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一百七十六章 青松悼亡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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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青松悼亡


更新時間:2016年06月12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歷史軍事


吳縣劉氏別莊,依山傍水。

莊子不大,玲瓏別具,竹柳青青回見廊,廊外假山斜斜落,至山顛而轉目,又見畫院與芭蕉。莊墻不高,僅有三丈,但因臨水之故而易守難攻。若遇匪賊侵襲,只消將正門一閉,置弓手于浮水箭樓,便可將來犯之敵盡數射作魚肚翻白。

別莊非同主莊,主莊田、人皆籠,宛若一國。而別莊,五百頃次等田分布在臨水畔,并不為莊院所籠。此時,青翠的田野里,四下皆是忙碌的身影,碎湖將華亭的蔭戶調來二十戶,再對外招攬吳縣佃戶,僅僅三個月便讓這往昔冷清的莊園熱鬧起來。

劉濃站在假山涼亭中,放眼打量這緊臨太滆的別莊,心中由然而生一陣舒暢。劉氏在一旁東瞅瞅、西看看,繼爾問碎湖:“游思呢,在哪?”

“主母且看,便是那個大莊子。”

碎湖笑指遠方,劉氏搭眉一望,只見在遠遠的天邊,那雍容的桂道深處,臥著一個寵然大物,朱門、畫樓、飛檐,直若魚鱗呈疊,又似仙院浮展。

劉氏嘆道:“偌大一個莊子,便只游思一人,著實也太清冷了些。”說著,瞅了瞅兒子。

劉濃笑道:“娘親若是喜歡此間景色,不妨在此多留些時日。”

劉氏點頭道:“嗯,日后為娘半載在此,半載歸華亭。虎頭,走吧,陪為娘看看游思去,冷冷清清的,真教人憐惜……”

聞言,劉濃摸了摸鼻子,碎湖莞爾一笑。

橋氏莊園并不冷清,一行人車尚未至桂道口,朱紅的大門已然左右洞開,一群橋氏家隨沿著桂道列作兩行,中間緩緩走出橋游思,身后跟著一群婢女。再觀婢女與隨從們的面色,一個個皆是喜氣洋洋,與往日的死氣沉沉一較,恍若隔世。無它,皆因此次土斷核譜,橋氏又重回中次士族。雖說僅是一個臺階,但這個臺階便若瓶頸桎梏,不知多少家族對此望而興嘆。

便若華亭劉氏,縱使劉濃美名響譽江左,卻因家世太淺之故,紀瞻即便有心襄助也無力而為。劉濃原本料定此番土斷新法,或可讓橋氏得享十年安穩,不想橋氏卻得以榮升,對此,也極是費解。

然,費解歸費解,橋氏得榮,劉濃亦心有同喜焉。

“橋游思,見過劉伯母,見過劉郎君。”橋游思款款行來,端著雙手微微淺身,對著劉氏與劉濃各作萬福,卻未看劉濃一眼,起身時,面朝劉氏恬靜微笑。

“好,好小娘……我的兒……”

劉氏一把拉住小女郎的手,笑盈盈的便欲往懷里一攬,橋游思顫了下眉,飛快的溜了一眼劉濃,見他正負手仰望桂樹,神情專注,好似上面有甚稀奇物事一般。

小女郎嘴角淺淺一彎,將身一揉,嵌入劉氏懷中。

劉氏環擁著小女郎,問道:“身子可好?”

小女郎答:“甚好。”

劉氏看著小女郎那雙干凈極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喃道:“真美……”

橋游思羞澀,垂首不言。

“嗯……”

劉濃一聲干咳,小女郎斜眼微微一挑,默無聲息的將劉濃逼退,繼爾扶著劉氏的手臂向莊內緩行,劉氏邊走邊問,橋游思輕輕的答,劉濃默隨。

巧思趁著沒人注意時,輕輕碰了一下晴焉的肩,低聲道:“蠢婢,近來可好?”

晴焉大怒,原本正欲還嘴,轉念不知想起甚,不理巧思,快步而行。

巧思心中甚奇,追上去低聲奚落她,晴焉委實忍不住,悄悄將巧思拉到一旁,不屑地道:“巧思,我不來理你,你也切莫惹我,小娘子有言,一動不如一靜,故而,你不如我!”說完,看也不看愣愣的巧思一眼,拽著裙擺飛奔而去。

橋氏莊園的后山,提議踏青的劉氏行至一半,嫌山太高,攜著留顏與巧思等婢冉冉下山,橋游思本欲與她同歸,劉氏見兒子游興正濃,便勸橋游思陪同。

橋游思瞅了瞅劉濃,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劉濃站在半山腰縱目俯視,但見山間霧影綽綽,而湖上卻南云漫,北云翻,波光綻煜,朝霞連天。漸或又有湖鳥振翅而起,銜著游魚插入蒼穹,盤旋一陣后轉翅掠下,悄隱畫樓而不現,一時興起,放聲詠道:“惆悵夢余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棟梅花,滿身香霧簇作霞。”

詠罷,迎著山間清風,心潮愉悅,面紅若霞。

“謝娘家……怕是陸娘家,顧娘家,亦或別娘家……”

“嗯?”

