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七十九章 靜女其孌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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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靜女其孌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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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初挑,靜流。

牛車默行于繁華的錢塘城中,兩側燈火閃爍如晝,時有絲竹之聲悄旋于耳。挑簾一觀,往來行人熙熙攘攘,三三兩兩相攜直入歌舞酒坊。

青牛穿出鬧市,隱入弄巷。

城南。

房屋矮陋,道路坑坑洼洼積著污水,四下俱是野鼠竄梭,渾然不俱往來人群。這里是流民、雜役、草市匯聚之地,便是在夜間亦隨處可見插標賣首者、閑逛廝混者、吆喝叫賣者,間或有世家隨從穿行于其中,仔細一陣挑選,漠然扔下一把錢,帶人而走。

轅上轅下白袍見得人頭簇涌,眉目神情沉凝,盡皆手按腰刀,冷眼注視四周。便在此時,大漢攜著數名破落戶排開人群,迎上前來。

來福跳下車,與大漢匯作一處,而后引著牛車駛向城南深處。

車身搖晃,劉濃闔著眼假寐。大漢自稱張平,長安人士,南逃江東尚不足月。他救劉濃,并非只為十壇酒,而是為謀一個出身,亦或謀得個生存之地。來福對其極感興趣,兩壇酒灌下去,將底細摸得清楚,原是長安軍士小首領,西晉滅亡后攜家帶口南逃至此,至于為何無有世家愿意收留。究其原因很簡單,其尚帶著一群只能吃飯,不能干活的傷兵殘卒。

傷兵殘卒?

果是傷兵殘卒!

缺耳少目、斷肢殘腿者,甚眾!這哪里是一群,分明就是成建制的潰軍匯作一處!粗粗一掠,不下百數!

個個面目猙獰,渾身上下透出狠戾!

“鏘鏘!”

來福與六名白袍并列成排,將劉濃護在身后,重劍已出鞘!

劉濃則瞇著眼打量身前之景,院墻破爛招風,四處皆是爛布倉促圍就的蓬帳,一群身著麻衣的婦女圍著幾口大鐵鍋,忙碌的倒騰著,亦不知其中有甚。

“阿兄,我餓!”

小女孩從人群里鉆出來,約模七八歲,渾身臟兮兮的,只余兩只眼睛明亮透雪,瞅著大漢舔著嘴唇。待看見來福等人手中的刀劍,猛地往人群一縮,而后探出個頭,眨著眼睛,顯得極是好奇。

“撤刃!”

來福聲音低沉,緩緩將劍回入鞘中。眾白袍知意,還刀入鞘極是小心翼翼,未敢有半點聲音顯露。此皆忘死之徒爾,切不可激發其嗜血野性。

來福退后一步,低聲道:“小郎君,走?”

這時,大漢抱起小女孩,扛在肩上,隨后左右環顧,一聲沉喝。

“散!”

人群隨其喝聲而散,四野歸靜。

劉濃虛眼掠掃,心中則暗暗有數:當今北地戰火如荼,既有胡人鐵騎輪番蹂躪,且有諸般勢力犬牙廝殺,儼然亂成一鍋粥。是以近兩年南渡者愈眾,王敦屯軍豫章,扼守長江,非世家不可輕渡。其之所為,一者收世家為已用,二者亦為江東緩減人口過巨壓力。

這些軍卒從何而來?

一路殺將而來?益州?豫州?無論從何至此,皆是轉戰數千里矣!

大漢張平……

半炷香后。

來福驅車返回驛棧,車后跟著大漢與他的小妹。

綠蘿與墨璃自室中迎出來,瞅見小郎君身后跟著那個樣子兇狠的大漢,二人俱是微微一愣,腳步隨之一緩,連萬福也忘記了。

“阿兄,好漂亮的阿姐啊……”脆脆嫩嫩的聲音自大漢腋下傳出,緊隨其后冒出個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盯著倆人直轉。

“咦……”

綠蘿眨了眨眼睛,小女孩亦跟著眨眼睛,四目一對,亦不知怎地,心中頓生柔軟,淺著身子朝劉濃萬福,隨后看著小女孩,唇間蠕動,欲言又止。

劉濃側首瞄了一眼小女孩,笑道:“給她洗洗!”

