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地平線深處,朝陽緩緩從云層里露出了頭。·
正面戰場,明軍的推進速度并不算快,卻是相當穩固,距離后金軍前哨工事,已經不足一里了。
千里鏡中,皇太極也看清了明軍左右兩翼的規劃部署。
左翼,是李元慶的心腹愛將孔有德,以及李元慶的嫡親小舅子張三順,而右翼,則是長生營的柱石之將段喜亮和許黑子。
在李元慶的中軍之前,至少還有五六部,足有三萬余人的機動性精銳力量,已經準備就緒。
李元慶這次,怕是要來真的了啊。
他連兩翼防守大金鐵騎的陣勢都已經擺好了……
“大汗,李元慶這廝,這,這是要搏命了啊。要不要……要不要讓炮營頂上來?”
代善也有些慌了神。
明軍這般攻勢,如果沒有烏鎮哈超強有力的火炮支持,這仗幾乎很難打下去。
莽古爾泰和周邊一眾王公權貴,也都是眼巴巴的看向了皇太極。
“呼。”
皇太極長長的吐出了一口長氣。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哪怕李元慶真的是想把他的新軍炮營勾出去,皇太極此時也沒有太好的選擇了。
倘若烏鎮哈超的新軍炮營不出戰,這般地勢,大金最精銳的鐵騎也無法發揮作用,前方阿巴泰三部,根本就無法抵擋。
片刻,皇太極一咬牙道:“讓馬光遠和石廷柱他們架炮吧!將這些明狗子給我牢牢卡在一里半之外!”
“喳!”
身邊奴才忙急急將命令通傳下去。
此時,經過明軍的不斷推土壓縮,后金軍在鞍山堡城下的工事縱深,只有兩里半多一點點。
按照皇太極原本的思量,他是想將明軍主力,繼續往前引誘,到了鞍山堡前哨工事范圍內,再進行連綿火力打擊,突如其來的給予李元慶重重一擊,甚至直接摧毀掉李元慶的主力的。
但此時,李元慶這般不按規矩出牌,前方的纏斗還沒有經過太久,便直接開始總攻搏命,皇太極這邊甚至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但這幾年,皇太極在烏鎮哈超的新軍營中,可是花費了大力氣,整體編制非常詳細。
哪怕是紅衣大炮的轉移,也并不用花費太多時間。
很快,城頭上,幾十門紅衣大炮紛紛撤去了懸戶遮掩,露出了他們猙獰的崢嶸。
而在鞍山堡兩側的‘凸凹’陣地高臺上,兩邊各有數千人,每幾人、十幾人負責一門火炮,正在各種牲畜的幫助下,迅速將一門門在陽光下泛著幽幽黑光的炮口,調整向前方位置。
“我艸他娘的皇太極!這龜兒子的,果然是有大后手啊!”
明軍主觀戰臺上,陳忠不由狠狠啐了·
他也沒有想到,在這兩片看似不起眼的‘凸凹’陣地之下,竟然隱藏的是皇太極的新軍炮營!
這一來,后金軍有前方工事陣地的阻隔,明軍必須要沖破他們的前哨陣地,才可將己方的火炮架過去。
這就意味著,明軍此次先手進攻,就像是不設防一般,要硬頂著后金軍的火炮攻勢,沖殺向后金軍有重兵布防的工事內。
這……這仗可怎么打?
李元慶英挺的臉孔上卻并未有太多表情。
皇太極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啊。
這幾年,后金軍在面對長生營的各項戰事中,雖然以頹敗居多,但他們的真正核心,依然強大。
倘若此時李元慶有……不用多了,就兩架最古老的的轟炸機,必定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整個后金的國運掐斷,然后徹底剿滅。
但此時,李元慶并沒有轟炸機,那就只能依靠他李元慶的精明‘操作’,以及這些年將士們辛苦操練的成果了!