徐徐回首,只見橋游思正紅著臉,看著云端,嘴角卻微微翹著。朝霞映在她的臉上、額間,顆顆細汗綻著珠玉般的光澤,劉濃窘然默語,偷偷一瞧,見晴焉與綠蘿離得遠遠的,心中情動腳步緩移。

“莫非,莫非,真有謝小娘……”

便在此時,橋游思見他久久不說話,心中愈思愈奇,幽幽地回過首,不想卻見他正悄悄挪過來,心中一顫,不自禁地退后兩步。

她這一退,劉濃腳步立即一頓。

“噗嗤……”

小女郎嫣然一笑,不知怎地,心里的惱意猶勝喜意,偏過頭,咬了咬唇,輕聲道:“幾時走?”

劉濃走到她身側,望著悠悠浮云,說道:“明日便赴丹陽。”此次中正評合,他已得吳郡中正查核,被顧君孝評為上佳,需得前往丹陽應對揚州大中正陸曄最終定品。往年,揚州大中正定品皆在吳郡,但今年卻在丹陽,非為他故,乃順應紀瞻新法,南北俱同。

小女郎再問:“幾時歸?”

幾時歸……

若是順遂,丹陽定品后即入建康,謀取太子舍人,庭見大司徒,朝拜司馬睿,屆時再以任職。而任職至關重要,他欲謀之地,來年便將空缺,雖說那處地界競爭者理應甚少,然萬萬不容有失。如此一來,怕是會在建康滯留,待歸時,不知入雪否,亦或已是來年春。

想著前路,美郎君目光漸漸堅定如鐵,轉身面向身側的小女郎,柔聲道:“興許來年方歸,我已修書與友,請她來吳縣替你延治。卻不知她來否,你,你要珍重身子。”

“游思好著呢,沒病……”橋游思垂首看著繡鞋的藍蝶,聲音越來越細。

劉濃皺眉道:“怎可諱疾忌醫!”

“游思,游思……”

“唉……”

橋游思一疊連聲,卻見身側的美郎君悠悠一嘆,伸手一攬,已攬住了她的腰,順勢一拉,把她擁入懷中,一垂首,便欲吻下來,小女郎心里嗵嗵亂跳,竟伸出了柔玉小掌,意欲往上推,待看見他眼中濃濃的情意,瞬間愁腸百結,蓮掌轉爾一縮,仿若含羞草般蜷作小拳頭,輕輕捶了他一擊,卻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顫抖不休。

深深一吻,天旋地轉,山風幽幽。

良久,良久,小女郎掙脫出來,嬌顏紅透,兩眼溺人。劉濃凝視著她,呼吸急促。橋游思有些怕,拽起裙角,邁著藍絲履,往山顛奔去。

“慢些,且當心。”

劉濃怕她摔著,趕緊跟上,護著她快步行向山顛。橋游思看也不看他,只顧看著自己的鞋尖,嘴里卻喃著:“娘親,娘親在山上……”

“娘親?”劉濃歪首奇問。

“嗯,在山上,再過三日便是娘親祭日。”橋游思抬起頭來,指著山顛,眼里含著霧。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應秋至,溽暑隨節闌。凜凜涼風升,始覺夏衾單。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恰于此時,蒼涼的駱生詠響起于山顛,盤旋于林間。

“悼亡詩……何人在詠?”

“不知,橋氏已無親……”

劉濃看向橋游思,小女郎歪著腦袋也奇,倆人愈往上,詠聲越大,字字句句似悲若愴。

“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詠聲此起彼伏,持續不斷,倆人匆匆奔至山顛,小女郎顫抖著眼瞼,提著裙擺穿梭于青草叢、覓聲而往,劉濃恐其有失,亦步亦趨。漸爾,身側的小女郎身子一頓,劉濃放眼一看,只見翠松環圍青冢,松外,四名帶刀部曲挺立,松內,有人正繞著青冢徘徊,此人頭戴方巾,內著白袍,外罩烏紗,蓄著一把胡密的腮胡。

“賦詩欲言志,此志難具紀。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

此時,那人詠詩已有三遍,目光深深凝視青冢,眼神令人心悸。少傾,那人仰首望著浮云,滿把胡須迎風飛揚,也不知他在看甚,看得極是入迷。良久,悵然一聲長嘆,提起酒壺沿著青冢徐徐一灑,慢聲道:“汝喜飲酒,汝喜觀云,吾不知,吾不明,而今,汝且看之,且飲之!長始,來過。”言罷,將空酒壺挎在腰間,闊步邁出翠松,仿似并未看見劉濃與橋游思一般,領著四名部曲朝山下行去。

橋游思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輕聲問道:“此乃何人?”

半晌,劉濃收回目光,搖頭道:“不知。”

“哼!”

橋游思輕輕一哼,走向青冢,在冢前跪下,大禮扣拜。劉濃默然走到冢前,將袍擺一撩,跪落在地,攬手于眉上,向外推到極致,而后徐徐下沉,至地,伏身,以額抵背。

稽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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