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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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21年,正月初一,早春末雪。<[]]
冬盡春來,最后一場雪。
雪紛紛揚揚的灑著,碎湖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捉著雨鐙,沿“曲”字回廊而行,廊面光潔,投影拂紗。
款款走過中樓,慢慢冉于東樓,碎步飄出西樓,待至屋檐未及的棱墻邊角處,伸出手探了探雪。晶瑩雪花,觸手微寒,浸入掌紋中。隨即,撐開了手中的桐油鐙,默然行向雪深處。
伊人情懷如素,滴月方為碎湖。背影纖細,雙肩如刀削,淡紫色的抹胸襦裙靜靜水泄,內中刺著朵朵薔薇,滾水蕩下一身窈窕。小巧的絲履藍底而粉邊,亦刺著薔薇,當花瓣顫動時,踩出一行足跡,小小的,淺淺的,略顯孤單。
往年逢雪,每每行經此地,她會不時回望身后的足跡。而今日,她卻仿似忘卻了,一步步來到箭剁口,孑然立于熟悉的位置,放眼望向莊園。
雪,下得正緊。
莊院內外,一片肆意揚揚,恰若大白貓的腳掌,東一踩、西一踩,踩作凈白。田垅被染成云錦,仿若展鋪白葦席,高大的水車凝固,掛著浮云朵朵,老莊隱于雪山下,默默不作聲。
清溪不復流,翠竹換新顏。
猶記昔年,薄霧似紗蕩,燕子飛時,雙雙。如今,茫雪似蝶,百花殘盡,獨立。
小郎君昔日有言,興起時,振翅可入青天,盡興時,倦羽已作歸巢……碎湖也碎湖,至今而后,小郎君已為郎君,切莫喚錯……郎君心懷天下,根基卻扎于江南,碎湖也碎湖,汝有何能,可使郎君如此看重……碎湖,雪景若霧景,若是登高一逐,興許可使人開懷……
想著,想著,眸子幽然一蕩,稍稍踏前一步,扶著箭剁口,好似欲攀上去。
“大管事,不可!!”
白袍曲領著十名帶刀戌衛從箭哨而來,看見此景,嚇了一跳,按著刀,快步上前,沉聲道:“大管事,雪正濃,墻上滑,切莫攀之。”
“嗯……無妨,我只是想,臨近一觀舊莊。”
碎湖頓住身子,掌著桐油鐙緩緩轉過身來,恬靜的笑著,眸光柔和中帶著親切,但又仿似隔著障障青山,明明身在近前,卻不可褻觀。
白袍曲領下意識的退后數步,不敢正眼視之,暗中卻委實擔心,垂道:“大管事若想一觀舊莊作坊,何不驅車前往?”
“罷了!”
碎湖秀足一縮,離箭剁口稍遠一些。
一干部曲神情豁然一松,華亭劉氏上下數千人,誰人不知大管事聰慧練達,將主別六莊治理的井井有條,而今華亭劉氏之興盛,自是小郎君與小娘子多勞,然萬萬離不得碎湖,切莫一時興起爬墻,若是失足,后果不堪設想。
白袍曲領暗中抬目,仔細辯了辯大管事的神色,放下心來,嗡聲道:“大管事賞雪,我等不便打擾,告辭。”言罷,按著腰刀,重重一個闔,領著戌衛繼續巡示院墻,卻悄悄留下一人,使了使眼色。
碎湖仿若未見,顫動了下眸子,喚道:“且慢!”待曲領恭敬回身,嫣然笑道:“天寒雪重,崗哨辛苦猶甚,需得多起火堆,每人賞酒三盅,溫后再飲。”
“諾!”
