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兩百一十七章 月下言石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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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七章 月下言石


更新時間:2016年07月05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是夜,月明星稀。

碎湖在廊上望月,顆顆星星仿若深海沉珠,綻放著柔和的光輝。

早春猶寒,莊院外升起了一簇篝火,小郎君與好友們正圍著篝火而坐,陣陣朗笑聲依稀可聞,倚著扶欄側耳細細一辯,嘴角慢慢彎起來。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嗯……聲音略帶沙啞,這定是那個豪放爽朗的謝郎君,他已經詠了半宿了。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駕云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這是小郎君的聲音,朗朗洋洋,中正平和。

碎湖默然一笑,回過身子,吩咐道:“鶯歌,多添些蓮葉脆藕糕,額外請娘親再置些醬兔肉,需切三分薄,各式味料再備一些,嗯……去吧。”

“是,碎湖阿姐。”

鶯歌領命欲去,卻又被碎湖叫住。

碎湖想了一想,細聲道:“小郎君不擅酒……”

鶯歌彎著眉眼,笑道:“鶯歌知道了,會悄悄給小郎君塞幾枚酸梅。”淺淺一個萬福,繞著扶攔輕跑。

雪雁探首出扶欄,囑咐道:“別讓人瞧見。”

“我又不是你,蠢蠢的……”

鶯歌回首一笑,抓著裙擺隱入院中。

碎湖淺然一笑,稍徐,見東樓正室之門開著,燈火吐光半映廊,便領著雪雁來到東樓,歪著頭一看,前室無人,輕步走進室中,淡淡芥香襲來,安心而清神。

將臨屏風時,除卻繡鞋,無聲入內。

案上擺著一幅畫,走近一看,畫中之人抱著雙臂站于月下,眉目極淡,但隱約可辯得輪廓,如刀削般硬朗。最是那微微上翹的嘴唇,帶著幾許嘲弄般的不羈。

這是謝郎君,乃是少主母依小郎君復述所畫……

碎湖心道:‘想必是因方才小郎君的好友催得急,是以畫作尚未收好,便去院外了。’細心的將畫慢慢卷了,放入書壁中,恁不地卻看見一方書孔中擱著個小小的錦盒。

沉默數息,眼睛眨來眨去,終是忍不住慢慢的把錦盒捧在了手中,瞅了瞅左右,無人,悄悄揭開一看,只見內中臥著兩枚雞蛋,一枚點著絳紫,一枚染著花藤。碎湖知道,這點著花藤的,定屬少主母,少主母乃江左畫魂,便是這么一點地方,那株花藤畫得也是極好。

至于這絳紫……

碎湖把它舉起來,置于明光下仔細端祥,看了半晌,辯不出個所以然。輕輕的放回錦盒中,讓它與花藤雞蛋并作一處,正欲闔上錦盒時,眸子卻一滯。

這是,何物……

錦盒的邊緣處擱著一物,乃是半片左伯紙被疊作三角形,上面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碎湖一見這符號,渾身上下都在輕輕顫抖。

慢慢的把它拿出來,捧在手心里,眸子里已經盈滿了淚,這是那半片畫紙……

看,亦或不看?

良久,良久,燭影繚亂。

錦盒重回方孔,碎湖坐在矮案后,穩了穩心神,眼底雜色盡去,端著手走入內室。

一入內室,便見洛羽正歪在木榻邊打盹,一顆腦袋上下作點。而床上,粉妝玉琢般的小謝郎君睡得酣甜,亦不知夢到甚,正吧嗒吧嗒嘴,小腿亂踢,把布衾都踢到一邊去了。碎湖莞爾一笑,輕輕的拉過衾角掩好,又捏了捏四周,心想:這個小謝郎君與小郎君幼時,可真像……

“呀,碎湖阿姐!”

