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顏斂起笑,慘色的唇抿直,白眼珠子跟死魚沒兩樣,“桑節南,你跟我逞強毫無用處,有本事跟上面的人耍嘴皮子去,別裝廢物。”
節南遑論不讓,“承蒙看得起,我今日爭取耍一耍,看看新堂主能否給我換個不是廢物干的活兒,好比清理門戶——不對——打掃門面。”
海月樓前兩個花枝招展的男姐兒過來,看到節南一身素布杏裙,熱情就少了一半,再沖著年顏高大的背影去,結果年顏一轉過來,嚇走另一半的歡喜,僵笑好似臉抽。
年顏已經習慣,冷冷遞上一張帖子,“我們要去二樓。”
姐兒接過瞧了,僵笑就軟乎了許多,開始對節南打量個不停,敷粉撲紅的臉上出現媚樣,甚至一只手勾了過來,“原來是包場的貴客,就說這位小姐姐與尋常姑娘不同,一看便是有大見識的,奴兒櫻哥,小姐姐若相中奴兒,可跟媽媽討我伺候。”
節南微微一讓,櫻哥的手就撈了個空。櫻哥訕笑,但也識趣,走在前頭帶兩人上樓,再不亂拋媚眼。
一級級臺階往上踩,節南禁不住嘲笑年顏,“年師兄怎么連這種地方都遭人不待——”見字未出口,二樓的景象令她沉沉斂眸。
坐北朝南一張桌,桌后坐一女子,漂亮也是漂亮,卻不是明艷芳艷驚艷,就是嬌美,滴得出水,而且仿佛不經意將她最美最真的那面展現人前,其實卻是算計好的撩撥。正如此時此刻,此女赤雙足,袖子卷起露一段潔白藕臂,一手握酒杯,嘟唇貼杯沿,兩只大眼水汪汪,眼神嫵媚。既天真純美,又解萬般風情,各種恰到好處,德才兼備,美貌與智慧并存,還適時誘發男子的保護欲。此女自認花中王,衣裙上多有牡丹,喜歡擺排場,出門至少帶六名女門人,以襯托她這輪月亮。
一身牡丹的金利沉香。
節南哼笑,“我說你從昨日開始就皮笑肉不笑,笑也不像笑,跟縫上了嘴似的,怎么都不說誰是新堂主,卻原來你的心肝尖來了。”
金利沉香嫁呼兒納兩年,神弓門兩大護法之一,新近還有了身孕,卻居然跑到這兒來接替桑浣?如果來的是金利泰和,她大概還不會這么驚訝,但是金利沉香?
節南只覺金利撻芳這步棋完全在意料之外,別說看不出對方的目的,連對方的下一步是什么都算不出來。
年顏捉了節南的胳膊就走到中央,讓節南掙脫也不在意,俯首抱拳,“年顏見過香堂主。”
“師姐你可來了!”沉香笑如黃鶯出谷,起身繞過長桌,赤足踩過嶄新的氈毯,一根連理枝的細金鏈子從腳趾纏上足踝,一對比翼鳥的小鈴鐺發出清脆響聲。
節南知道這妮子的手腕,就用這些小東西吸引人看那對雙足。金利沉香在打扮上耗費的腦子比諸葛亮耗費在三國上的心血還多,小柒也曾開過玩笑,說沉香嫁呼兒納之后大概每晚都會精心畫過眉才睡覺,不然呼兒納哪日醒得早,瞧見一張沒眉毛的臉,可能嚇死,沉香就成雌螳螂了。
節南掃過沉香平坦的小腹,謹慎退開一步,以免眾目睽睽之下,有人突然賴她害滑胎。
沉香作為女人,心思其實比節南細膩,一邊挽住她往主桌走,一邊湊她耳旁低語,“這胎我沒要,用來陷害呼兒納正妻了,等我回去就能坐上將軍夫人的位置。”
節南聽沉香好不得意,也無話可說。
兩人坐定,節南占一半主桌,又靠窗邊,稍稍往外伸脖子,就能看到樓外的河道,自覺這位子挺不錯,但環顧左右兩列桌席,發現眾人看她的目光可不善意。
沉香也瞧得出來,或者說是她故意營造出來的不善意,卻對眾人道,“大家可能不識得桑師姐,所以才奇怪她怎能坐我身邊。不瞞你們,桑師姐本是柒大長老首座弟子,柒長老要當了門主,桑師姐這會兒就不止坐半張桌子了。”
有人在席間恥笑道,“柒長老早化了骨灰,在這兒坐著的多數人已不知有這么一位長老。且他敢挑釁門主,死得其所,他的弟子也該有喪家犬的覺悟。”
又有人夸贊,“香堂主不愧是門主千金,寬容大量,對方即便是喪家犬,香堂主仍念舊情。聽說柒長老私心極重,香堂主在器胄司學習時提造不少新式兵器,功勞卻都歸給了柒長老的首座弟子。”
多數不知柒珍的人,不善意的眼神轉變為厭惡。
沉香今晚的策略顯然打算抬高節南,由眾人打壓,正好抬高自己,“你們不要這樣,無論柒長老如何,作為弟子,除了聽從師父之命,別無選擇,錯不在桑師姐。如今桑師姐在門中默默做事,事無大小,功無高低,都是忠于門里,還請大家不要再笑話她。我知道,你們背地稱她廢物,今后若讓我聽見,別怪我以門規處罰。”
好些人一聽廢物就嘻笑。
節南留意到信局那桌只是附和,因為讓小柒打得斷骨的不少人都在,不敢嘲笑“廢物”。
“好了,不管怎么說,桑師姐是姑娘家,給我作伴,大家就別計較了。而今日雖說是喝酒尋開心,但也是請大家多多關照。我年紀輕,對這里又不熟悉,日后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先借這頓酒當作賠罪了。”玉手捧酒杯,仰頭飲盡,沉香再叫來歌舞,上更多酒菜。
約摸過了三刻,忽聽外面銅鑼響,還有人一聲大喝——
“花船會馬上開始啰!”
節南正往下望,突然耳朵里鉆進沉香一句話,令她猛回頭,這回連假笑都懶得掛。
“你剛剛說什么?”
沉香挪到窗邊,聲音嬌美清甜,“我說,今晚你要和拿花最多的姐兒睡覺,銀子我付。”
節南忍了半晚上不說話,看沉香玩著不入流的心計,還覺這人越活越回去了,居然用眾口鑠金的破招。時至今日,她要是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早改名換姓。
但沉香這句話出來,節南才知什么叫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