“大哥,傳令前方王海、牛根升、黃國山三部,加快速度!約瑟夫的投手營,先手進行火力壓制!”
陳忠猛的也反應過來。
后金軍的火炮雖是抵達預定陣地,但他們必須需要一些時間來調試,只要明軍此時能攻破后金軍前哨工事的第一道壕溝,便有了足夠的空間,來規避韃子的火炮攻勢。
“元慶,我馬上去傳令!”
陳忠怎敢怠慢?親自指揮傳令兵,將李元慶的命令,傳達到一線。
隨著‘嗖嗖嗖’幾排凄厲的信號彈升上天空,很快,原本一直在非常穩固前行的王海三部,驟然加起了速度,就像是三片洶涌的赤色洪流,急劇的沖向韃子的前哨陣地。
兩翼,張攀和陳良策也不敢怠慢,也迅速提起了速度。
“弟兄們,狗艸的韃子就在前面!沖上去,滅了他們!”
王海已經有些紅了眼,他站在正中堅固結實的元戎車指揮臺上,手中指揮刀高高舉向前方,放聲高呼,號令周圍兒郎們上前。
兩翼,牛根升和黃國山也幾乎是一般動作。
“沖啊!殺韃子啊!”
“弟兄們,加把勁,殺光狗韃子啊!”
各式各樣的激烈呼喊中,明軍刀盾手在最前,各兵種夾雜其間,剛剛沖到韃子陣前六七十步距離,還未等工事內狗韃子的拋物線箭雨落下來,投手們的第一波手榴彈雨,已經低著韃子的箭雨,‘嗖嗖嗖’的飛向了韃子的前哨工事內。
“小心!”
“快趴下!別露頭!”
時至此時,后金軍對明軍的手榴彈,也已經很熟悉,更是深深忌憚。
前方各甲喇章京、各牛錄章京,發瘋一般大呼,喝令著身邊的勇士們隱藏。
他們有工事遮掩,只要防御得當,明軍這些大殺器,并不能對他們造成太切實的傷害。
伴隨著‘嘭嘭嘭’的劇烈爆炸聲,明軍足有上千顆手榴彈,劇烈的在后金軍前哨工事內的上空、里面,激烈的爆裂開來。
而與此同時,他們的箭雨,也開始砸落向沖鋒的明軍陣中。
當當當!
明軍刀盾手紛紛舉起手中巨大的護盾,保護身邊沖鋒的兒郎們,充滿了力道、又借助了風勢之力的一支支箭矢,噼里啪啦的砸落到刀盾手們的護盾上。
但明軍刀盾手的盾牌雖大,可整個戰場實在是太為寬闊了,他們根本無法遮蔽所有人。
甚至,能保全身邊兩三名戰兵,已經是非常了得了。
而其他的明軍戰兵們,則只能是依靠他們左臂上猶如鍋蓋般大小的小圓盾,以及他們平日里嚴格的操練和豐富的經驗來硬抗狗韃子的箭雨。
‘刷拉拉’一片。
哪怕明軍防護已經非常到位,但龐大的戰陣中,還是有百多人,不同程度的被后金軍的箭雨射傷。
但羽箭想直接射死人,那卻是極為艱難的。
長生營和陳忠部裝備的新式八棱檐帽,皆是上好的精鋼打制而成,上下左右,覆蓋著近百片晶亮的鋼甲片,中間更是填滿了數層柔軟的獸皮作為緩沖。
在六七十步的距離,除非是韃子中的神射手,完全發上力道,一箭穿心,直接斃命,或許能真正傷害到明軍將士們的性命,否則,至多只能讓將士們受些小傷而已。
而此時后金軍這種拋物線箭雨,雖然射程和高度是足夠了,但力道顯然是大有不足。
“我艸你娘的狗韃子!敢射你爺爺,爺爺非活剮了你們!投手弟兄們,加把勁,壓死他們!”
一個王海部千總,一把拔掉了肩甲上的箭矢,對著身邊投手們大聲呼喝。
“張爺,您瞧好吧!”
