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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工人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說起來也是金飯碗。好不容易有進工廠吃國家糧的機會,自家孩子估摸著都不夠分,還能便宜隔壁兄弟家的娃。這不是在開玩笑嘛。
可惜在旁人看來是在開玩笑的事兒,在呂迎春家,真真實實的就發生了。呂母原本打算讓給自家親閨女的工作,在呂家奶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騰,外加呂父的默許下,就這么讓給了隔壁二叔家的娃,也就是僅比呂迎春小幾個月的呂家表弟。因為沒了工作機會,呂迎春不得不收拾好了行李包裹,上山下鄉到沈家洼村當知青。
事情若只是這樣,好歹也能勉強地自我安慰一下什么吃虧是福,就當買個太平吧。只可惜,很多時候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不,從小就被呂家奶奶當成眼珠子,可以說養廢掉的呂家表弟,進工廠還沒一個禮拜,就捅了個不大不小的簍子,將堆放在廠里倉庫里那些個半成品給當成廢品給賣了。
也虧著發現的早,沒造成太大的損失,也就是費了點人工搬運費罷了。但事兒不可能不處理。往大了說,呂家表弟這行徑就是個監守自盜,觸犯了法律,可是要坐牢的。好在最后念在呂家表弟年紀輕不懂事的份上,又看在呂父跟呂母那面子上,就不追究呂家表弟刑事責任了。但行政處罰什么的肯定得有,要不然回頭工廠里的領導如何管理這么一個偌大的場子。
于是,呂家表弟被罰在家面壁思過三個月,外帶寫檢討書,每三天一份檢討書。
在家多無聊啊,呂家表弟原就不是個能在家待的住的主。更何況還有個呂家奶奶在一旁護著。也就是最初幾天,因為被工廠領導外加來自派出所兒的大帽警察給震懾了一下,乖乖地留在了家里。可沒多幾天,風聲沒那么緊了,呂家表弟又跟初夏的蛇蟲鼠蟻一般,心思開始活絡了。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入得了呂家表弟眼,經常一道出去攆貓追狗的幾個娃,基本跟呂家表弟也就是半斤八兩。這不,這一天在家憋屈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從家里偷溜出來的呂家表弟,跟著幾個所謂的好兄弟,偷了家里的香煙跟酒,開始抽煙喝酒。幾個初中才畢業的娃,本就沒什么酒量,偏偏要學大人喝酒。結果,又捅簍子了。在回家的路上,酒后亂了那啥,把恰巧路過的某個無辜姑娘給非禮了。
這位無辜的姑娘性子如何呂母寫給呂迎春的信上并沒有提。但姑娘的姆媽跟外祖家可不簡單,戰斗力可以說破表,是住在那一片兒的“土霸王”。知道古時候的老百姓為何只要條件允許,就會一直研發第二代,直到研發不出來為止?
古人講究多子多福,子孫昌盛,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來醫療水平低,孩子難將養,能平平安安地將孩子養到寓意著成年的“笈禮”跟“弱冠禮”不容易。二來,也是頂頂重要的一個原因,這兒子孫子多了,一旦起了沖突,一聲號令,成年的兒子跟孫子一字排行,那場面即便打不過也能起到震懾作用。更何況在生產力低的情況下,成年的兒子孫子多了,地里的農活自然干得也快些。農時可不等人,指望著老天爺賞口飯吃,就得乘著老天爺高興時,抓緊時間完成地里的活。其實現代社會也是如此,只不過,有了機械化設施,效率更高罷了。
言歸正傳。這位無辜的姑娘外祖母本就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英雄姆媽”,當年一口氣生了八男一女,并都養大成人。唯一的女兒便是這位無辜姑娘的姆媽。家里兒子多了,即便再怎么重男輕女,對唯一的女兒也是偏疼的。更何況“皇帝愛長子,百姓喜幼子”,這位無辜姑娘的姆媽又是老來女。八個兒子所生的又多是孫子。如此一來,這位無辜姑娘,自然在外祖家也挺受寵愛。
現在,竟然讓呂家表弟給辣手殘花,給禍害了。這簍子捅的,即便再過個幾十年,思想更為開放的21世紀,也不可能就這么算了的。
所以出事后,這位無辜的姑娘那親爹親姆媽,外祖家的八個舅舅外帶若干表哥表弟,以及爺爺奶奶那頭的叔伯兄弟,黑壓壓的幾十口人,第一時間就直奔呂迎春二叔家,討要說法。如何處理,無非就兩個選擇,要么拿錢下聘禮把人給娶了,要么抓起來去坐牢,當然在此之前,先揍一頓打個半死不活再說。外帶賠償費一分都不能少!