便在這時,洛羽一聲輕呼,騰地一下站起身。

“噓!”碎湖伸手靠了靠唇。

洛羽臉上唰的一紅,突地一轉眼,指著床上,輕聲笑道:“碎湖阿姐,快看,泡泡……”

碎湖早就看見了,小謝郎君正吐泡泡呢,一個又一個的往外冒,有大有小,有一個最大,被他一吹,飄到了他的鼻子上,“噗”的一聲,破了。

“噗嗤……”碎湖實在忍不住了,嫣然嬌笑。

一聽見這笑聲,小謝安“嗯”了一聲,懵懵懂懂的睜開眼,似乎嫌眼前模糊,用手抹了抹眼睛,慢騰騰的坐起來,眨了眨眼,見碎湖與洛羽都在掩嘴偷笑,禁不住地問道:“汝等,為何竊笑?”

洛羽脫口道:“泡泡……”

泡泡?!

小謝安神情驀然一愣,三息后,感覺鼻子上涼涼的,用手一抹,濕濕的一片,再一抹嘴亦同,眼神頓時直了,“簌”的一下跳下床,大聲道:“非也……”

洛羽問:“非在何也?”

小謝安一本正經地道:“美鶴此床,太軟!”指了指軟枕,又道:“此枕,亦軟!”繼而,慎重的看向洛羽與碎湖,沉聲道:“莊圣人有言,床軟易入夢,枕軟易散魂;而夢魂與本人,似是而又非。故,由此可知,吐沫者,乃夢中之人,并非謝安矣!”

“哦……”

洛羽挑了挑眉,怪聲道:“那,那為何小謝郎君,別床不睡,他枕不倚,非得,非得睡我家小郎君之床,倚我家小郎君之枕耶?”

“哼,吾尋美鶴去,吾不與汝女子爭辯!!!”

“格格……”、“噗嗤……”

惱羞成怒的小謝安胡亂的抹著嘴巴,踩著小木屐倉皇逃離,背后滾落一地笑聲。

碎湖追到廊上,嬌呼:“小謝郎君,慢些……”

一聽這話,小謝安跑得更快,繞下長長的樓梯,朝著院外直奔。一路上,婢女們與隨從見了他,紛紛萬福行禮,抬首之時,卻又忍不住的悄聲私語。

“這個小郎君哭了……”“沒哭,眼睛紅著……”“為何呢……”

小謝安心中委屈之極,張牙舞爪的奔出院外,不經意間看見遠遠的林中,有人正在月下舞刀,疊手疊腳的走近,隔著林林叢叢仔細一瞅,是個小小的身影,騰挪起伏時,仿若亂蝶穿花。

“嗬!”

忽然,那舞刀者突地回首,一刀直取小謝安。

院外,星月齊輝。

劉濃與從好友相聚篝火畔,飲竹葉青、吃燒烤。

一時間,觥籌交錯不絕,正在將醉未醉之時,王羲之突然心血來潮,把案上的各色吃食一掃,也不鋪紙,稍作吟哦,提起兒拳大小的狼毫,對著案面便是一陣奮筆疾書。

轉腕如浪時,字跡沖云霄,似欲脫案而出。

少傾,王羲之將筆一扔,笑道:“瞻簀往北,羲之別無它物,寥以此墨案相贈,尚望莫棄。”

“逸少墨寶,怎敢相棄!”劉濃執起火把,細細一閱,嘴里念道:“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云……”

眾人紛紛過來觀字,但見詩乃楚辭,激風昂揚,字飛潑墨,兩廂一濟,讓人觀之則醉。

隨著劉濃的輕念,眾人暗覺胸中似藏千軍,金鼓齊鳴之時,令人熱血沸騰。此舉正是:好字入神,俱人神魂而不自知。

陸納身子俯傾,手掌著案角,贊道:“妙哉,妙哉,渾然天成也,觀此一書,吾筆可附之火炬也!”

