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狐:
水晶球上的等待懸浮了片刻,便隨著貓臉一同隱入黑紫色的光霧中,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燭火里。
人販商跪在原地,維持著叩首的姿勢僵了許久。
銅燭燃燒的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照出眼底的猶疑。
剛才厄運二字帶來的驚懼還未褪去,此刻又被這模糊的等待攪得心神不寧。
他緩緩直起身,目光掃過床上毫無動靜的酒杯,像是看到了什么燙手的物件,下意識地往后挪了挪膝蓋,直到退到離床三步遠的地方才停下。
既不敢再靠近,又舍不得就此離開。
他就那樣站在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視線死死盯著酒杯那瓷白的杯子頭,仿佛在等一個不知何時會降臨的答案。
暗屋里只剩下燭火搖曳的噼啪聲,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一道隨時會繃斷的弦。
心臟空間,光屏前的幾人也陷入了沉默。
“厄運……”路易吉摸著下巴,眼里帶著尋思:“他到底問了什么,答案會是‘厄運’?”
水分身眼睛瞇了瞇:“目前與酒杯最有關的厄運,肯定是與世界意志排斥有關。我猜測,這個黑心販子問的是——”
“酒杯身上有沒有什么異常或者風險?”
然后,水晶球給出的答案是:厄運。
水分身并不是隨便亂猜的,因為這個黑心販子其實一直表現的非常克制與謹慎。
自從流浪漢將酒杯帶過來后,他甚至一次都沒有觸碰過酒杯,哪怕是鑒定族群,也從頭到尾拿著放大鏡來看。
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讓他在向“未知貓臉”求問時,詢問關于酒杯身上的風險,是完全合理與自洽的。
路易吉思索片刻后,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尤其是如今那黑心販子連靠近都不敢靠近酒杯,就可以看出,他對酒杯的“害怕”。
而能導致他“害怕”的,目前唯一的線索,就是剛才貓臉在水晶球里回答的:厄運。
“這樣也好。”水分身:“起碼酒杯應該不會受到更多無端傷害。”
“話是這么說,但是這個黑心商販就算害怕厄運,也完全沒有放過酒杯的意思……”路易吉道。
這黑心販明明看著酒杯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后怕,但硬是堅持著沒有離開,表情里還溢滿貪婪。
從這就可以看出,比起厄運,他可能更在乎利益,而這個利益來自何處,大概率落到之前第三個問題的答案:等待。
“等待所對應的一定是‘時機’。”安格爾沉聲道:“對他這種人來說,能壓下對厄運的恐懼留在這里,想必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出售時機。”
所以,安格爾猜測第三個問題,問的就是:酒杯出售的時機。
水分身思索了片刻,覺得這個猜測站得住腳:“如果真的是時機,那么他留在這里等待,是不是意味著……很快就會有人來買走酒杯?”
安格爾聳聳肩。
目前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僅僅一個等待,時間的范圍太過寬泛了。
“其實不管在等什么。”路易吉開口道:“對酒杯來說,總算是一個喘息機會。”
至少現在,她還安全。
“比起猜等待的時機,我更在意水晶球里的貓臉。”路易吉摸著下巴:“連厄運都能說出來,感覺不簡單。該不會也是血神、亂神那類的神明吧?”
畢竟,最貼近世界意志的存在,便是“神”了。
安格爾和水分身都沒有接話,因為路易吉的這個問題,同樣暫時得不到答案。
大概半小時后,直播畫面再次有了變化。
先前被派去追截流浪漢的手下回來了。
當黑心商販瞥見對方換上了一身干凈衣服時,眼里便有了數。
果然,那手下走上前,先用手刀在脖子上劃了一下,又指了指天擺擺手,最后比了個“完結”的手勢。
雖聽不見聲音,但結合他的表情和唇語,安格爾大概猜到他的意思——流浪漢已經“處理”掉了,背景也查過,不會留下麻煩。
人販商這才深深舒了口氣。
對他們這類人而言,最忌諱的就是動了不該動的人,所以清理首尾、避免招惹禍端是必修課。
他轉頭看向床上的酒杯,解決了這些旁枝末節,這個“稀有族群”才算真正落進了自己手里。
“把她推到籠室去。”人販商對著手下吩咐:“記住,全程別碰她,她身上帶著不祥。”
安格爾從唇語里再次印證了猜測:剛才向貓臉問的第二個問題,確實是關于酒杯身上的風險。
只是,他口中的“籠室”是指什么?
