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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玨收回手，由著她獨自摸索著下了木制的階梯，走在地道中，一言不發。
餓了好幾個時辰，再如何逞強，沈沉瑜腳步免不了有些發軟，然而她卻丁點兒都不愿在慕容玨面前流露出來，脊背挺直，慢慢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出雍容華貴的姿態。
地道很寬敞，兩邊的墻壁每隔十步就鑲嵌了一顆夜明珠，碩大的珠體滲透出來的光芒將地道照得通明似晝，柔和卻不刺眼。
慕容玨偏頭看沈沉瑜，在這般的盛光之下，她那如玉瓷的皮膚似透著一點粉色的瑩白，一頭柔順如潑墨的秀發隨意地披散著，也許是之前被他的行為嚇住了，忘了還在披散當中。
他在她昏迷的時候曾摸過這頭秀發，發線柔軟，繞在他的指尖猶如絲一般，比錦緞還觸手滑溜，讓人舍不得放開。此刻它們隨著她篤定而沉穩的步伐輕輕垂散，漆亮亮的，比世上任何一幅墨畫都要美好。
連妝容都未曾注意、收拾過，就如此急切地想要離開，可不可以說明她的心其實也亂了，并非表面所展現出的冷漠和無動于衷？
慕容玨心中微動，忽然間又十分地不想讓她離開了。惡念控制不住從心底滋生蔓延，拼命**著他，就將她關在這兒關一輩子好了，將她藏起來，除了他，誰也見不到。
但不過一瞬，他便恢復了原有的清明，目光沉靜如泉水，仿佛惡念從未來過。
看著她無形中拉開了彼此距離的步伐，明明沒什么力氣，卻一步步踩得無比鎮定貼實，若無其事。
而她也明明是那樣嬌氣的一個人，某些時候卻倔強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清晰地記得，有一回他曾悄悄見過她和兄長們跟著外祖父學騎馬。比起沈沉良和沈穆之的乖巧沉穩，她那張光彩照人的小臉興奮極了，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跌傷了腿，也沒有嚇得哇哇大哭，博取兄長們的憐惜，更沒有逮著機會向白老將軍訴苦，說不學了。反而無所謂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一咕嚕從地上爬起。爬起了又摔，摔了又爬起……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練習如何駕馭馬匹，堅強得不像是個女孩子。
等到她勉強能騎著馬繞圈奔跑，嬌生慣養的身體已經傷痕累累。小臉又臟又紅，氣都喘得不勻暢，他躲在暗處，光瞧著都忍不住心疼，她卻咧著牙齒兀自笑得開心奪目。
回想她當初跪一下就掉眼淚的模樣，他簡直難以揣量世上怎么會有性格如此矛盾的女孩子，對她的好奇心也就更重了。
愛情在好奇中長成參天大樹，這么一偷看，便養成了他此生最為出格的習慣。
矯情的，堅韌的，驕縱的，善良的，活潑的，安靜的，趾高氣揚的，平心靜氣的，無賴任性的，鮮衣怒馬的，以及嫁人后不經意就變得溫柔似水的……他眼里、心里滿滿的都是她，各種各樣的她。
“往哪個方向走？”
記憶乍然被詢問沖斷，慕容玨回神又看著她，她也在看他，不知何時他們走到了地道的某個岔口，她停下了腳步，正等他的回答。而在他望來時，她與他的目光交匯卻如同注視著陌生人，停了一瞬，又不帶感情地移開了。
“左邊。”慕容玨盯著她姣美瑩白的側臉，輕聲回道。
她眉心蹙著，唇抿得緊緊的，得到了答案后，便快跨了幾步，沒再與他說話，只用行動來告訴他，他與她如今是怎樣的關系。
慕容玨的目光仍未從她身上拿開，接著岔道口的另一條路走，他想起了許多的從前，他曾面臨過許許多多的選擇，可唯一錯誤的選擇卻改變了他的一生，讓他如此痛悔，無能為力。
大約前半生，他就已經揮霍完了一輩子的運氣，因而后來他的幸福才會急轉直下，什么都落不到，哪怕現在她就走在他的身旁，他卻宛猶踽踽獨行。
命運將好運氣全部取走，只給他剩下一堆的不合時宜，他曾歆羨過莊司命與她兩小無猜親密無間，也一直嫉妒著慕容瑾同她佳偶天成**悱惻，徒余他做什么都師出無名，做什么都是錯，連開口說一句喜歡的資格都沒有。
即如那年，天真無邪的她在街道旁同莊司命玩耍時說過的一樣，雖然不知道那個宸王如何的厲害和優秀，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牽扯。
其實，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厲害，也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優秀，天下人所有的夸贊與恭維于他而言，都抵不過能擁有像莊司命那般可以溫柔地替她擦拭嘴邊的糖漬的一雙手。
可以隨心所欲地去照顧，關心得肆無忌憚。
然而無論是換了時間，抑或換了地點，她依舊一如既往地對他選擇了疏離。
避之不及，好似既定的宿命，不容改變。
慕容玨薄唇輕抿著，視線終是艱難地從她身上挪開，心不在焉地注視著前方的路。
不管他內心再如何割舍不下，一條路總有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此時，穿過地道長長的端口可以看見外面那一方漆黑的天幕，夏季的星光點點映射，似極了西域小國進獻的寶石，卻比不上她無憂無慮的笑眼明亮璀璨。
可也許，往后他再也無法見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她。
愛與權勢究竟哪個更重要？
倘使慕容瑾的選擇令她痛苦不堪，倘使有朝一日，她徹底從慕容瑾身上看不見幸福，他能不能做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走出地道，沈沉瑜重新踩回熟悉的土地上，才發現出口與沈府近得離譜。
她詫異地回頭看了慕容玨一眼，不經意捕捉到了他眸中透著的哀涼，在夜幕下，有些模糊不清，卻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她的注意力吸住。
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想著等回府，諸多的事情又將紛至杳來，才將他此刻的眼神從腦海中揮開。
同時，沈府后門的兩道身影出現，慕容玨眸中的黯然也立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