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先前指責段嫣的那番話，荀不履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自在的神色。
“那個……”
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卻什么都沒有說。
段嫣也沒說什么。
因為剛才在解釋的時候，她已經想開了。
荀師伯接觸的是傾城公子段嫣，而不是自己這個折花郎段嫣。
他至死都不知道，折花郎和傾城公子，其實是一個人。
對于荀師伯來說，仙人峰的首席大弟子段嫣，是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對女段嫣全部的印象，就是廢材和莫名其妙，走了好運氣，成了折花郎。
段嫣也沒有辦法埋怨他什么。
荀不履沒有說道歉的話。
他雖然已經不是合歡派的道君，但畢竟久居高位，哪怕現在只是一個毫無修為的鬼魂。
也不能徹底放下身份，對一個小輩道歉。
他訕訕地說道，“老夫忘記了很多事情……”
說到這里，語氣有些感慨。
“當鬼和當人，還是不一樣的，老夫發現，以前很多的事情，都記不得了，老夫一直在努力回想往事，但往事越發的模糊……”
說著，他看向段嫣，“也許，不久的將來，我連合歡派都會忘記。”
說著，他的嘴角露出幾分自嘲的笑容。
“老夫在這里，挺好的……冥界和修真界不同，這里所有人，都是和老夫一樣的人。”
“老夫好歹還能記起來，自己曾經是合歡派的道君，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別說身份，就連他們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也許有一天，老夫能記起來那些過往，也有可能，會徹底遺忘，誰又能知道呢……”
荀不履的聲音越來越小。
越來越小。
漸漸地，段嫣也聽不到了。
就這么一瞬間，段嫣徹底不再怪荀不履指責她的事情。
她看著荀不履。
這一刻，荀師伯俊美年輕的身影，是那么傷感。
連帶著他院子里的草藥，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小丫頭，替老夫捎個東西吧，老夫有一些話，需要你幫忙轉達。”
荀不履看著段嫣，目光灼灼。
“沒問題，荀師伯！”
段嫣說道。
荀不履思考片刻，拿出一件東西，交給段嫣。
一塊回像石。
“這是老夫來到這里，錄的，老夫剛來的時候，一直期盼著，有一天能離開這里，后來老夫發現，自己的記憶越來越不如從前，老夫錄了這個……”
“你把這個帶給你戈師兄。”
荀不履開口說道。
“好。”
段嫣看著荀不履，眼中滿是堅定。
荀不履看著這樣的段嫣，第一次對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是個好孩子，老夫雖然生前對你沒有什么印象，但這一番接觸后，發現你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孩子，花師弟，比老夫眼光要好……老夫，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眼光，永遠是不如他的。”
荀不履聲音很小，這一番話，倒是有幾分像自言自語。
段嫣心里聽了有幾分難過，“荀師伯，這個東西，我一定會交給戈師兄的。”
“您請放心！”
段嫣抱拳，鄭重其事地說道。
荀不履笑了笑。
而后，他看向段嫣，神色非常嚴肅。
這樣的荀不履。
雖然周身沒有任何靈壓，卻有了生前屬于荀道君的模樣。
段嫣不由自主低下頭，像個普通弟子一般，聆聽對方的教誨。
仿佛，還是昔日那個筑基弟子。
“段嫣，這個地方，以后你都不要來了！”
荀不履一句一頓地說道。
“無論是你，還是合歡派的任何人，冥界，都不要來了，不要再想著找老夫，也不要想找逝去的任何人。”
段嫣愕然地抬起頭。
她不明白荀不履的意思。
“死了就是死了。”荀不履站在段嫣面前，語氣嘶啞，卻堅定不移。
“我已經不在人世，站在你面前的，是荀不履，又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荀不履。”
荀道君聲音清冷。
“合歡派草藥門門主，荀不履，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抹執念，是一段記憶，是一個殘缺的靈魂。”
“知道我的記憶為什么會缺失嗎，因為我的魂魄并不是完整的。”
“或者說，任何鬼魂，都不可能完全記得生前的記憶，也不可能完全是活著時候的那個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們不可能復生，也不可能回到生前的那個狀態，那個身份。”
“隨著他的身死，一切都結束了，不要妄圖改變任何人的命運，也不要想著復生，或者去見任何死去的人，這是一種執念，明白嗎？”
荀不履目光緊緊鎖定段嫣。
他的目光幽深，段嫣有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一直以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魔，似乎被荀不履挖掘了出來。
“小姑娘，你的路還很長，不能沉溺過去，也不要試著讓已經抽身離開的人，回到過去，老夫最后說一次，我不是你們合歡派的荀道君，也不是你的荀師伯，我只是荀不履，一個生活在冥界，普普通通的鬼魂。”
“和這里任何一抹鬼魂，沒有任何區別。”
“其他的人，也是這樣，死了就是死了，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一直沉溺過去，是一種懦弱，更是逃避！”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順其自然，切莫強求！”
荀不履說完，深深地看著段嫣。
這一刻，段嫣的大腦是空白的。
她不知道荀不履看出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對方看出了什么。
她怔怔地站在荀不履面前。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深深地抱拳，鞠躬。
每一個字，她都說的萬分沉重，“弟子，謹記荀師伯教誨。”
“順其自然，不會強求！”
荀不履聽后，臉上露出了笑容，“很好……”
“這就很好。”
他的眼中閃爍著欣慰。
不知道過了多久，冰清公子慕容白，與屬下，那個圓圓臉的修士，去而復返。
二人推門進來的時候，院子里，只有段嫣一個人。
而屋子里，有“邦邦邦”的搗藥聲。
段嫣站在慕容白面前，似乎等了他很長時間。
慕容白和圓圓臉的屬下都有些驚訝。
似乎在詫異，為什么段嫣會站在這里等著他們，而不是與荀道君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