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書意志非常堅定。
若非如此，他也沒有辦法在家貧，個人資質不佳的前提下，一邊修行，一邊養活自己，順帶還讓自己掌握了一門書法的技藝。
這樣的意志堅定的人，通常不會被外界所影響。
當然，這僅僅是值得通常情況下。
謝云書到底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沒有及冠，無論是在修真界，還是世俗界，都是一個不大的孩子。
要求一個半大孩子，在面對外界種種非議，而保持心態。
休說是謝云書，就是他師父段嫣，現在都做不到，更別提，與謝云書一般大的時候了。
自從成為段嫣的弟子后，謝云書就感覺到排山倒海的壓力。
第一道審視的目光，來自掌門與同樣居住在仙人峰的張師伯；以及慕容師伯與齊師伯。
前者是他們合歡派的，后者則是師父的私交好友。
雖然四人都沒有明說，但謝云書從他們看向師父的眼神中，察覺出疑惑和驚訝。
他們在用眼神詢問師父——首席大弟子何等重要，怎么選中了這么一個人？
謝云書看到了這樣的目光，當時就漲紅了臉，他很想對他們說，我會成為師父的驕傲的，不會讓師父后悔挑選我當弟子的。
可一想到自己的資質，謝云書所有駁斥的勇氣，都消失了。
自己確實是資質很差的一個人啊。
謝云書還記得，師父的話。
面對這些審視質疑的目光，師父只是輕飄飄的說道，“這孩子與當年的我，何等相似，家師當年，也面對了同樣的目光！”
這句話不僅堵住了那些質疑的人，還在謝云書的身上注入了一針強心劑，謝云書覺得，只要有師父的信任，他可以鼓起勇氣面對外界的一切風雨。
謝云書覺得自己做到了。
當整個落霞山都在談論他，他通過其他合歡派弟子得知，落霞山外也在談論他。
他們雖然沒有見到自己這個人，卻在通過腦中的臆想，隔空審視著自己這個人。
甚至因為對師父的敬佩，更加挑剔。
這是第二道質疑。
謝云書覺得，這些自己都不在乎。
有師父的信任，他可以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可現在，謝云書的心態還是崩了。
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師父段嫣。
段嫣為了照顧謝云書的情緒，屏蔽了外界對于謝云書的窺視，將他整個人都保護起來，對于謝云書來說，這反倒是一種傷害。
最初，謝云書想告訴師父，不用如此，自己沒有那么脆弱。
但隨著段嫣對他愈加苛刻的保護，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是不是自己表現的真的很差勁，讓師父覺得自己是個玻璃心，根本沒有辦法面對外界的風風雨雨。
他不知道，怎么告訴師父，他并不是一無所知的小孩子，不需要這樣那樣的保護，在成為師父的徒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對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段嫣識人心，而且聰明敏感。
通常情況下，一眼就能察覺到，別人在想什么。
在很多晚輩看來，段師姐無所不能，洞察力超群。
饒是如此，她畢竟也是個普通人。
這段時間，落霞山下的離城，突然多出來陌生人，以及那隱藏在暗處的種種不安因素，讓段嫣花了更多的時間，用在提升自己，和打探消息上。
她要教導自己新收的弟子，還要指導其他宗門送上來的晚輩。
每天忙得連軸轉，對于自己這個首席大弟子的情緒，難免要忽視一些。
畢竟即將晉升為真正的金丹真人，她是很忙的。
哪怕她的收徒大典，可能會出現諸多意外。
但該做的準備，段嫣一樣都不會少。
當她聽到謝云書這一番話后，段嫣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弟子，大概是誤會了什么。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理解？有人在你身邊說了什么嗎？”
段嫣耐心地問道，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疏忽了，居然讓自己性格堅毅的弟子，如磐石一般堅固的心境，出現了動搖。
“沒有別人，弟子除了偶爾能見到的張文山師伯，沒有見到任何外人，師父的兩個朋友，似乎在有意避嫌，弟子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他們了。”
謝云書努力讓自己心態保持平和，可是言語之中，難免夾雜了一絲絲怨氣。
就是這一絲怨氣，讓段嫣察覺到自家大徒弟到底在介意什么？
“你覺得師父不讓你露面，是小看了你的承受力，將你當成小孩子？又或者是，你覺得師父也不相信你，覺得你資質差，怕外界非議？”
“又或者是，兩個想法你都有？”
段嫣不緊不慢地說道。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溫和，可謝云書卻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低下頭。
哪怕是覺得委屈。
他依然脊背挺得筆直。
不想流露出一點點軟弱的情緒。
段嫣知道，自己猜中了少年的心思，忍不住笑了出來。
銀鈴一般的笑聲，讓少年忍不住抬起頭。
他面露疑惑，不知道師父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
段嫣無奈地擺擺手，笑著說道，“難怪你誤會了，是為師的失誤，云書思量地太多了，看來是為師太過體貼，留給你的功課太少了，才讓你有機會胡思亂想！”
段嫣說著，拍著少年的肩膀，輕輕說道。
“事情并非你想得那樣，說起來是我多事。”段嫣笑著說道，“我成為你師祖弟子的時候，年齡比你小一些，你師祖花容子道君，乃合歡派立派以來，首屈一指的天才修士，也是修真界公認的，最有可能飛升的道君之一，你師父呢，資質比你是強一點的，但和其他擠破腦袋，想成為你師祖弟子的其他人相比，還是差了不少。”
“那時候，每天都有很多人圍觀我，就像看峨眉山上的猴子一般，好像是什么稀罕景似得，我喝水上茅坑，都有一堆人暗中觀察，甚至還用上了上品法器，嚇得我都不敢喝水了，生怕自己去茅房被人看了去，那種無孔不入的窺伺，讓我現在想起來，依然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去鉆研你，討論你，好像你根本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是個參考物，那種感覺真是別扭極了，我經歷過了，自然不想讓自己的徒弟再經歷一次，沒想到，你居然誤會了，當真是為師的失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