只不過兩方人初次交鋒后,便達成了一個默契:為了各家的娃,若有可能當然選第一個方案。畢竟女方也得考慮自家閨女的名聲,今后大半輩子怎么過。
雖說有了默契,但究竟出多少聘禮跟補償費,雙方一直就說不到一塊兒。女方獅子大開口,要命的是這個數字,距離呂家這邊那心里底線差了十萬八千里都不止。
這一來兩去的,肉疼錢,也確實拿不出那么一大筆錢的呂家奶奶再一次將主意打到了呂迎春家。
且不說這事跟呂迎春家沒啥關系,即便呂家表弟真到了娶媳婦的年紀,身為大伯跟大伯母,最多也就是包個大紅包意思意思。總不可能,侄子娶親,還讓隔壁大伯大伯母家來出這筆聘禮錢吧。
還別說呂家奶奶還真是這么考慮的。
而且按著呂家奶奶那神邏輯,這次呂家表弟之所以出事,還真就跟呂迎春姆媽呂母這個生不出兒子的敗家女人,脫不了干系。在呂家奶奶看來,若不是自家大兒媳婦呂母提前退休,呂母的這份工作就不會落到自家寶貝大孫子呂家表弟的頭上。自家寶貝大孫子也就不會頂了呂母的工作經工廠當什么學徒。若是不當學徒,就不會將工廠倉庫那批半成品給“一個不小心”賣去了廢品收購站。若沒有將東西賣掉,就不會惹來工廠領導還有公安局派出所的嚴厲批評,自然也就不需要在家面壁思過寫什么檢討了。若不是在家關得太久,就不會偷溜出家門,去喝酒。若沒有喝酒,就不會那啥啥啥了……
所以,一切罪惡的源頭,就是呂母這個生不出兒子的敗家女人給害的。
“……”趙清茹幾個聽到呂迎春將呂家奶奶那神邏輯說出來后,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
“作孽喲這人哪能這么偏心喲。”過了許久,一旁的錢奶奶長嘆了口氣,感嘆道。
嘴角微抽的趙清茹幽幽地詢問了一句:“迎春,你爸真的是奶親生的么?”
“其實這話……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也這么問過我姆媽。”趙清茹的話顯然勾起了呂迎春的某段不好的回憶,“有時候,我甚至會想,為什么是我……”
聽到呂迎春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趙清茹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
“什么‘為什么是你’?”
“沒什么。”呂迎春的情緒有點低落。
“對了迎春妹子,那家人究竟想要多少聘禮?”趙青山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數。”呂迎春伸出了食指,苦笑道。
“一……一千?”趙清茹原本想說“一百”,可轉念一想,既然說了是獅子大開口,一百塊換個媳婦,外加抵消流氓罪,顯然太便宜了。一千塊的話倒是差不多。
呂迎春搖了搖頭。
“你,你別告訴我一萬塊!”
“對!一萬塊!準確的說是9999塊。”
在場的四個人,有三個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一下。
“一,一萬塊?!有那么值錢嘛。”田學家忍不住吐槽道。
“迎春,這筆錢,你家奶奶該不會也想讓你家來出吧。”要說聘金一萬塊,若是擱到二十年后,也不少了。問題現在只是七十年代中期,那位d先生還沒在南方畫一個圈圈,開始改革開放咧。
這會兒工人工資,也就是三十來塊,像學徒之類的只有二十多塊。就算一個月有五十塊,一年不過六百塊。十五年不吃不喝不生病才九千塊。能拿出一千塊錢,都算有家底的人家了。之所以會這樣,主要這會兒運動才剛剛結束沒多久,不讓私人做什么買賣。小商小販抓到了可是要戴高帽上街溜達的。
“嗯。”呂迎春低著頭,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家里現在怎樣了……”
“一萬塊肯定不現實。”趙清茹想了想,開口道,“沈家洼村這邊通訊不太方便。每次從家里來的信路上都要花費十幾天的時間。要不,我跟迎春現在就收拾一下,回去一趟?”