謝奕也在挑著眉細觀,愈看愈喜,搓手道:“瞻簀,得此一案,便若一寶,他日若是窮困時,需將此案作價于我,逸少當以萬金來贖。”

蕭然笑道:“若逸不來贖,我定傾家來贖。”

王羲之臥蠶眉一挑,正欲說話,劉濃已笑道:“此案當爛于風雪,豈可作價于廟堂。”言罷,命人將矮案抬入院中,隨意置放。

“如此好書法卻置于野宿,焚琴作薪也。”

陸始在一旁冷觀已久,見劉濃與王羲之等人情誼深厚,雖說南北之間互相看不起,但亦知道勢不如人,默然飲酒的同時,對劉濃輕視之心也漸去,不過卻仍存些許隔閡,忍不住便出言譏諷。

劉濃聽聞此言,微微一笑,不以為意,更無心反駁,仍命人抬走矮案。

殊不知,王羲之竟也不惱,朝著劉濃深深一個揖手,而后竟慢慢搖入夜色中,邊走邊道:“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春意困乏,不如早眠。”

而此時,謝奕與蕭然回身看向陸始,前者冷冷一笑,后者搖了搖頭。

陸始眉頭一皺,便欲再言,陸納暗暗一嘆,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道:“大兄切莫再言,瞻簀此舉,一意有三。一,即性而作,當隨興而化,正是風雪中人。二,好友相贈,理當置于明堂,時時觀之,豈不美哉!其三,王逸少力沉千斤,透案而出,風雪豈可輕易浸得。”

陸始恍然大悟,悵然道:“一舉三得,既使已得名,又可揚人之名,怪道乎此子……”

“唉!”

陸納一聲長嘆,卷起袍袖,懶得再與他多作一言,道不同,不相為謀也。

當下,劉濃見篝火漸熄,而眾人神態已疲,便欲散場。碎湖早有準備,當即便領著眾人入院,陸納與蕭然相見頗投,兩人意欲共處一室,再行手談。而陸始卻無人理會,劉濃心細,皆是陸氏子弟豈可厚此薄彼,親自將陸始帶入雅室休憩,陸始見劉濃笑意醇厚,也有心與劉濃修好,張著嘴巴幾番反復,終究礙著顏面說不出口。

劉濃意會,深深一揖,笑道:“昔日之事已往,何必復纏于心,且稍侯,劉濃再來作陪。”

“且往,勿需再陪。”

陸始神情一松,還了一禮。

劉濃快步而出,謝奕正等侯在廊外,適才因人多眼熱,倆人難得清心續話,而此時人皆散去,正適賞月。

月光拂廊,清湛如水。

兩人繞廊而出,直直來到竹柳清溪畔,謝奕懶懶散散的坐在草叢中,扔下一顆石子,將一汪靜影繚亂,聲音則略帶悵然:“瞻簀,去歲此時,你我相聚于山陰,其時,謝奕懵懂,恍似一腔心血無處可泄,暗覺這天地雖美,卻非謝奕所喜。而今身脫叢籠,投身于江湖,卻又覺江湖之大,令人左右難覓其真。幾番追思不得,讓人惱而生怒,卻又怨懟。謝奕自知,此非江湖之故,恐在已身。”

江湖之大,難覓其真……

自打再見謝奕,劉濃便覺他已與往日不同。現今,再聽他這一番話,心中一時也是感概莫名,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著謝奕緊鎖的眉,略顯暗沉的臉,沉聲道:“江湖不變,靜流復緩流,只是你我身在其中,當有所取舍。方寸之間,顯取舍之道,天地本如此,世事難兩全,何不一笑置之。”

謝奕嘆道:“心不從所起,何以為笑?”繼而再投一顆石子,冷笑道:“而今晉陵事紛,劉隗欲納鎮北軍為私屬。司馬睿暗命阿父與紀瞻奪之,阿父命謝奕娶阮氏女,得阮氏傾力襄助。那阮氏女,何等模樣,謝奕從未見過。然,家族子當為家族計,此不足為言。謝奕所怒者,乃,乃暗覺力難從心!何故也?”言罷,心中惱怒,竟提起拳頭,狠狠捶地。

劉濃稍作沉吟,撿起岸邊一塊石子,置于月光下,笑道:“無奕且觀此石。”

謝奕道:“普通平凡,不足為奇。”

劉濃道:“石者,有潤,有棱。此石,棱角如刀削,若不慎觸之,恐將見血。”說著,把帶著棱角的石頭置放于身下,拾起一塊更大的石頭,猛力一砸。

“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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