄楚,聲音也軟了下去:“其實我心里壓著好多問題,但既然是死前最后一問,我想問問那個最讓我放不下的結。這個結,以前沒人能給我答案,如今落在你們手里,或許……能了了這樁心事。”
“噢?你想問的問題是什么?”守儀靈眼里閃過盎然。
聽她的語氣,似乎并不打算再問與當前有關的問題,而是詢問更自我的問題。
很好,他就喜歡這種意料之外的戲碼!
妠:“我之前提到過,我們在云港城得罪過一些人。其實我們不是得罪他,而是他害死了我們的朋友,我們想要找到他,但沒想到他的背景如此之大,牽扯了一大堆的人,就連問了雷金納德,也沒有后續……”
“雷金納德都幫不了?”守儀靈眼里的好奇更甚。
妠搖搖頭:“不是幫不了,而是勸我們別再打聽那人的事。”
“后來,我們不斷的去尋找雷金納德,最終他才告訴我們,那人來自……奉神派。”
守儀靈的眸子亮了亮,身體微微前傾,完全被勾起了興趣:“奉神派?你確定是奉神派,他長什么樣?”
妠立刻接過話頭,細細描述起來。而她描述的人,正是當初柯爾曼他們在云鯨巴士上遇見的那個紅袍老人!
“……就是這人。”
妠抬眼時,眼底似乎有水光,但很快就被堅韌替代:“反正,我們也已經活不成了,死前若能知道他到底是誰,藏在哪里,就算是死個明白了。若我們能得血神眷顧,說不定還能從神國重返,報此一仇!”
守儀靈聽完,灰綠色眸子瞇了瞇,半透明的身體在陰影里時隱時現,像是在快速盤算著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周身的灰霧都凝得實了些,顯然牽扯到奉神派的事,讓他不得不鄭重幾分。
片刻后,他才發出一陣“嚯啰啰啰”的怪笑,只是笑聲里多了些對宿敵的嘲弄:“想從神國返回來報仇?這倒是比萊迪少爺的戲碼更有意思!”
他往前飄了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揭秘的興奮:“你描述的那人,的確是奉神派的人,而且是個不小的角色——主祭級別的。”
“你們想找他報仇?呵,以你們這點能耐,基本是癡心妄想。”
“不過嘛,要是偉大的血神肯幫你們,倒也不是沒一絲勝算。但你們真的能面見到偉大血神嗎?”
一陣冷笑。
“行吧,誰讓這是你的最后一個問題呢,我可以回答你。”
“他的名字不重要,因為我們對外也稱呼他為奉神主祭,至于他藏在哪兒?這個啊,我不清楚,但主人曾經說過,奉神派的據點,大概率就在……吸血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