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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煮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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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上蔡城,堆柳簇云燕色青,冉枝花鶯鳴春分,間或得見,紙鶯乘著春風高飛于天,又有牧童復引短笛,一縷縷,一聲聲。
縷縷喚新,聲聲催綠。儼然一方樂土,若與昔年相較,恍若兩世。
橋游思跪坐于窗前,捧著金絲楠木小手爐,明眸秋瞳剪著簾外梨花,晴焉跪伏在她的身側,將小娘子的三千秀發斜斜攬于懷中,如鍛似烏錦,微弱淺陽悄落其上,隱有暗暗玉瑩流動。青梳三十二齒,宛若溫柔的手,緩緩拂過發端。
霎那間,烏雪似瀑布,滾蕩不休。
晴焉眼睛迷了迷,稍徐,彎著嘴角,把青梳伸入水盆中蘸了蘸,至中腹輕抹,將雪抹作鍛,輕聲道:“小娘子,稍后是作畫呢,尚是行棋?亦或與閭柔放紙鶯?”
三月梨花三月雪,一束一簇暗香來,橋游思眸子凝在梨容中,根本未聽清。
晴焉歪著腦袋瞥了瞥,嫣然道:“小娘子,劉郎君常言梨花性潔,冰清澈魂,不應人間物語。其實,依晴焉看啊,任它千樹萬樹齊開,也不若小娘子往樹下一倚呢。君不見,君不見,每每小娘子俏立于樹下,劉郎君的魂便飛了么……”
“噗嗤……”
橋游思莞爾一笑,慢轉瑤首,伸出根雪嫩手指頭,點了下晴焉的額角。而此一指,便似絳珠仙子點雪,點得雪融百花開,主仆二女目目相顧,櫻唇綻放,嬌嬌淺笑。
“格格,劉中郎,梨花美乎,君不見乎,唯余我家小娘子也……”
“晴焉,不許笑話他……”
室內笑聲融春。
少傾,晴焉給小娘子梳了個獨特的發髻,類似十字髻卻非,后腦未疊發,滿把青絲水泄至腿彎,臉頰兩側締結雙環,各系一朵雪蓮,俏俏拂著耳墜明月珠,夾得臉蛋嬌小盈俏,既端莊又明麗。
晴焉捧著銅鏡,歪頭欣賞著新式發髻,笑道:“小娘子,瞧瞧,尚可否?”
“尚可。”
橋游思未照鏡子,麗質本天生,何需明珠寄,捧著小手爐來到院外梨樹下,仰著螓首,淺淺閉了眸子,嗅了一口清新的香氣,嘴角慢慢綻放。
小娘子真美,美到極致也,劉中郎每日看著,心里應是難以物語吧……晴焉倚于廊柱,撲扇著眼瞼,愣愣的想。
紅筱從劉濃的房中出來,看得也是一愣,款步走到梨樹下,輕聲道:“小娘子,可是要擺案作畫?”
“嗯,勞煩了。”
橋游思瞇著眼,笑了一笑。
紅筱淺淺一笑,端著手福了一福,隨后邁著紅繡履,走入室中,須臾,單掌托著一張烏桃案走出來。案長丈二,極沉,乃是烏桃木,怕不有近百斤。這一幕極美,窈窕女子身姿曼妙,烏桃矮案硬朗如鐵,恰作一畫。
晴焉吐了吐舌頭,心道:‘紅筱阿姐好厲害,若是晴焉,扛也扛不出來,說不得,說不得倒會教矮案壓,壓扁……’見矮案已然置放,當即,入室抱出一卷白葦席,細細的鋪展于樹下。
紅筱走到廊上,搭眉看了一眼艷陽春日,旋步走進室中,捧出了套甲木人,又打來兩盆清水,對著日頭,默然濯甲。自打橋游思北來,紅筱便奉劉濃之命,需得寸步不離,炎鳳衛實乃為橋游思所建。
梨枝融雪,葦席簇白,一身雪紗的橋游思,款款落座于其中,恰若冰雪天女。
皓腕凝云,墨筆淺繪,橋游思作畫與陸舒窈恰恰相反,陸舒窈擅濃墨,橋游思擅細描,一筆一縷巧奪天工,勾勒靜月流思,描捕朗日清風。
此乃盛景繁畫,描的是上蔡。自劉中郎歸江南而始,小女郎畫了足足三月,畫中共有四景,各作春夏秋冬。
但見得,春夏之景,繁華簇柳,鳥語花香。青青弄巷中,童子盤腿坐于門前,手捧短笛。劉中郎身著箭袍,孑然立于風中,目逐村落、竹林、籬笆墻,頭微微歪著,好似正在細捕風中隱約的笛聲,薄薄的刀唇微翹。
秋冬之色,落葉浮水,一枝梅花偷染墻,劉中郎身披鐵甲著白袍,時而按劍徐行于雪,隔墻嗅梅;倏爾,牽著飛雪,緩步于月下,來到城中井前,俯視一盞月。
待點盡那最后一筆,橋游思鼻翼兩側滾著顆顆細汗,把筆緩緩一擱,揉了揉腕,瞇著眼睛浸神入畫,好似與劉中郎手牽著手,慢漫走過了春夏秋冬,年月靜瀾若斯,小女郎情不自禁的嫣然一笑。
“奇也,奇也……”晴焉微微傾身,眸子落進畫中,細細找了一通,撅了撅嘴,皺眉道:“小娘子,為何畫中無小娘子呢?”說著,見小娘子鼻尖染汗,便又掏出絲貼,為小娘子蘸盡細汗。
橋游思伸出素手,以袖子緩緩揮著畫墨,笑道:“晴焉,且去看看,若是他歸來,請來觀畫。”
晴焉顫了顫眉,脫口道:“劉中郎巡示汝南,若是歸來,定然不請自來,何需晴焉……”瞅了瞅小娘子,掩了掩嘴,柔聲道:“是,婢子這便去看看。”心里卻道:‘小娘子念著劉中郎呢,一日不見兮,如隔三春兮……’
廊上,紅筱抱著牛角盔緩緩擦拭,瞥了一眼樹下人,抿嘴一笑。晴焉款款離去。
稍徐,劉中郎未來,英姿非凡的荀娘子來了,身后跟著甩著四條水辮的柔然公主。閭柔對琴棋詩畫不感興趣,卻對牛角盔與鐵甲記憶猶深,不時的拔拔盔上的紅纓,摸摸冰寒的甲衣,眨著大眼睛問東問西,紅筱軟軟笑著,不答。
荀娘子一撩袍擺,落座于葦席中,按膝觀畫,半晌,深深的凝視著橋游思,悵然嘆道:“畫中不見游思,卻于美鶴之眼而復見。觀畫而知人,君心剔透如雪,渾不染塵也。美鶴,何德何能,竟使游思眷戀至斯,寧愿賦魂于他人之眼!”
