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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水煮江山書名:
老樹參天聳立,烏黑虬枝宛若手掌抓向天空,好似欲將頭頂紅日扯落。しωχ520
祖逖抬頭仰望,眼睛慢慢瞇起來,在那彎曲交錯的樹桿節枝處,初發一點嫩芽,碧綠喜人。老將軍裂了裂嘴,費力的解開裙甲,對著粗壯的樹根撒了一泡尿,迎著微寒春風抖了抖。
駱隆從山下來,慢悠悠走到近前,揖道:“將軍,據內情悉,厭次之戰已畢,邵續、段匹磾不敵石虎與桃豹,已然城破人亡。”
祖逖皺了皺眉,復系裙甲,默然走向山顛邊緣,坐在石頭上,沉聲道:“年前,涼州牧張寔為部下陰弒,其弟張茂復掌涼州,雖力克****,卻終究屈身與劉曜言和。月半前,鮮卑暮容廆不敵石勒,敗守漁陽。而今,北地唯余代州烽煙猶燃,故而,想必石勒與劉曜將卷騎復來矣!”
駱隆朝著老樹灌了一通,拍了拍手,理了理冠帶,走到祖逖身旁,揖道:“將軍所言極是,胡人內亂與外敵盡去,勢必復圖洛陽,而今屯田方畢,理應早作綢繆。”
山下,鐵甲如潮涌,漫漫卷向陳留,祖逖目遂著大軍北移,扯了根野草放在嘴里慢嚼,品嘗著泥土的清香味道,花白的頭發隨風飄揚,肅殺的神情透著弱不可察的疲態。
英雄便若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老將已老,頜紋深森,唯余目光堅硬如鐵。
駱隆稍待了一會,見祖逖猶自陷入沉思,便撩起袍角,坐在野草中,瞇著眼,看著旌旗漫天,徐陣如林,淡聲道:“將軍,洛陽城堅,胡人若欲復圖洛陽,勢必攻伐滎陽,從而引李司州分兵據守,再逐一克之!依駱隆之見,洛陽恐難固守,莫若修書一封規勸李司州,使其將洛陽之民內遷豫州,如此亦好補豫州……”
“罷了!”
祖逖擺了擺手,心道:‘李矩其人頑固,豈會拱手相讓?’稍稍一想,沉聲道:“吾料,石勒必然與我對陣于陳留,將我困頓于此。李矩斷不會棄洛陽、滎陽,若兩者兼顧,恐兩者皆失。速傳我命,令韓離率部入洛陽,共防北胡!命韓潛率部出陳國,屯于大河,若有異動,即刻入滎陽!”
“將軍,不可!”
駱隆大驚失色,勸道:“將軍,萬萬不可,而今我豫州兵力共計四萬余,韓屯騎已卻一萬,若再卻五千悍卒,屆時,如何抵擋石勒大軍?據悉,石勒已屯五萬大軍于鄴城……”
“哈,哈哈……”
祖逖放聲長笑,站起身來,指著鄴城方向,不屑地道:“石勒,敗軍之將矣,焉敢言勇乎?其人屯軍倍過于我,卻不敢肆進,將膽已碎矣,有何懼之?復傳我命,令韓續增兵三千入虎牢,吾獨率兩萬據陳留,足可卻敵!”
駱隆眉頭緊皺,沉聲道:“將軍勇冠天下,石勒自是不敵。然兵者大事矣,不可不察,不容不慎。入洛陽之軍,但為守城故,何需騎卒?莫若遣擅守之步卒而往,復留韓曲都之騎軍于野。至此,縱然遇事,亦可從容應對!”
“擅守步卒……”聞言,祖逖叉著腰,眉心凝川,斜視駱隆。
駱隆默然一揖,面色渾然不改。
祖逖瞇著眼,沉聲道:“罷,且命士言率所部五千,屯于陳國,見勢增援洛陽,意在,意在引民南回!”(祖納,祖士言)
“諾!”
