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
孔融與鄭玄相見,詩詞成了小道,兩人很快談到經義。經學大師論經,對于在座眾人來說,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客廳似成了學堂,也無人敢于下箸,鄭玄看不下去,對孔融道:“不如我等先行吃飯,后到書房去談。”
眾人草草吃過飯,一起擁去書房。書房雖然寬敞,一下子擁進這許多人,也稍覺有些擁擠。姜述方要說換個地方,孔融知他之意,笑道:“無妨,談書論經,席地而坐也無妨。”
鄭玄、孔融論了一會經,很快因“道”字之義爭辯起來。鄭玄見眾人皆聚精會神聽講,只有姜述隱然有不服之意,好奇地問道:“姜家公子,你莫非也習經義不成?”
姜述后世之人,對于“道”字理解自然與眾不同,方才聽鄭玄、孔融所言皆有偏頗,心中并不認同,道:“小子習過經義,因此也常思道之意。”
“試講之。”孔融聞言,頓時來了興趣。
“多謝太守大人抬愛,道博大精深,小子如何理解得透?只不過聽兩位先生論道,有些不同想法。”姜述答道。
孔融道:“何為道?請姜家子闡述一下。”
“道是渾全之樸,眾妙之門。從某一側面來理解,把它當成某一局部的東西,是盲人摸象,顯然是片面的。從另一方面看,道生成萬物,又內涵于萬物之中,道在物中,物在道中,萬事萬物殊途而同歸,都通向了道,小子從這方面來理解,也不知對不對?”
“接著說。”孔融見姜述坦然回答,此時存了考量之心。只因姜述所言,并未套用典籍,其意表達卻很準確,又有新意,孔融和鄭玄皆為經學大師,不禁都來了興趣。
“道不僅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個體修行即修道的方法,而思道者須有德,而德并非通常的道德或德行,而是思道者所應必備的對世界的認識、為人處世之原則。若是德低道則低,德高則道高。不知我理解得對不對。”
如此解讀,將道關聯上了德,有些道家的論點,雖未引用典籍,但所說之德就是道德標準,應該也沒問題。孔融與鄭玄對視一眼,各自狐疑,心道這姜家子膽子夠大,竟然如此理解儒家之道。
其實姜述穿越以后,對四書五經經義也在琢磨,這個年代,讀書不習經,會讓人視為怪異。穿越時間越長,姜述對于本身定位有時十分茫然,琢磨出許多辦法,卻沒有找到一條甚為完美的道路。但是鉆研經學,最不濟也可以成為一位名士,不論何人當權,都不敢輕易殺了自己。何況姜述可以拿來主義,現代國學大師的講座還能記得一些,因此研究經義比起常人要簡單許多。
實則儒家之道與道家之道,大道相通,大儒研究道,就是研究道的范圍,如何實行道,道對個人有什么作用,對國家有什么作用,對社會有什么作用。
但是“道”涵義太廣,自漢以來研究和注釋道的人難以計數,以養生、哲學、政治、兵法等各個角度都可以解讀,眾說紛紜。這些理解既有片面性,又有合理性。
孔融、鄭玄皆是經義大師,姜述所言并非妙論,但九歲少年理解到這種程度,皆被嚇了一跳,孔融問道:“何人教你經義?”
“太守大人明鑒,小子自啟蒙以來,一直未擇明師,每日閉門苦讀。因為無人教導,故此閉門造車,想法或許古怪,請大人見諒。”姜述坦然答道。
見孔融默然不語,鄭玄也有些暈了,心道這是大儒應做之事,一個少年琢磨經義,而且所言頗有道理,心中更是好奇,道:“姜家子接著說。”
“我理解的道就是標準,可以更解為人處世的方法、治家的方法、治國的方法。德可教化萬物,在普及德的基礎上尋道,這道就是為人處世、治家、治國的準則。”
這個解釋十分新穎,講究標準不談法家之法,直接從道來解度準則的重要性,而這準則,在個人來講可以理解成道德準則,在國家來講則是法令法規。尋找適合個人的道德準則和適合國家的法令法則,就是眾人尋找的“道”。
這番見解,融入許多現代國學大師的觀念,在座諸位何時聽過?聽起來很有道理,在座眾人皆飽讀儒家書籍,此番解釋仿佛與在座諸人內心想法相合,就連孔融、鄭玄也認可,認為數言能闡明“道”字,可謂是經義研究的一件喜事。
姜述接著說道:“小子經過思考,又感覺道是準則又不是準則。”
姜述所言一波三起,已經引起眾人好奇,此時大家興趣更濃,不由聚精會神,靜聽姜述論述。
“所謂人無完人。個體不同,群體不同,各有情形,準則難以追尋。圣人尚且無法定義道,何況他人?”