“回去?今兒都臘月二十九了。旁的不說,這車票怕是不太好買。”趙青山一聽自家寶貝妹妹說要陪呂迎春回去一趟,頓時急了。且不說能不能拿到介紹信,火車票能不能買到,光想到兩個小姑娘要在火車上堅持四天三夜,趙青山就覺著很不放心。
“要不然哥你說怎么辦?”
“這人暫時趕不回去,或許可以想想別的辦法。”田學家靈光一閃,想到了電話,“對了,迎春,你爸跟姆媽上班的地方應該有電話吧。電話號碼你知道不?”
“電話?”呂迎春想了想,道,“有。來之前,姆媽特意將電話號碼記在了我那本日記本的后面。”
“對啊,先打個電話回去問問近況。一會兒我陪迎春先去一趟鎮,不,去鄉里郵電局打電話。”
“還是我陪迎春去吧。”田學家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便難得主動地將陪呂迎春去鄉里的任務給接了下來。
“也好。這幾天,我還是安分些待在家里。”沒想到那位周先生會這么快找上門來的趙清茹,有些無奈。
就在呂迎春跟田學家準備換鞋子,抓緊時間趕去鄉里打電話時,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伴隨著陌生的男子說話聲。
“這里是呂迎春家不?有你的電報!”
“電報?!”趙清茹兄妹倆彼此對視了一眼。隱隱意識到什么的呂迎春變了臉色,直接沖出了屋子,一把打開了院門。
院門外,戴著雷鋒帽的中年男子首先遞上了一張簽字單以及筆。
“先簽字,再給你電報。”
呂迎春毫不猶豫地伸手抓過了簽字單,正準備在上面簽字時,被一只白皙且修長的手給擋了一下。
“等等,迎春,先別急著簽。有些話先問清的好。”
呂迎春疑惑的看向趙清茹,有點不太明白趙清茹的意思。
“郵遞員同志,我就想問問,這電報什么時候到鎮上的。”電報不比信件,基本當天正常情況下當天就能收到。這主要是因為69年的時候可以將電碼自動翻譯成中文的中文電報譯碼機就問世了。所以從郵電局收到的電報文不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直接印出的漢字。
一般情況下,除非發生什么緊急事,普通老百姓是不會輕易拍電報的。畢竟電報是按字算錢,而且價錢也不便宜。所以郵電局若是收到電報,最遲第二天,就得送達到本人手里。
“這位女同志,你啥意思?!”原本趙清茹就對負責清水湖村以及沈家洼村的郵遞員三天兩頭偷懶的工作作風很是不滿,不過是隨口一問。誰曾想,這位郵遞員竟然心虛起來,連帶著說話音量也提高了好多。
“沒什么意思。問問而已。畢竟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拍電報不是。”
“趕緊簽字!你若不簽,我可就走了。”本就有點心虛的郵遞員見趙清茹如此難纏,越發不肯講出電報是四天前就到了鎮上。也就是說,拖這位郵遞員的福,電報被深深拖延了至少三天!
也察覺到不對勁的趙青山跟田學家二話不說,便將郵遞員那斜跨包給搶了過來,也沒翻直接將挎包給翻了個身。斜挎包里的信件跟電報便如數被倒了出來。
“你們這些刁民!這是犯法,知道不?!”
呂迎春彎下/身子,將那張薄如蟬翼,卻異常沉重的電報給撿了起來。呂迎春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迎春!”也虧著田學家眼疾手快,及時擋了一下,要不然呂迎春一準倒在了地上。
趙清茹接過了電報,也頓時變了臉色。電報上不過寥寥六個字:“母病危速歸父”。
病危?!
趙清茹留意到發電報的時間,是四天前。也就是說……那該死的,整整耽擱了三天才將這份電報送到呂迎春的手上。
“你個天殺的混蛋!”趙清茹一抬腳,一腳踹到了那位郵遞員的腿根處。
郵遞員立馬雙手捂著受傷處,痛苦地弓成了一團:“你,你……”
“你也有父母親人,你不認識上面的字么?這次的事,絕對不可能就這么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