駱隆應聲而起,抖了抖袖,正欲領命而去,卻聽祖逖道:“稍后,我當致信與瞻簀,依汝之見,瞻簀可會入洛陽?”
“駱隆不知!”
“唉……”
祖逖驀然一聲長嘆,自年前一別,他曾數度召劉濃至雍丘會晤,劉濃皆婉言相拒,其為何故,老將軍心知肚明,默然走到老樹下,抬頭眺望,喃道:“昔日,瞻簀曾言,守江必據淮,據淮戰大河,南北通連一氣,方可盡復北地。如今,豫州已竭,莫非吾之所為,錯耶?”
駱隆垂著袖子,未予回答。
祖逖又悵然道:“興許錯矣,然事已至此,祖逖已顧不得了,唯有謹守故土,且待有朝一日,覆面黃土時,再靜觀英雄迭起,匡復九州!”言至此處,眉鋒愈來愈銳,凝視著樹上那點綠蕊,嘆道:“此戰,石勒乃虛張聲勢爾,然滎陽與洛陽,僅可保其一,瞻簀若不愿往,暨罷!待此戰罷,吾再修書一封,邀瞻簀至陳國會晤,依汝之見,瞻簀將至否?”
駱隆沉沉一揖:“將軍,劉中郎乃大義之人,依駱隆度之,其人必至!”
“但愿如此!”
稍徐,祖逖按劍走下山坡,翻身上馬,望向紅日下的大軍,對駱隆道:“吾自入陳留,汝且傳令士言,令其不得延誤,唯愿李世回多年戎馬,可辯局勢矣。”頓了一頓,沉聲道:“瞻簀之信,汝代我執筆,邀其入許昌,洛陽……見勢而為也,去或不去,聽之任之!依吾所料,此戰之后,石勒與劉曜理當互伐也!洛陽,洛陽,莫論何人得之,必然一戰……”
“將軍,高見!”
雍丘城外,李家村。
余鶯斜倚著籬笆墻,歪著腦袋仰望胡桃樹,眸子一眨不眨。
此樹來自杞國,將將移值不久,泥土猶新。樹高兩丈許,枝桿蒼古,光禿禿的枝條上綻放著點點新芽,再待月旬,勢必華葉繁茂,繼而掛果累累。她喜食胡桃,卻從未見過胡桃樹,是以頗是新奇。
“汪,嗚嗚……”
大黑狗叼著一只田鼠竄進院中,搖著尾巴,繞著她打轉,余鶯瞅了瞅田鼠,細眉淺顰,撇了撇嘴,揚起秀足欲踢,大黑狗吃了一驚,夾著尾巴,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卻把死田鼠給扔下了。
“呸,與駱隆一般……”
余鶯啐了一口,眉梢凝川,撿了兩根樹枝,蹲下身來,夾著那惡心的田鼠,簌地往外一扔,而后,拍了拍小手,繼續歪著身子,凝視胡桃樹,嘴角微微彎起。
“唉……”
這時,籬笆墻外傳來一聲長嘆,余鶯肩頭淺淺一顫,徐徐轉首,一眼之下,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來者正是駱隆,愁眉苦臉的頂著一只死田鼠。
余鶯笑了,燦若春花。
駱隆怔了一怔,伸手指了指頭冠上的物什,聳了聳肩,雙手一攤,歪著嘴,嘆道:“此鼠從何而來?為何以鼠尸襲擊為夫?”
余鶯嘴角的笑陡轉即逝,蹲下身子,復拾樹枝,挪步上前,瞇著眼睛將他頭上的鼠尸夾起,素手一揚,樹枝與鼠尸齊飛。
“唉,何故也!”
駱隆把頭冠摘下來,瞅了一眼,順手扔出院外,一把攬住余鶯的小蠻腰,揉了兩下,反手捏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室內走,來到榻邊坐下,抬著她的下巴,問道:“為夫待汝可好?”
