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煮江山書名:類別:歷史軍事更新時間:2016/06/0118:50:40字數:5496
“瞻簀……何往?”
陸納斜座于劉濃面前,兩人彼此注視,待得良久,陸納方才吐出這么一句話。
劉濃笑道:“無它,些許小事,不足掛齒。”
問者無意,答者無心,問得沒頭沒腦,答得言不對題。
半晌,無語。陸納解下酒壺,亂飲一氣,隨后將酒壺一遞,劉濃接過酒壺,笑了笑,對著壺口一陣狂飲,酒水沿嘴角而泄,染了半面胸襟。
飲罷,美郎君贊道:“好酒。”
陸納避過他的目光,看向簾外,聲音沉沉:“瞻簀尚記昔日我所言否?”
劉濃手指轉著壺口,笑道:“劉濃愚鈍,不知何言?”
陸納悵然道:“我知瞻簀心怒,但身為士族兒女,婚姻之事,實難自主。華亭美鶴、醉月玉仙、江左之玉壁,瞻簀久負美名在身,何患無羅敷縛喬也。”
呵……
劉濃從喉嚨里噴出一口笑,淡淡的笑意里混著濃烈的酒氣,將酒壺遞給陸納,瞇眼笑問:“此乃舒窈之意否?”
陸納接過酒壺,飲了一口酒,但覺苦澀不知酒,嘆道:“我若是瞻簀,便不會有此一問。瞻簀乃是七尺男兒,何苦為難小妹?”
為難乎……
劉濃眉心淺凝,唇左啟笑,再問:“此乃舒窈之意否?”
陸納道:“然也,小妹亦是陸氏中人,瞻簀需知,情、愛由心,婚姻嫁娶卻非也……”
情、愛由心,嫁娶卻非……
美郎君神情一頓,星湖之眼瞬間一靜,少傾,緩緩解下腰間香囊,往前一遞,揖手道:“劉濃,謝過祖言教誨!”
簾開,陸納出,簾閉,美郎君靠著車壁,不睜目,嘴角掛著笑,面色卻慘白。
簾外,陸舒窈仍在與橋游思對視。
而就在那簾開、簾閉的一瞬間,來福看著陸納手中之物,右手探向腰間重劍,瞇著眼,手背青筋凸現;橋游思煙眉悄瑣,身子微微一直;陸舒窈美目流滯,微挺的下巴輕輕一收。
陸納一邊飲著酒,一邊邁步,走到陸舒窈面前,悄悄將香囊遞給她。
陸舒窈顫聲問道:“他,可有言。”
陸納道:“無言。”
“來福。”劉濃在簾內輕聲喚。
來福渾身一震,靠近車側,沉聲道:“小郎君,莫要……”
“無妨,走吧。”
“好勒!”
來福飛身上轅,猛地一鞭抽在牛身上,抽得青牛一聲痛哞,邁起四蹄飛奔,沿著陸氏車隊直插城門。
車輪滾滾,白袍風裂,轅上人不看轅下人一眼,簾中人緊閉著眼,對外界也根本不管不顧。
張澄眉頭一皺,沉聲道:“如此不知禮儀,怎負那等美名?”
陸玩也是微驚,心中略有不喜。
陸納看著正在追狗的張邁,又看了看小妹,暗暗一聲長嘆,狂飲烈酒,華亭美鶴,驕傲之鶴,瞻簀眼中,本就無物。
橋然看著疾掠如風的牛車,心中既驚且奇,欲命車夫跟上,卻委實拿不定主意,快步走到橋游思車前,問道:“小妹……”
“走。”橋游思輕聲道,欲閉前簾。
“可是……”橋然略作猶豫。
橋游思細眉一擰,喝道:“阿兄,莫非欲棄友而不顧乎?”
經此一喝,橋然猛然回神,羞愧無顏,趕緊回車,命車夫追上去。
車,隨雪而流,橋游思挑著邊簾,忍著寒,朝著不遠處的陸舒窈微微闔首,淺了淺身子,行了一禮。陸舒窈緊緊捧著香囊,面淡如紙,欲行還禮,卻見那個雪蕊般的小女郎對著自己緩緩搖了搖頭,隨后放下了簾。
隔得遠,陸舒窈卻覺得仿似擦身而過,美目追著車尾消散,心中仿似空城,無物。
這時,張邁總算把狗捉住了,持著那枝野梅行來。
陸舒窈眉間一寒,拽著香囊,冷聲道:“且隨我來。”
入城,暫歇劉氏酒莊中。
劉濃雪中舞劍,將木人砍得東倒西歪,隨后持著劍泡了一澡,出來時,慘白若紙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將劍遞給來福,笑道:“此劍過輕,年后重鑄。”
來福道:“是,小郎君。”
劉濃走到院中,將臥于雪中的木人扶起,拍了拍木人的頭,大步向側院行去。將將行至水階下,便見橋游思恰好從橋然房里出來,兩人對視于階上、階下。
橋游思款款行了一禮,看著劉濃的腰間,輕聲道:“楚人見螳螂伺蟬而障葉,君何如之?”
劉濃道:“小娘子且思之,近年,何人與橋氏有隙。”
橋游思見他避而不談,細眉一簇,搭著晴焉的手臂轉廊而走。劉濃快步入內,橋然正欲歇下,見他來問詢,心中感激莫名。
當下,二人挑燈夜談,橋氏自橋然之父亡后,鮮少與外族來往,近乎于閉門鎖莊,橋然思索良久卻委實不知何人在暗中作遂。
一夜無獲,劉濃心中卻已安,又回室中練字半個時辰,隨后高枕而臥。而當此之夜,吳縣陸氏,燈火滿堂。
豎日,天尚未亮,牛車駛出縣城,直奔橋氏莊園。
半個時辰后,一輛華麗的牛車急急而來,停在城門口,錦簾一挑,俏麗的小婢對城衛招手道:“可曾見著劉郎君?”
