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三百二十四章 洛陽之殤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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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洛陽之殤


更新時間:2016年08月28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日薄西山,殘陽如血。

“灰兒,灰兒……”

戰馬噴著凄厲的響鼻,茫然的尋找著主人,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風拂草頭點低,尚且挾裹著濃膩的血腥味,直欲撲面粘凝。

橫七豎八的尸體栽倒于草叢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臥各作不同。血河,從尸體流出,沿著草根與泥土的紋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宛若怒放的血火紅蓮。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暈紅,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于其中浸開,河中的游魚奔騰著,貪婪的吞噬著濃濃的咸腥,更有甚者飛躍劃水,撲向岸邊的血尸。

“簌!”

一柄長槍猛然一扎,將離水而出的游魚竄于槍尖,孔蓁瞇著眼睛瞅了瞅,只見游魚大張的嘴中,尖牙似利刃,內中尚有一根手指頭。

“啊,食人魚!”

頓時,孔蓁眸子睜得老大,用手戳了戳魚嘴,而后,飛快的縮手,把槍一甩,將那尚未盡死的游魚拍死于岸邊石,猶自不解恨,想去踩一腳卻不敢,怯怯的盯著滿河游魚,喃道:“恁地可惡,不食草,卻食人!怪道如此肥美!”

荀娘子騎著朱色馬,慢蹄踏來,瞥了一眼河中爭搶食物的游魚,眸子一縮,陡轉即逝,淡然道:“人行于乾坤,魚浮于江河,人逐名利而食,魚銜泥蝦而哺,此乃自然之道。”

孔蓁皺著細眉想了一想,看向英姿華美的荀娘子,心道:‘阿姐真美,閑靜有容,內蘊韜略,男兒亦不可比!奈何,此言深奧隱晦,孔蓁似懂非懂……’遂眨了眨眸子,輕聲道:“阿姐,若是如此,游魚理應食泥,為何卻食人呢?”

荀娘子冷聲道:“無它,因無食故,因貪婪故,泉涸,無草可食,故而彼彼相食,故生貪婪。貪婪中生,便再難絕也!”

孔蓁道:“哦,非乃泉涸,相濡以沫么?”

荀娘子未答,秀足夾了夾馬腹,逼臨河畔,直目河中魚,眸子深邃,神情冷靜。<

孔蓁凝視著荀娘子鐵甲上的斑斑血跡,柳眉愈簇愈緊,更迷糊了,半晌,指著荒誕的大地,那一片黃、一片青,喃道:“孔蓁幼時,常聞娘親言,洛陽之柳,堆城綿云,洛陽之畔,阡陌連天;而今,卻僅余黃沙與野草。阿姐,而此便乃彼彼相食乎?洛陽舊觀,又幾時可復呢?”

溪水黯紅,倒映著二女容顏,雙姝挺立于馬背,如花嬌艷,一者斜舉丈二長槍,歪頭凝問;一者華甲染血,粉臉俏寒。

稍徐,荀娘子顧影于水,將嘴邊青絲拔至耳后,莞爾一笑:“那人言,寧可戰生,而不跪亡。那人言,食人者,斬!亂土者,斬!戮民者,斬!那人擅談,擅音,擅詠,清冷似松,高潔如竹,魂潔而神清;那人拋卻繁華江南,投身于血河,步履依舊從容;那人止殺而不妄殺,非彼游魚。諸此種種,故而,吾愿追隨,終盡此生。呵……吾深信而不疑,有朝一日,那人定可復得舊日山河。”

“那人……”孔蓁嘴角慢慢彎起笑容,勒轉馬首,回頭望向那人。

那人騎著飛雪,緩緩踏蹄于血叢中,潔白的馬蹄踩過血灘,濺起血蓮朵朵,渾雪的大氅覆蓋著馬股,中染勝血櫻紅。待至一境,將楚殤歸鞘,翻身落馬,“噗”的一聲,烏墨鐵鞋將血洼踩得四濺而開,璇即,邊角紋刺薔薇的雪氅將野草壓彎,拖曳于地,瞬間,血水寸寸滲透白袍。