橋游思張開蓮指,接住頭頂一瓣落花,注視著雪瓣中的點點淚蕊,淺笑道:“荀姐姐,游思來時亦曾惶恐,懼人流言,更怕為他所輕。奈何,游思便若秋絮,聞風而舞,幾番反復,卻終難棄也。”
荀娘子道:“何苦來哉!”
“非也……”
小女郎搖了搖頭,將落花摁入畫中,別在月下,柔柔笑道:“郎君們酒后常作豪語,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此憂乃何也,依游思度之,不過乃憂人自擾爾……”說著,想起了昔日,劉中郎與阿兄也詠過此詩,靜靜一笑:“各有所取,各有所寄,游思寄懷他,取我心喜,有何苦哉?”
“游思……”
荀娘子秀眉飛挑,下意識地便欲反駁,卻又因心中莫名震動,竟然無言以對。
“閭柔,觀、畫!”
驀然間,柔然公主歡快的跳到樹下,格格笑著,提著蓬松的裙擺轉了一圈,水鋪于席,恰若紅蓮怒放。而后,學著橋游思的樣子,端手于腰間,歪著腦袋觀畫,漸漸的,嘴巴嘟起來了,身子越傾越斜,細眉愈顰愈深,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掛了淚珠于其上,欲落未落。
眾女相處已有半載,橋游思極喜她活潑可愛,細細一揣摩,問道:“閭柔思歸乎?”
“嗯!”
柔然公主未聽懂,但她能讀懂橋游思的眸子,重重的點著頭,暗地里,卻緊緊的拽著小拳頭。她來上蔡半載有余了,初時的新奇早被思念盡覆,她早想逃了,奈何卻不知該逃向何處,此地離大漠、草原好遠,好遠,遠的令人不敢想象。況且,她是劉濃的俘虜,按柔然習俗,她是他的人了,可,可他卻不要她了。是怕我再射他么,不會的,閭柔不射了……柔然公主心里好難過。
“莫悲,莫悲……”
橋游思抹去她睫毛上的淚水,劉濃未對任何人言及閭柔的來歷,卻令閭柔于荀娘子共處于公署西院,而院外是炎鳳衛,聰慧的小女郎豈會不知其中有異,柔聲道:“且待改日,游思待妹妹問……”
“嗯!”
荀娘子捏拳于唇下,重重一聲假咳。
柔然公主眸子一顫,嘴巴撅得更高,騰地噌起身,氣咻咻的提著裙擺,狠狠的踩著青石板,竄向院外,蕩得四條辮子舞個不休。
荀娘子搖了搖頭,笑道:“游思切莫理她,劉,劉中郎留她于此,必有深意。”
橋游思心中不忍,柳眉微顰,嘆道:“知也,他行事向來謀而后動,必然事出有因。奈何閭柔乃一介弱女子,思歸亦乃人之常情。”
這時,晴焉匆匆由院外而回,人尚未進院,聲音已然揚起:“小娘子,婢子候了好久,劉中郎也未歸,婢子腳酸了,手也酸了,咦……”看見荀娘子也在,面上驀然一紅。
荀娘子笑道:“晴焉為何手酸?”
晴焉道:“搭眉,故而手酸。”說著,作了個掂足搭眉的樣子。
荀娘子挑了挑眉,忍俊不住,笑了笑,心道:‘洛羽常言,晴焉乃是蠢婢……’抿了抿嘴,按膝而起,看了看天色,對橋游思道:“候他作甚,他出巡汝南諸塢,勸耕農桑,今日未必會歸。縱使歸來,想必已入夜。”
果不其然,入夜時分,劉濃方才攜著滿身風塵,回歸上蔡。此番拜訪各塢主,乃是勸農耕野,經得載余經營,上蔡周邊各塢今春盡皆大肆播種。而汝南諸縣見境內安寧,去歲流騎忽來,也為白袍擊潰,心中大定之下,紛紛效仿上蔡,鏟野作田。
汝南,已然一派興盛之象。
待將至縣公署,新月如鐮,高掛于天。郭璞等隨同人士,紛紛作別離去,劉中郎翻身下馬,牽著飛雪漫步于月下。
“劉,濃!”
將將踏入院中,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嬌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