身邊投手們早就憋著一股子惡氣,紛紛用火蕭引燃了引線,將一顆顆灰不溜秋的手榴彈,死命的扔向了前方的后金軍工事頭頂。
所謂火蕭,就跟后世的打火機一個原理。
也是李元慶這幾年頗為得意的發明之一。
其原理很簡單,用精鐵做成一個三十五厘米左右的長條細鐵桶,外面用精鐵和耐高溫防火材料固定,里面放上燃燒到一半,接近灰燼狀的‘老蘑菇’,這些老蘑菇的上面,再放上些燃燒到一半的木炭,蓋上蓋子。
蓋子上面,留幾個比針孔大些的通氣孔,用來為里面的易燃物提供氧氣。
這一來,引燃手榴彈時,直接將火蕭輕輕一吹,上面的強烈木炭,很快便能火紅,直接引燃引信,便不用再取火折子。
這雖比后世我軍的直接拉線式手榴彈,多了一個稍顯繁瑣的步驟,但在此時,卻足以堪稱是跨時代的進步。
一條火蕭,只要不是遇到超惡劣天氣,保持大半天,甚至一整天,并沒有太多難度。
嘭嘭嘭嘭嘭嘭!
伴隨著一輪手榴彈雨激烈的爆裂,沙土屑彈片沙石橫飛,這些工事內卯足了力氣的后金軍勇士,根本抬不起頭來,更不要提,是放箭雨、用各種老式火器還擊了。
“弟兄們,沖啊!干死狗韃子!”
周圍明軍將士們,怎肯放過這等機會,轉瞬,便已經像是潮水一般,瘋狂的沖涌向后金軍陣地。
輔兵們也毫不遜色于戰兵,一架架小云梯,一個個支撐支架,紛紛在戰兵們的掩護下,擺在了后金軍的土墻之下。
戰兵們哪還會猶豫,紛紛怒吼著、呼嘯著,借助這些云梯支架的支撐,沖上來了兩米多、不到三米的后金軍工事內,劇烈的與里面負隅頑抗的后金軍沖殺在一起。
而第一批戰兵們沖上去片刻,身后的輔兵們已經借助云梯和支架,用沙土袋、工兵鏟,迅速的搭建起更容易攀登的斜坡。
“這些卑賤的明狗子!都該死!都該死啊!!!沖上去,沖上去,給爺殺光他們!”
眼見明軍竟然膽敢如此囂張,豪格的眼睛里都要噴出火來,大聲喝令著身邊奴才上前傳令,讓他的勇士們殺光明軍。
可明軍的氣勢已經起來,又有瘋狂的投手們作為掩護,這些豪格的奴才們,自顧都不暇呢,又哪來太多力氣還擊?
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艷紅色的洪流,已經全線壓到了后金軍的工事之上。
鞍山堡城頭上,皇太極的眉頭緊緊皺成了‘川’字。
雖說與李元慶已經交戰數年,早已經非常熟悉彼此。但很多時候,李元慶往往避重就輕,只晚些陰招、險招,與大金勇士們在遠處糾纏,這般針尖對麥芒、刀刀見血的硬碰硬對決,卻還是第一次!
但皇太極很快便發現,李元慶麾下的這些明軍,并不是只有火力強大,也并不是只有長槍兵勇猛,他們的身體條件、素質,尤其是近戰能力,并不比大金勇士們差多少!
“大汗,不行,不行便先讓阿巴泰、豪格、譚拜他們扯下來,咱們的火炮應該馬上就能調試好,這些明狗子的氣勢,有些忒兇了啊!”
代善的冷汗都滲出來。
這些明軍所表現出來的戰斗意識,戰斗能力,著實是讓他有些脊背發涼。
誰又能想到,當年,鎮江城的一個明軍小嘍啰李元慶,竟然,竟然成長為大金的心腹大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