“呼……”

劉濃重重吐出一口氣,慢慢解開頷巾,將牛角盔抱于懷中,默然走向草叢的深處,那里伏著一人,躺著一人。

祖納亡歿,平靜的躺于草叢中,左胸上綻放著一朵血花,染了半個身子,頭上的冠不知去向何處,嘴角噴出的濃血已然發青。<

李濃以草拭之,卻越拭越臟,待見尸身上斜掩一抹黑影,驀然回首,凝視著劉中郎,半晌,慘然道:“劉中郎,忘憂公雖不知軍,卻不愧為三軍主帥,君以為然否?”

“然也!”

劉濃劍眉緊皺,走到三丈外,拾起一頂青冠,彈盡冠上草絮,扯過背后白袍,抹去冠內血跡,遞給李農,淡聲道:“身為士者,頭可墜,冠不可棄!士言公,魂當歸兮!”

李濃竭力的接過頭冠,顫抖著雙手,徐徐抬起祖納的頭,默然為其著冠,血,汩汩綿涌。

劉濃半瞇著眼,問道:“汝,乃何人?”

李濃吐著血,正了正鐵盔,拱手道:“雍丘,杞人,李氏,李農!”

“真士矣!”

“多謝,劉中郎!”

李濃從懷中摸出一方黑巾,竭盡全力的縛于面上,而后,低下了頭,血水如涓流淌,眼睛慢慢閉上,身子搖搖晃晃,即將仰躺于地時,奮起最后一絲余力,穩住后仰之勢,雙手按膝,猛地一用力,“撲通”一聲,栽伏于血灘中。

風來,靜靜的拂著,濃綢的血腥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劉中郎閉上了眼,按著楚殤的手,輕輕戰栗。

“郎君!”

曲平提著長刀,從俘虜群走來,待至近前,深深看了一眼血水中的二人,搖了搖頭,將長刀歸鞘,刀鍔滾落血線如珠,沉聲道:“郎君,祖納已亡,軍中參軍亦亡,五名曲都也亦陣亡,百人長乃是言續。請郎君示下,當以何如?”

劉濃深吸一口氣,看著草野中的鐵甲殘陣,抱著鐵盔,朝此風中悍卒點頭以示敬意,正色道:“陣亡兩成而不敗,虎目狼視猶不怯,足堪百戰精銳也!如今主將陣亡,敵騎猶窺于側,但且攜入城中,任命言續為都尉,代掌此軍,待他日回返軒轅關,交由韓都尉!”

“諾!”

曲平濃眉一挑,面帶喜色,又道:“此戰,戰敵于疲,我軍傷亡極微,前后殲敵兩千,得馬千余,具裝五百,因敵乃騎軍,是以俘虜甚少,僅三百之數,皆乃胡人。<郎君,將以何如?”

將以何如……劉濃回頭掃了一眼不遠處蹲伏于地的胡人俘虜,眼睛愈瞇愈細,冷鋒乍起,閉了下眼,開眼之時,淡然道:“命其掩埋胡尸,待其后,挑右腕之筋,斷左手兩指,驅其北回!”

“郎君,仁者也!”

曲平嘴唇一抖,摸了摸后腦刀傷,按刀而去,心中卻道:‘郎君便是郎君,我等追之莫及,如此一來,猶勝于殺戮矣。’

其人方走,荀娘子與孔蓁復來。

荀娘子心細,一眼瞧見劉濃左胸尚有箭簇未拔出,秀眉一顰,當即蓬展披風,旋下馬背,虛著眼眸走向劉濃,靠得極近,仔細瞅了瞅,未見染血,應是卡在甲胄中了,隨即,后退一步,伸出手,單掌抓住顯露于甲外的兩寸箭桿,另一支手撐著劉濃胸口,便欲往外拔。

“咳,勿拔!”