片刻后,安格爾得到了答案。
所謂的“籠室”,其實是一間宛如廠房的偌大房間。
踏入這個房間,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中心處那道巨大的半透明鳥籠虛影:淡白色的流光在半空中交織、重疊,最終凝成一個發光的鳥籠虛影。
再往下看,就會看到鳥籠虛影所籠罩的地面,有大量奇異的紋路,以及一些明顯是祭物的儀式道具。
顯然,這個“鳥籠虛影”源自某種儀式。
安格爾沒見過這個儀式,但光是看到那鳥籠虛影,就能猜到這應該是某種“限制”類的儀式。
至于限制的是什么?
看看儀式范圍內的景象便知:數十個不同族群的奴隸散布在儀式中,有的蜷縮在紋路邊緣,有的試圖朝光籠外走,可一旦腳踏出紋路范圍,腳下的紋路便會亮起紅光,鳥籠虛影也隨之震顫,將他們無形地推回儀式范圍內。
答案再明顯不過:這儀式,就是為了死死限制奴隸逃離這片區域。
那些奴隸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禁錮,大多麻木地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層灰。只有幾個明顯是新來的愣頭青,還在不死心地朝光籠邊緣挪,試圖找到一絲縫隙。
只是……終究徒勞。
更何況,就算真能沖破這道光籠,房間四角的數十個守衛也不是擺設。
到這里,眾人已經看出來了,“籠室”分明就是間專門用來禁錮奴隸的囚室!
酒杯被人販商的手下推到了這座“囚室”的中心。
她的到來,引起了一部分奴隸的好奇,畢竟……她是唯一一個躺在平板床上被送進來的,瓷白的杯頭在昏暗里格外顯眼,像件易碎的瓷器。
有些奴隸眼里閃過隱晦的惡意,目光在那張簡陋的平板床上逡巡,似乎在盤算著什么。
只是沒等他們實施,便看到旁邊守衛在厲喝。因為視角關系,讀不到守衛的唇語,但安格爾猜測大概就是威脅的話語。
因為威脅過后,周圍的奴隸的確收斂了動作,紛紛縮回目光,只敢在遠處偷偷打量。
時間一點點流逝。
起初,安格爾只當這里是臨時存放奴隸的地方,直到一個宛如肉山的身影飄進畫面。
只見一個長得極胖、搖著鎏金扇子的中年婦人,在人販商的殷勤陪同下走進來,目光挑剔地掃過籠內的男性奴隸,最終指著一個紅發少年,用扇柄點了點,嘴里說著什么。
人販商立刻點頭哈腰,示意手下將那少年帶出去。
片刻后,少年被從側房押了出來,他顯然是被簡單清洗過,臉上的泥污沒了,露出蒼白卻清秀的面容,只是脖頸和手腕上多了圈粗重的鎖鏈,鏈節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中年婦人搖著鎏金扇子走上前,像牽寵物似的拽住鎖鏈末端,拖著他離開了籠室。
看到這,眾人已然明白,籠室不僅僅關押著奴隸,也供客人來挑選……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
籠室進進出出了十多位客人,幾乎每個人的目光在掃過鳥籠時,都會被平板床上的酒杯吸引。畢竟“杯頭人身”的模樣太過奇特,其中不乏有人停下腳步,向人販商詢問價格。
只是最后都沒人挑選酒杯。
原因在于,人販商隱晦的提到了酒杯身上可能有“風險”,雖然沒說是“厄運”,但這種未知的風險,還是讓人敬而遠之。
“怎么感覺他還變良心了,居然還對客人提醒風險?”路易吉低聲呢喃。
“這原因不是明擺著的么?”水分身幽幽道:“來籠室的客人,其打扮都是非富即貴……”
以儀世界那扭曲的生態,能躋身“富貴”階級的,絕對接觸到了超凡力量。
要是他們買下酒杯,因為其身上的“厄運”而遭遇風險,以這些人的手段,順著線索查到人販商頭上是遲早的事。
所以,人販商提前告知風險,不是良心,而是自保。
在他們這邊低聲討論的時候,又一個客人出現在了黑市里。
當看清來人模樣時,安格爾等人的表情齊齊一怔,路易吉更是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手指著畫面中的來客,滿臉震驚:
“是……是他?!”