曲領神情一喜,快步而去,行至一半,卻晃了晃頭,暗道:‘大管事此言,為何如此耳悉,與何人相似?’皺眉深思,驀然間,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的裂了裂嘴,笑道:“昔年,小郎君亦曾言及,幾乎一字不差。”
雪漸斜,戀著裙角,碎湖緊了緊手中鐙,時辰尚早,整個莊園猶未蘇醒,主母起的較晚,郎君與少主母定然安睡,賓客們,一夜酣醉……嗯,那是何人?眸子一滯,微微傾身,待辯清了雪林中的倆人,嘴角一彎,是來福與巧思。
來福現名劉胤、字懷信,乃小郎君所賜,闔莊上下皆知劉胤極喜巧思,奈何,小妹卻不喜劉胤。待春來,小妹便雙十有二了,主母一直未提,娘親亦故作未知,若再不嫁,許以何人?莫非與碎湖一般,終身不嫁乎……
“噗嗤……”
忽然間,碎湖身子一顫,輕然一笑,眸子彎得好似月牙兒。原是林中,劉胤好似欲抱巧思,卻讓巧思踩了一腳。隨后,便見巧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跑。劉胤拔腿欲追,殊不知,一只雪球飛來,不偏不倚,砸了個正著。
“碎湖?!”
巧思竄到院下時,猛然間看見了高墻上的碎湖,細眉唰地一挑,仰著臉蛋,瞇著眼睛,凝視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阿姐。
“小妹,真傻……”
碎湖搖了搖頭,往后縮了縮,稍徐,再進,便見巧思已去,暗思:嫣醉曾言,待大婚之后,小娘子便會與小郎君商議,將夜拂妻以羅環。研畫也將嫁于胡煜,雪霽,主母也有意許與健弟。嗯,至此,大婢盡去,需得再補方好。尚有留顏與蘭奴,二人各掌一莊,改日需得細談,以探究竟。待再過兩日,便召集各莊管事,拜見少主母。小娘子主商事,少主母即入華亭,理當掌莊……
這時,雪雁穿過回廊直直走向棱墻,待至近前,萬福道:“大管事,小郎君起了,少主母尚歇。”
聞言,碎湖紛亂思緒一收,掌著鐙走向回廊,吩咐道:“早食可有備好?胡瓜需得多伴,少主母喜食細粥,三成湯,切不可太膩。小郎君今日定然不會練劍,想必會練字,何人侍侯?”
雪雁道:“早已備下,不曾有缺。昨日乃新夜,是以,少主母所攜眾婢未予奉寢,婢子請妙戈前去,焉知,妙戈,妙戈……”一頓,咬嘴道:“妙戈未往,梳燕已至。”
“荒謬!”
碎湖細眉一皺,想了一想,冷聲道:“稍后,待見過主母,拜畢少主母,且將妙戈請至我室。”轉念又一想,嘆道:“罷了,行有不得,反求諸已。此乃碎湖之責,早該有備。”
雪雁咬了咬嘴,怯聲道:“大管事,妙戈,妙戈好似極怕見小郎君。婢子有幾回,恰逢她于暗處,偷瞧小郎君。”
“嗯?”
碎湖步子一頓,將桐油鐙一收,遞給雪雁,淡聲道:“小郎君有言,莫論來處,但作今觀,不可多疑。亂由疑起,然卻不可不防,日后,若有異象,且稟于我,不得私議。”
“是。”雪雁捧鐙欠身。
此時,鶯歌從院中來,拽著裙擺沿梯上樓,朝著碎湖萬福道:“大管事,東廂貴客起了,幾位貴客齊至紀貴客室中。紀貴客見雪正美,意欲與好友出莊,入桃林,破潭釣雪。尚有,尚有少主母尊父。”
昨日,6玩本欲離去,卻被紀瞻挽留。
碎湖微微一愣,眸子眨了一下,正色道:“嗯,命人前往潭亭掃雪,備上各色吃食與頭酒,醒酒燙需多備,溫于壺中。而后,勿需侍奉近前,遙護。閑雜人等,莫近!”
“諾!”
鶯歌領命而去。
碎湖將將走到西樓口,便見娘親徐氏匆匆而來。
徐氏猶豫道:“大管事,有一事……”
“娘親!”
碎湖紅著臉,一聲嬌嗔,眸子里卻滾動著淚花。
唉……
徐氏神情變了變,看著花容月貌的女兒,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碎湖做了大管事,爹不親,娘不愛的,竟不知不覺為家人疏離了許多,當下,心中一疼,壯著膽子,愛撫女兒的手,柔聲道:“我兒,娘親,娘親疼你,不弱于汝妹……”
“知道呢。”
碎湖心中既酸且甜,悲勝于喜,復雜無比,當即穩了穩心神,柔聲道:“娘親,所來何事?”