劉濃捏拳于唇,一聲假咳。

荀娘子秀眉飛挑,冷聲道:“當咳不咳,盡作虛偽!汝乃三軍主帥,豈可逢戰即前!雖有寶甲堅韌,且有親衛護身,然,擅游者必溺于水,君不見祖納乎?”說著,“噗”的一聲,扯出箭族,箭尖卻帶出一縷血線。

“呀!”孔蓁掩嘴驚呼。

荀娘子凝視著手中帶血箭尖,神情呆了一呆。

叫你別拔,你非要拔……劉濃皺了皺眉,胸口一陣針刺,吸了一口氣,壓住刺痛,拍了拍胸口,笑道:“無妨,僅乃皮肉之傷也,且待步軍前來,即刻入城!”言罷,轉首望向西北方。

西北方,二十里外。

呼延謨收籠潰軍,共得八千之數,輕騎來去如風,極難追殺,是以雖突遭重擊,傷亡卻并不大。

待巡示完畢各部,戰力尚堪,足可復戰。只是,其人身為先鋒大將、鎮東將軍,如今卻敗于江東之虎,鎮東敗于江東,內心羞惱難當,細細一思,暗道:‘我正竭力鏖戰,敵卻蓄勢而來,此戰之敗,非戰之罪也!然,劉濃小兒見我潰敗而不追,亦不可小覬!若其追來,我當整游騎于四合,綿綿反擊!’

這時,降將尹安馳馬而來,瞅了瞅呼延謨的神色,惴惴道:“將軍,莫若趁敵不備,復卷其尾?”

呼延謨冷冷唰了尹安一眼,唰得尹安如墜冰窖,指著東南方,聲音冷透:“劉濃小兒收陣于野,偵騎卻直抵我軍三里外,但有異動,其人皆可從容應對,得勝而不驕,名將也!”

尹安腦袋垂至胸口,緊緊拽著韁繩,顫聲道:“莫若,莫若遣偵騎逐之?奴將,愿攜罪立功!”

“罷了!”

呼延謨揮了揮手,淡然道:“敵之偵騎兇悍異常,逐之不退,反失我卒。汝即前往,亦不過徒增傷亡爾!”

言至此處一頓,冷聲道:“吾料,劉濃小兒既來洛陽,必引軍而入,邀戰莫若困敵于甕。陛下提步、騎兩萬于后,數日便達!尚有各地駐軍受召而來,綿水不斷,涌而往之。況且,趙王既邀陛下攻伐洛陽,理當率軍團圍。屆時,洪浪濤天卷覆洛陽,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劉濃小兒,寶甲甚好!”言罷,冷冷一笑,打馬回陣,行至一半卻回首,斜視尹安:“圍伐洛陽,需攻城器械,即日起,汝率漢奴軍,伐木造車,不得有誤!”

“這……”

尹安汗出如漿,抹了一把又一把,愣愣的瞅了瞅荒涼原野,顫聲道:“回稟將軍,非是奴將怯難,實乃,實乃,洛陽城佐近,方園二十里內,已無木可伐矣!”

洛陽,哀傷之洛陽,因乃天下雄城、漢民宗廟,故而歷經滄桑,十余年來攻伐不斷,是以樹木被砍伐一空,縱使境內有山,亦是光凸凸的,狀若野草堆。

呼延謨愣了一愣,勒轉馬首,以馬鞭挑起尹安的頭顱,不屑地道:“方園二十里無木可伐,便至三十里外伐之,造車,推臨城下!待入城中,汝之闔族,或可免死!”

“是,是……”

河陰縣,城西。

落日余光灑向荒野,蕩出鱗波如節,一名晉軍在血水中匍匐爬行,他不得不爬,因其雙腿已斷,新血涌出,融匯于老血,更為濃粘,仿似一灘灘的血泥。

“噗!”

一聲悶響,鋒利的彎刀猛然斬下,正中其脖,頭顱當即滾入叢中,脖口噴出血潮,濺了桃豹一腳,挑豹甩了甩腳,猙獰一笑,翻身上馬,彎刀指向洛陽,吼道:“隨我,入洛陽!莫教石興世子居功,致使單于元輔受辱!”

“唷嗬,唷嗬!”

近萬步、騎轟然而應,紛紛甩卻手中頭顱。

頭,飛滿天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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