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躍馬臨淵
冬霧已經散開,遼兵損壞的樓車和沖車還在燃燒,長煙如獠牙刺在灰色天穹。.陣地上到處都是忙碌修葺工事的禁軍。
只不知道,兩天后這三千健兒獨立對抗幾萬遼人大軍,還能有幾人生還?
薛文華氣鼓鼓地走了半天,良久才舒了一口長氣,停步問許峰:
“古虞侯,你好象對我有看法,說說,現在不說,等以后就沒機會說了。你也知道,此戰死多活少,是男人就開腔。”
許峰抬頭盯了薛文華一眼:
“怎么,都頭要責怪末將?”
薛文華冷笑:
“我責怪你做什么,你是讀書讀傻了。什么忠君什么為國,人死一了百了,誰管得了誰?還是自己活著要緊。對,我就是這么一個粗鄙之徒,我只為自己活著。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為了自己能夠活命,什么人都敢殺。”
“不是的,絕對不是。”
許峰狠狠地捏著拳頭,大聲說:
“都頭,請允許我再喊你一聲都頭。那日遇簫術騎兵突襲,是你帶著李鷂子第一個沖出去阻擊。如果說你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自私自利之徒,我第一個不相信。你有馬,可以在直接丟下眾兄弟逃跑的。可你留下了。真是你所說的那樣嗎,你摸摸你的胸口,你是那樣的人嗎?”
他越說越激動,
“沒錯,在大橋上我是失望了,你為了逃跑居然向自己弟兄動刀子。我也試圖說服自己忘記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每當我閉上眼睛,我都看到你雪亮的刀子。都頭,你不是那樣的人啊!你的心中不是鐵石。如果可以,我們一同戰死吧。只有那樣,你永遠都是我的楊都市頭。”
說著說著,許峰眼睛里的淚水終于丟了下來,
“許峰愿同都頭一起撒血疆場。”
薛文華陰沉著臉,正待說句傷人的話。那邊余紅玉已經不耐煩地說話了,“你們兩個鬧夠沒有,還是多想想如何過后天那關吧。”
薛文華大怒:
“余紅玉,你一天到晚賴在我軍營里做什么,還是快些回城去吧。”
話音剛一落,內心之中卻已大悔。余紅玉是營妓,自然要呆在軍中。軍中本有三十來營妓,可惜除她之外都死在黃河以北了。
一直以來,薛文華都刻意地不去提余紅玉的身份問題,可剛才一時嘴快不禁說了出來。
見余紅玉臉色變了,薛文華慌忙伸手拍了拍許峰的肩膀,微笑道:
“虞侯,今天晚上吃什么?”
許峰眼睛里還在流淚,見薛文華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時跟不上,愣愣地回答道:
“沒什么可吃的,軍糧都快耗盡了,城中的人也不送點出來。”
薛文華:
“你回去之后立即帶人把園中養的梅花鹿和仙鶴都給我宰了,老子手下的弟兄要吃肉。”
作為皇家園林之一,道君皇帝在遼明池養了一群梅花鹿和仙鶴。因為是皇家財物,大家就算餓得眼睛綠也不敢去動這些禽獸。現在,因為遼人的入侵,里面的太監都跑了個精光,里面的梅花鹿和仙鶴有進一步野化的趨勢。薛文華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后天就是一場惡戰,死活都是未知數,先吃他娘的。
“是。”
“你也去。”
薛文華對余紅玉說。
宣和一年,歲在丙午,正月初六。宜沐浴、祭祀,西北方向不利。
天上的雪小了下來。
一排長矛同時刺出,憤怒的鹿群出陣陣哀鳴,四蹄亂蹬。雪花中,大團鮮艷的紅色擴散開去,被踢開的雪地上露出青翠的綠草。
圍獵的士兵們出陣陣歡呼,可下一刻,所有人都轟笑起來。因為有一個長槍手被鹿群臨死前的瘋狂給嚇呆了,
“啊呀!”