這人他們見過,而且熟得不能再熟!
正是當初柯爾曼一行人在云鯨巴士上遇到的那位紅衣老者,也是最后將他們獻祭到“巧克力工廠”的奉神派主祭!
要知道,酒杯等人剛進入云港城時,還曾打算去當初的獻祭場所轉轉,想辦法找到他,并在這位主祭面前晃悠,看看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只是后來遇到凱亞,又被一連串的意外打斷,這計劃才不了了之。
誰能想到,兜兜轉轉這么久,酒杯竟在昏迷不醒的狀態下,遇上了這個“最初目標”!
此刻的奉神派主祭,并沒穿那身標志性的紅色神袍,而是換了件修身的燕尾西裝,手上拿著頂寬檐帽放在胸口,瞧著倒像個體面的貴族管家,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連鬢角都透著嚴謹。
他剛踏入籠室,人販商便立刻堆著笑迎上去,點頭哈腰地開始介紹籠內的奴隸……
而當奉神派主祭的目光掃過鳥籠中心,落在酒杯身上的那一刻——
安格爾等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在心里默默祈禱:選她!選酒杯!
酒杯等人進入窗口副本的核心目標,始終是進入秘地:巧克力工廠。
而進入巧克力工廠的唯一途徑,便是被奉神派成員選中,作為祭品獻祭。
他們之前選擇去吸血小鎮,也是因為判斷那里可能有奉神派成員……如今,真正的奉神派高層就站在籠室里,離昏迷的酒杯不過幾步之遙。
眾人自然是期望著,酒杯能被選上!
此時,安格爾等人都近乎是屏氣在觀看著,拉普拉斯的本體那邊,也知道當前的畫面非常關鍵,甚至開始主動配起音來。——當然,讀到唇語的部分可以配音,看不到唇語的部分還是無聲。
直播畫面繼續。
奉神派主祭的目光掃過酒杯時,只短暫停留了一瞬,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仿佛那片刻的駐足,不過是因為她被擺在鳥籠中心,下意識投去的一瞥。
那人販商似乎對奉神派主祭很熟悉,當看到他并沒有在酒杯身上多停留時,眼里露出幾分失望。
不過,他很快斂去情緒,臉上重新堆起諂媚的笑,點頭哈腰地介紹起鳥籠里的奴隸。
他這次介紹的,全是那些長著奇異特征的稀有族群,完全沒有理會那些俊男靚女。
這副熟稔的姿態,無疑印證了安格爾等人的猜測:他和奉神派主祭是相熟的,更清楚對方想要什么。
“這是‘星屑翼人’,您看這翅膀上的金粉,可是天然的祭壇涂料……”
“這位是覺醒了影系力量的灰人,能在陰影中自由出入,用來守祭壇再合適不過……”
人販商一個一個的介紹。
而主祭并沒有太多的表態,只是以俯視的姿態,掃視這些稀有族群。
片刻后,人販商帶著主祭來到了酒杯面前。
雖然之前主祭并沒有表現出對酒杯的興趣,但這并不影響他的介紹。
“這是一個稀有族群,但非常特別的是,我們并沒有在《稀有族群圖鑒》中找到他……最終還是詢問了偉大貓主,才確定她的稀有性……”
人販商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全是吹噓稀有。
不過,最后他還是落到了實際。
“……雖然貓主判斷她很稀有,但是我需要提醒的是,她身上存在一些看不見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