“是這個道理。”孔融點點頭,表示認可。
“無論是個人準則還是治家、治國的準則,都要有良好的外部環境,這也是建立準則所共需的這對人的要求很高,對人的群體要求也很高,需要人人都有德,這是準則的基礎,否則準則只適用于有德之人,無德之人任竟妄為,有德之人則會遭殃。所以實行這種道的環境,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見解。”
這話講得很有道德,有德之人尋出道以為行事準則,若是都是有德之人,這準則可以共用,若有無道之人違反準則呢?所以這些準則在一定情況下可用,針對一定群體時可用,然而在特殊情況下,特殊群體中,定有不適用的時候。
“是這個道理”孔融有些遲疑。眾人思路均沿著姜述所言繼續前行。
鄭玄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姜家公子,你讀過多少書?”
初時只以為姜述聰明伶俐,思想深遠,是一名神童,但一個九歲孩童,又能讀過多少書?但如今看來,若非熟讀百書,如何會講出這些話來?若不是大家共處一室,讓人懷疑所言出自一位飽學老儒。
“小子四書五經已經讀完,讀過不少史書,還看過諸子百家的部分典籍,不能全部背誦,僅是理解一些皮毛,非常慚愧。”姜述恭敬答道。
四書五經、不少史書、百家書籍鄭玄與孔融對視一眼,心想如此看來,此子讀書不少,可貴的是此子不讀死書,能夠舉一反三。兩位大儒被姜述驚得一愣,看著面前這位談道少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鄭玄忽道:“姜家公子,能否背誦一段周易。”
周易苦澀難懂,十分枯燥無味,名門弟子青少年時大多不愿研習周易,何況沒有專人教導的少年?鄭玄此時半信半疑,存了考究姜述之心。
姜述前世曾隨一位國學大師學習卜算,后來逐漸有些心得,興趣很大,花了數年時間研究周易,四書五經唯易經最為熟悉。鄭玄這下正好考在姜述的拿手好戲上,一句不差不大可能,但是背個大概沒有問題。
“乾:元亨,利貞。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姜述開始背誦。
姜述背誦速度很快,其中錯了數字,但是大意卻對,眾人互視一眼,孔融擦擦頭上的汗珠,心道:“我少年時人稱神童,跟姜家子一比,有何自傲之處?”姜述背到履卦之時,孔融止住姜述,接著問道:“若不考慮外部環境,你以為道是什么?”
姜述整理一下思路,正色道:“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北宋五子之一的張載,張載一改儒家學者自漢唐以來專注于典籍章句訓釋和玄空清談之風,講學關中,在后世影響很大。張載的名言自是不凡,房中眾人徹底傻了,孔融和鄭玄也被驚得面面相覷。兩人修了一輩子經義,世人皆稱為大家,再看姜家這個九歲少年所思所想,仔細做一下比較,這一生自己學的是啥?
學無先后,達者為師,對方雖然年小,但能講出其中道理,已讓他們受教。兩人整容,恭敬地拱手,異口同聲道:“請姜家公子講解。”
姜述整理一下思路,道:“、為天地立心,就是使生之為人能夠秉具博愛濟眾的仁者之心,和廓然大公的圣人之心。實則,惻隱之心,就是不忍人之心,也就是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仁所由出的起點。以此可以總結道:學者之事,莫要于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能如此,乃是為天地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