一聲丟掉手中長矛,渾身都在顫抖。
薛文華推開眾人走向一頭被刺翻在地的頭鹿。這家伙非常壯實,有著漂亮的皮毛,胖得像一個官老爺。
毫不猶豫地抽出腰倒斬下去,那顆有這夸張犄角的頭顱飛旋著落到地上,滾了幾圈將一雙惡狠狠的眼睛盯著前面那排武士,然后一口咬在剛才那個出叫聲的士兵鞋尖。
“媽媽呀!”
那個士兵還在叫,一張臉已變得慘白。。
但剛才轟然大笑的眾人都已變得寂靜無聲。
薛文華走到那個士兵面前,幾乎將嘴湊到他鼻子尖上,
“士兵,你害怕嗎?”
“不、不、不……”
那個人連連后退,幾乎摔倒在地。
薛文華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將他提到自己面前,呲牙一笑:
“男子漢大丈夫,怕就是怕,沒什么可隱瞞的。老子第一次上戰場見血,一樣尿褲子。可我雖然抖,但手卻沒有停。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殺死敵人,敵人就會殺死我。事情就這么簡單。”
那個士兵一呆:
“薛軍主,你也會害怕?”
“是。”
薛文華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人,可是上了戰場,越害怕死得越快。相信我。”
“軍主,明天我們都能活著回來嗎?”
那人大著膽子問。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任務已經交代下來了,所有人都知道在曠野阻擊遼人騎兵會是什么結局。
“不可能都回來,也許大多數人都會戰死沙場。”
薛文華大聲說:“我是你們的頭,我不會欺騙你們。可是,如果不戰斗,我們還能去哪里。周圍都是遼兵,開封也回不去了。我們只能戰斗,我不能向你們承諾什么。但我可以保證,我們都會像一個勇士一樣去死,死得有尊嚴,死得有價值。而不是在逃跑中被遼人遼人大軍追上,被人一刀砍著兩截。然后,讓他們指著我們的尸體說,看,這就是兔子一樣的南人,他們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薛文華狠狠地踢著滿地的梅花鹿說,
“就算是畜生,臨死時也會反咬一口。我們是男人,讓我們像男人一樣戰死吧!”
精美的宮殿被士兵們拆成廢墟,整根大梁傳進火堆,篝火熊熊而起。上好的鹿肉一塊塊被割下,串在木棍上。最后三十壇御酒被一拳打開,酒氣中,汝窯的藍釉晶瑩如玉。
到處都是醉到的士兵,有的人在大笑,有的人則失聲痛哭。
光著上身坐在火堆旁邊,薛文華大口地喝著烈酒,身上的傷疤已變得通紅。一個士兵小心地替他更換背上的紗布,雪花從房頂的破窟窿里飄落,被熱氣一蒸騰,瞬間消失。
“沒見過你這么激勵士氣的。”
余紅玉搖著頭,一口口將冰涼的酒液往口中倒去。
“薛文華行事,上不負天,下不負人,中不負己。”
薛文華有些醉了,“欺騙自己弟兄我做不到,我只能告訴他們真實情況。既然做了軍人這個職業,就要有死的覺悟。倒是你,余紅玉,戰爭同你也沒關系,還是快些回城去吧。”
余紅玉看了薛文華一眼,猛地將手中酒碗摔在地上,
“你瞧不起我,我知道的,我不是傻子。”
“誰瞧不起誰。”
薛文華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干凈。我已經失去一切了,我還能瞧不起誰。”。
“余紅玉,你能不能唱個曲子給我聽聽?”
余紅玉生氣地將頭轉到一邊,半天才說:
“我會同你們在一起的,恨不能生為男兒身,與子同仇。”
薛文華突然抽出腰刀在空碗上敲著拍子: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余紅玉:“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快哉!”
一只只漂亮的汝窯大碗摔碎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