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述開始引經據典,開始闡述孔子的仁,以仁為出發點解釋,屋內眾人自然無從反駁,而且深有同感,認為姜述所言很有道理。孔融在深思,鄭玄點點頭,拱了拱手,讓姜述繼續講。
“‘為生民立命’,孟圣人曾言‘立命’。《孟子盡心上》有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通過修身致教,最后如果能達到這樣一種境界,即不管一個人的壽命是長是短,都能保持自己的性體全德,那么這個生命個體就可以說已經安身立命了。因此,‘為生民立命’,實即為‘民吾同胞’來‘立命’,其立命在于教,‘修道之謂教’,此之謂也。”
姜述以孟子“立命”的思想論述為生民立命,論據十分充足,眾人皆無話可講,難不成說亞圣孟子所語有錯?姜述看鄭玄、孔融兩人沒有插話,接著講道:“‘為往圣繼絕學’,故‘往圣’者,孔圣人、孟圣人之先圣者也;‘絕學’者,先儒所弘揚之道學也。”
對儒學而言,孔子固然是集大成者,其實宋朝的濂、洛、關、閩諸大家,把儒學拓展提升到一個全新的階段。真能闡揚承繼孔孟先儒之道統者,惟有宋儒。但是宋代諸位大家最終將儒家變得十分頑固狹隘,并為統治者利用,對于儒家來講實在不知是福是禍,但是張載所言這橫渠四句很有價值。
姜述講解完“為往圣繼絕學”,大家雖然感覺姜述口氣大些,但是九歲少年就能想出這些,眾人就敢說他狂妄嗎?姜述略停一下,又道:“‘為萬世開太平’,民胞物與,全體歸仁,才能讓蔽惑無明的現代人重新回歸率性誠明的人類精神家園。”
“為成世開太平”所表達的是宋儒的永恒政治理想。“開”期待之謂“為萬世開太平”,實現張載《西銘》描述的文化理想。姜述最終以葉采先生的研究結語,說道:“天地以生生為心,圣人參贊化育,使萬物各正其性命,此為天地立心也;建明義理,扶植綱常,此為生民立道也;繼絕學,謂纘述道統;開太平,謂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澤,垂于萬世。”
姜述所言論述得很清晰,天地之志并非虛無飄緲的東西,天地為心而化萬物,其志寄托于化育,而非寄托于天地本身。為萬物尋找法則,天地萬物共存的規律,此為萬物立志的本義。
“將姜家公子方才所言記錄下來,一字不落。”鄭玄轉首對孫乾道。
孫乾追隨鄭玄左右,已經養成記錄習慣,方才姜述說起“橫渠四句”時就開始記錄,姜述講得也不快,記得雖不精確,大綱已經記錄下來。孫乾隨即上前,又請教姜述一會,將記錄充實完畢。
孫乾在記錄整理,孔融和鄭玄都在思考,待孫乾忙碌完畢,鄭玄道:“姜家公子方才所方之‘道’,發人深省,如何實行‘道’呢?”
姜述道:“小子才淺識薄,我認為實行此道,可以廣泛施教為上。其一以德育人,變化氣質,求為圣人。人的本然之性,即天地之性,無不善,只是由于氣質之性的蔽障,阻塞而有不善。為了使人為善,就必須通過教育、學習、變化氣質,返本為善,從而成為有道德的人。教育的最終目的是達到圣人境界。”
鄭玄一生致力教育,這話直接說到點子上,點頭道:“善。”
姜述接著說道:“其二是幼而教之,長而學之。對人的教育要從早抓起,注意幼兒心理,創造良好的環境,發展兒童天性,從小就培養兒童的良好習慣和道德行為,長大繼續學習,使之強化,最終造就有用之才。”
鄭玄點點頭,并未開言,抬抬手示意接著講,姜述道:“其三立志向學,勤勉不息。“志”是教育的大前提,一個人求知為學,為人做官,都必須“立其志”,“正其志”,“人若志趣不遠,心不在焉,雖學無成”。有了志向目標,就要孜孜不倦,勤勉不息,達到目標,實現理想。其四循序漸進,博學精思。學習求知是一個循序漸進的“有序”過程。既不能停止間斷,又不能急于求成。老師應循序而教,學生應循序而學。求學的漸進過程積累功夫,每天勤學苦讀,由日積月,期月成年,經過這樣的漸進功夫,學習方可有成。學有所成,還必須博學精思。其五學貴心悟,去疑求新。為了思之精,察之微,就要使心常在,常存,心思有疑釋之,去之,便會獲得新的知識,認識新的義理。應“學貴心悟,守舊無功”的學問之法及求知精神,用心、熟讀、精思、經常、不懈、去疑、求新、勿助、勿長、講論、開塞、實作、實行。其六,啟發誘導,因材施教。在施教過程中,老師要循循善誘,啟發引導學生的求知意識,學習興趣。同時,要根據學生的不同情況,接受能力,因材施教,滿足各類學生的不同需求,從而達到教學目標。”
說到這里,鄭玄就坐不住了,他自謂當世教育大家,聽這少年談論施教,原本只以為能談點皮毛,不料每語皆中要點,見姜述略微停頓一下,問道:“姜家公子因何知曉為師之道?”