徐氏皺眉道:“綠蘿小君前幾日承露,身子更為慵懶。然,禮不可廢,稍后理當前往拜見少主母,可需帶上小少主?”
碎湖稍作沉吟,細聲道:“按禮,少主母與小郎君得入中樓,拜見主母。娘親且將小少主迎至中樓,待少主母見過主母,女兒會命人知會娘親,屆時,再令綠蘿小君入東樓拜見。娘親勿憂,綠蘿小君與小少主之事,少主母早已知曉,少主母乃嫻雅貴女,不容猜疑!”
“嗯……”
徐氏眉頭一抖,隨后,想通了關竅,笑道:“極好,極好,我兒的法子絕妙,如此一來,既省卻小郎君諸多尷尬,亦可使小少主承喜與少主母。我這便去照拂小少主,定將小少主打扮得漂亮……”
“噗嗤……”
雪雁嫣然一笑,樂道:“小少主本就粉玉雕琢一般,即便不作任何裝扮,也定能討少主母喜歡。”
“調皮丫頭,小少主豈是你我可議?”徐樂嗔了雪雁一句,笑呵呵的離去。
碎湖眸子掠向雪中小院,柔柔笑起來,心道:‘少主母雍容華貴,典雅若素,臻巧不妒,實乃小郎君絕佳良配。’恁不地,眸子一滯,掠見一抹黑白相間的身影從廊角溜走,細眉一皺,喚道:“妙戈,且稍待!”
稍徐。
妙戈自廊角轉出,明眸緩睞、顧盼生輝,端手于腰際,淺淺一個萬福:“大管事,喚妙戈何事?”
碎湖笑道:“少主母所攜眾婢尚不知小郎君習性與口味,稍后,我告知于妹妹,小郎君雖不會久居于華亭,然侍奉之人不可缺,即日起,妹妹侍奉于東樓,何如?”
“是,大管事。”
妙戈未作絲毫猶豫,淺聲而應,隨即,再度一個萬福:“只是,主母需人侍侯呢。大管事,何不將小郎君習性告知少主母之婢呢?”
“嗯……”
碎湖笑了一笑,好似恍然大悟般搖了搖頭,笑道:“然也,近日太忙,碎湖竟迷障了,幸得妹妹提醒,想必主母將起,妹妹且往。”
“諾。”
黑白相間的窈窕身姿一閃即逝,碎湖抿了抿嘴,心道:‘妙戈,確屬有疑……’又見時辰已不早,院內身影漸漸往來如織,估計著小郎君束冠將畢,便端手于腰間,邁著小碎步,邊走邊思量。
“碎湖……”
將出西樓,身后傳來一聲喚,一回頭,楊少柳攜著嫣醉、夜拂、革緋,款款行來。雪花飄飛,領前一步的楊小娘子依舊縛著絲巾,梳著巾幗髻,斜斜插著一枚離鸞步搖,身襲大紅斗蓬,左肩嵌著一束碗大海棠,夾得臉蛋極小,淺淺邁著雪絲履,腳尖花瓣一顫、顫。
碎湖迷了下眼,緊了緊腰間的手,忍不住的感嘆:‘若論顏色與風姿,何人可比楊小娘子?嗯,昨日之少主母相差仿佛。’欠身萬福,細聲道:“碎湖,見過小娘子。”
“勿需多禮。”
楊少柳淡淡的應著,蓮步輕踏,走向中樓,邊走邊道:“我自入中樓,勿需人拜見,亦勿需諸般俗禮。”
“諾。”碎湖彎了彎嘴。
楊少柳飄過分廊,在入中樓的廊口頓身,驀然回,淡聲道:“昔日所言,汝莫放在心上。華亭劉氏得汝,阿弟有汝,實乃天賜洪福也。”一頓,絲巾一翹:“即便,汝之所言,曾令少柳不快。”
“小娘子!碎湖……”
碎湖輕聲一呼,提著裙擺便欲伏身,卻見楊少柳已然轉身而去。
少傾,大管事細眉顫動了兩下,神情回復,眸子愈堅定,端手行向東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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