城衛識得這牛車,不敢怠慢,也不敢看向簾內,垂首回道:“不知是哪個劉郎君?”
婢女道:“華亭劉氏,劉郎君。”
城衛道:“已去半個時辰。”
“小娘子……”
“追。”小女郎輕聲道。
抹勺看了看城外雪地,連劉郎君去了哪都不知,怎生追?一回頭,見小娘子咬著嘴唇、面色微寒,只得再問城衛:“可知去向?”
城衛搖頭道:“不知。”
“小妹!!!”
便在此時,遙遙奔來一車,轅上坐著衣衫零亂的陸納。
抹勺驚道:“小娘子,七郎君追來了。”
陸舒窈細眉一擰,喝道:“快走!”
轅上的陸五咬了咬牙,一抖鞭,牛車穿過城門,奔向雪野之中。
三十里路程,快鞭催牛,一個時辰便至。
雪中的桂樹被爛銀一裹,更顯雍容華貴,劉濃與橋然卻無心風景,驅車直入莊中,將管事叫來一問,管事說譜諜司之人已去,三日后會再來。
橋然問道:“來者何人?”
管事道:“孟婁,說是依新法而行。”
“孟婁,新法?”橋然聽得一愣,他并不識得這人。
劉濃卻倏地一驚,忙細細問過管事,管事也不知究竟,說得囫圇不清,劉濃卻聽出了原由,劍眉緊皺,暗暗思索,原本以為橋氏不過是無意中得罪了人,那人將核譜一事私自提前,此事不難料理,只需尋得個機會見上顧君孝一面便可,不想卻是與新法有關……
橋然道:“瞻簀可知這是甚新法?”
劉濃抿了一口茶,鎮了鎮神,說道:“略知一二,此乃土斷之法。”
“原是土斷。”橋然聽得乃是土斷,面色頓顯不以為然,土斷與南人無關,因南人皆在黃籍,而北地世家則不同,北地僑姓為客白籍,入白籍者勿需承擔調役,有諸般優待政策。
橋游思心細,見劉濃皺著眉頭,知曉他還有下文,便問道:“若是土斷,為何卻與核譜相關?”
劉濃瞅了瞅橋游思,見她捧著手爐縮成了一團,顯是不耐此間寒冷,而此事既與土斷有關,心中便已然有數,只是也未料到紀瞻竟然這般快,略作沉吟,沉聲道:“此次土斷,旨在南北調和,是以,莫論南人、北人皆在土斷之列,核譜僅是先行。”
“哦……”橋游思細長的睫毛唰了一唰,點著小腦袋,細聲道:“早先頒法,欲核蔭戶、丈量授田,因抵觸過烈而中止,此時再出新法,那定是中庸平息之舉了。”軟綿綿的一句話,竟將土斷本意一語道破,而且有意無意之間,將微妙朝局也攬闊其中。
“呃……”
劉濃一口茶咽在喉頭,斜掠小女郎一眼,小女郎黑白分明的眸子剪了又剪,卻半分也不肯避讓,嫣然笑道:“如此說來,我橋氏乃是被新法無故卷入其中。嗯,但凡新法,皆有昭示之期。阿兄但且寬心,不過是下人心急口誤也,而今,只需按步而行便可。”
聞言,橋然心中大定,捧著茶碗笑道:“虛驚,虛驚……”
劉濃道:“三日之后,譜諜司之人定至,玉鞠兄將以何呈遞?”
“這……”橋然眉頭一皺,看向小妹。
橋游思眉梢悄悄一顫,知他心里定不好受,而自己心里也有些疼,可卻就是想與他斗一斗,翹了翹玉鑄般的小指,輕聲道:“阿兄勿憂,只需將摯參軍薦書奉上便可。”
“唉……”
劉濃長長一嘆,土斷是他所獻,其中內容他知曉的比誰都清楚,關鍵便在這核譜一事上,此次核譜劃得極細,分為上、中、下三行,上等世家為上行,核的是精英子弟,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中行核的是家世郡望,將行之以嚴;而下行核的是孝廉仁義,待之以寬。
綜上所述,其意在平抑,上等世家無需平,也無人敢逆,唯有拿中等士族開刀,再提攜下等士族反補作平。如此一來,既能讓司馬睿下得了臺,又能對天下大閥有所交待。而此時,想必朝局已危,故而,紀瞻迅捷如火,竟在年前便起了個頭。
是福不是禍,橋氏可不能錯過。
當即,劉濃不愿再與小女郎爭辯,朝著橋然深深一揖,沉聲道:“玉鞠,可信得過劉濃?”
橋然大驚,趕緊離席而起,還禮道:“瞻簀,小妹……”心里卻奇:自從雪坑歸來,小妹為何老與瞻簀斗呢,而瞻簀也……
橋游思櫻唇一抿,將手爐捧的緊緊的,皺起如煙水眉,怯怯的道:“劉,劉……”
一個時辰后,橋然帶上摯瞻薦書,與劉濃一起離開莊園,再赴吳縣。
途中,來福見對面遠遠的側道上,飛奔著一輛牛車,車夫頗是熟悉,正欲細辯,卻見那車已轉過彎道,隱在雪林中。
“興許是眼花了……”來福搖了搖頭,將鞭一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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