姜述答道:“我在族學讀書,常思如何讀書,如何記得快,理解得快,逐漸總結經驗,又經常思考,所以想出這些辦法,實施族學,甚有效果。后來又見老師授書,就琢磨若是我為人師,應該如何施教,然后與老師溝通,獲得老師認可。這些是我平常觀察所得,只是用于族學,也不知對也不對。”
鄭玄不由汗流浹背,心道我一行致力教育,教人無數,還沒總結出這些經驗,這位少年只在族學讀書,為了族中子弟教育,不僅想出《三字經》的點子,還在總結學習辦法和教學辦法,自己這一生干得是什么?鄭玄問道:“不知公子為族學老師想出什么教學辦法?”
姜述大學論文就有一篇研究張載學說,方才取了他的橫渠四句,當下連他的教學辦法也拿了出來,道:“我與族學老師溝通之后,首先用得是‘叩其兩端’法。即從正反面來講解,或從起因和結果兩頭入手分析問題,使學生理解問題的正確答案。‘有不知則有知,無不知則無知,是以鄙夫有問,仲尼竭兩端而空空。’”然后又用‘扣鐘法’,‘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后盡其聲。不善答問者反此,此皆進學之道也。’就是說:‘洪鐘未嘗有聲,由扣乃有聲;圣人未嘗有知,由問乃知,當其可,乘其間而施之,不待彼有求有為后教之也。’又用‘時雨法’。對人的教育如同‘時雨之化’,適時而教,當可而告,及時答問,方可收到良好的效果。近日我又想出‘不待講論法’。有些知識,不須講論,一問便知,知而明之則可,故‘不待講論’,‘更不須講’。圣人于文章不講而學,蓋講者有可否之疑,須問辨而后明,學者有所不知,問而知之,則可否自決,不待講論。意思是問而知之,可否之疑。自己決斷,不要受老師可否的影響,自己決定是非取舍,發揮學生的主體意識,這也是啟發誘導的一個重要的方法。”
鄭玄撫掌而立,大呼妙哉。孔融開口也開口叫好,道:“方才姜家公子所言,似有意猶未盡之處,可是方才所言施教之事未曾說完?
姜述道:“只是我總結的學習方法,既然大人說起,我也是敢藏私。方才所言已有六條,其七是虛心求知,擇善而從。虛心方能接納百物,匯合各種知識,進入神明之境。虛心就是不以己有之知存于心中,干擾接納新知,所以‘虛心’就是‘靜心’。‘天地以虛為德、至善者虛也。虛者天地之祖,天地從虛中來。’人求學問,必須去除“意、必,固、我”,達到至誠,存德,虛靜。要向各種人物學習,不恥下問,擇善而從。八是學貴有用,道濟天下。教育的最終目的是使人變化氣質而成為圣賢。教育必須注重道濟天下,利濟眾生。教育學生做一個對天下,對人民有用的人。所以特別強調“學貴有用”、“經世致用”、“篤行踐履”,反對空知不行,學而不用,坐而論道。圣人之學就是為排除國家民族之憂患而立,圣人如果不以國家人民為憂患,圣人也是沒用的。”
“姜家公子所言施教已經受教,然后再如何實施道呢?”鄭玄問道。
姜述猛省方才所語已經過了,道:“小子眼下只來得及想出施教,德化民眾,至于后續如何,還未來得及思考。”
鄭玄問完話以后,與孔融相視苦笑,這已是千古奇聞,一個九歲少年思“道”,并且悟出許多,將史書翻一翻,可曾有之?若真指望他悟出如何實施道,豈非孔夫子轉世?
姜述講完以后,房內十分安靜,包括鄭玄和孔融皆昏昏噩噩,尚在回味姜述帶來的強烈震憾。過一陣子,鄭玄方才清醒過來,向孫乾道:“可曾全部記下?”
孫乾恭聲答道,“記得很草,回去尚須整理一遍。”
孔融謂鄭玄道:“整理后能否送本官一份?”
鄭玄苦笑道:“這有何不可?想我等整日研究經義,尚不如一個少年想得深遠。我一生致力教育,還不如姜家公子總結得多,唉,天下能為此子之師者,恐怕難尋。”
鄭玄上午與姜述相談甚歡,起了收徒之念,怎奈飯后一番對話,自覺不能勝任其師,這才說出這番話來。
孔融、鄭玄等人聽到這里,感覺再談論下去索然無味,兩人對視一眼,孔融先道:“打擾時間已長,本官明日起程返回北海,先行告辭。有一個要求,不知公子能否答應?”
姜述忙道:“太守大人但說無妨。”
孔融道:“能否將房中所書字幅,讓本官帶上十余幅回去?”
姜述不假思索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太守大人但請挑選,小子整理奉上。”
孔融起身選了幾幅,選到書寫《三字經》字幅之時,鄭玄起身道:“孔北海其余可選,那幾幅字暫不要動。”
孔融奇道:“這是為何?”
鄭玄上前幾步,對孔融說道:“大人從頭讀上一遍,可能體味出其中玄妙?”
孔融見鄭玄言語鄭重,不似說笑,從頭閱讀一遍,笑道:“莫非是先生所著啟蒙之書?”
鄭玄搖頭道:“啟蒙之書不假,但非老朽所作,而是姜家公子所思。”
孔融轉向姜述,道:“公子大才,若成書后必贈本官一套。”
姜述道:“此書尚是初稿,稿成后還須編寫講義,到時一并送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