余鶯道:“汝非余鶯之夫。”
“哦……”
駱隆長長的哦了一聲,注視著余鶯的眸子,待瞧見內中嵌入了自己的影子,歪嘴一笑,寸寸逼落,淺淺嘗了一下,吧嗒著嘴,再問:“汝喜食胡桃,為夫便為汝移樹于此。為夫,待汝可好?”
余鶯仰視著駱隆,緊緊的拽著腿上的百褶裙,根根手指泛白,慢聲道:“汝非余鶯之夫,余鶯之志,終身不改,唯愿見汝,命喪魂亡!”
“知也,知也……”
駱隆左臉慢慢皺起,眼睛卻笑圓了,雙手按著她的肩,將她按伏于軟衾中,胡亂踢去腳上布履,惡虎撲食般撲向那嬌弱的人兒,緊緊的貼著她,嗅著她的香氣,吻著她的脖子。
余鶯一動不動,任其施為。
少傾,駱隆討了個沒趣,身子一翻,枕上了她的大腿,冷聲道:“小小女子,談何言志?若使駱隆身亡,汝將何如?恰若籬外之犬,垅中之鼠也!若不嫁予駱隆,汝欲嫁何人?祖煥乎?其人已廢!華亭美鶴乎?奈何,嫁之不得……”說著,轉動著脖子,漬漬搖頭。
余鶯撐起身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將他的脖子抬得稍高一些,緊貼著大腿根部,隨后,瞇著眸子,辯明了穴位,用力的揉起來。
“啊,哎哎……”
長安,徐光之帳。
徐光摒退了左右,拾起案上茶壺,淺淺斟了一盞,往案上一推,茶盞滋的一下,滑至對面。
袁秀凝視茶湯中的影子,咽了咽故意抹黑的喉嚨,未飲茶,慢慢抬起頭來,推了推額上的狼牙盔,壯著膽子,啞聲道:“袁秀識得你,穎川徐光,汝欲何為?”
徐光替自己注了一碗茶,一口飲盡,抹去嘴角水漬,淡聲道:“徐光,亦識得袁小娘子。大軍指日便至河內,縱渡河內即入洛陽,越過轘轅關便入穎川,而穎川之南即為汝南,江東之虎陳軍與汝南上蔡。待至洛陽,袁小娘子可往而投之。興許可至,猶可得活!”
“袁秀,為何信你?汝乃……”
“袁小娘子,生逢亂世,你我,別無所擇矣!”
洛陽城顛,夕陽斜掛。
李矩站在城頭,頭戴高冠,身披寬袍,捋著胡須笑望田野,現下乃是三月正春,粟粒已然深埋于田垅中,只待數月后,便可滾作一片燦爛金海。
思及豐收來臨之景,李司州笑容更濃,暗道:‘世人皆言,唯江東之虎可安民,殊不知,民乃何物也?牧民于野,便若投羊于草,只待有粟可容裹食,便足以言安矣!’
這時,參軍郭誦度著方步走上城墻,揖道:“回稟司州,穎川內吏荀蕤來信。”言罷,捧出一封信。
穎川荀蕤,莫非又來討人乎?李矩笑容一滯,揮手道:“閱之何意,遣人送回!黃口小兒,竟欲討我洛陽之民,休想!”
唉……郭誦暗暗一嘆,眉頭緊皺,沉聲道:“司州,洛陽佐近,有女子十萬,青壯五萬,滎陽僅納三萬,而今,城中余糧已然不足,該當如何?”
“余糧不足……”
聞言,李矩低著頭,以拳擊掌,沿著箭剁口一陣急促徘回,良久,深吸一口氣,極其不舍的搖了搖頭,嘆道:“既是如此,且放三萬女子入關,切不可多一人!暨待濃秋至,昔日洛陽之繁華,便復于李矩之手矣!縱使以祖逖復豫州之功,亦難相提并論矣!”
“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