“是,小郎君!”

綠蘿歡聲而應,朝著小女孩伸出手:“來!”

小女孩抬首看向自己的阿兄,眼睛眨啊眨。大漢則瞇著眼與劉濃對視,漸漸的只余一條鋒線;劉濃淡然以待,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半晌,大漢松開小女孩的手,柔聲道:“去吧!”

劉濃微微點頭,轉身,踏進室中。

烏桃案,芥香已浮,銅燈正冉。

來福與張平并排跪坐;劉濃坐于案后正中,雙目平視,不鋒不銳;墨璃侍在一側,低眉斂首;隔壁傳來陣陣小女孩的嘻笑聲,歡快如鈴。

張平沉聲將人數報稟,共計一百二十三人,男子一百單八,女十五,小女孩一人。其中四肢健全者,男子八十有一,女子十三。當然,諸如僅有一只眼睛的,手指尚余一根者,皆被其算作健全。

言罷,瞅了瞅劉濃,見其眉目如常,繼續道:“劉郎君,若蒙不棄收留,為報此恩,張平愿為君執鞭牽牛,肝腦涂地,死而后已……”說著,重重頓首。

嗯?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識字!通詩文!

聞言,劉濃眉梢輕挑,嘴角緩緩浮起笑意,悄加一抹,淡聲道:“汝有恩于我,劉濃理應報之!我修書一封,汝可持之,攜人至華亭,一切自有人料理!”

“此言當真!”

張平按膝挺身,雙眼如電直逼劉濃,面目神情極其驚怔,臉頰亦在微微顫抖。上百人逃亡至此,若真論健全者不過七成,江東非比北地尚可搶掠,若再無世家愿意收留,便不得不拋棄受傷同袍……

來福笑道:“何言當真,我家小郎君,一諾值千金!”

“一諾值千金……”

張平嘴里喃喃自語,眼角余光瞟向對面美郎君。

劉濃微微一笑,提起案上狼毫,稍稍作想,隨即縱貫而書,不多時便將信紙一折。墨璃當即取來漆印,細細將信封緘。

便在此時,綠蘿攜著小女孩穿廊而來。

綠蘿笑問:“叫何名?”

小女孩抬起晶瑩似玉的臉蛋,彎著星月之眼,乖巧的答道:“曲靜孌!我尚有字呢……”

脆脆的聲音飄至室中,頓靜。

落針可聞!

張平伸出的手猛然頓在半途,面上神色復雜,目光閃爍。

劉濃亦是微愣,隨后淡然一笑,將手中書信繼續往前遞。

接信的雙手輕輕抖顫,稍作猶豫,終是恭敬的奉過信紙。而后,將信紙揣入懷中,雙手徐徐挽至眉前,往回緩拉至額,再向外推至極致,慢慢下沉至地。

左上右下,頓首!

稍后,張平告辭,言即日便會攜眾前往華亭。劉濃微笑點頭,未作他言。

張平深深注視一眼劉濃,再次重重一個闔首,隨即按膝而起,將洗得干凈漂亮的小女孩扛在肩上,大步離去。背后,落得一地銀鈴般的笑聲。

“格格格。”

綠蘿沖著大漢肩上歡笑的小女孩揮手,一回頭,瞅見小郎君默然立于身后,悄悄吐了吐舌頭,輕聲道:“小郎君,她會詠詩呢……”

“知道了!”

劉濃返身行向室中,行至一半,突地興起,側首問道:“詠何詩?”

綠蘿想了想,漫聲復詠:“夫冰兮象水,水之兮;冰高而渠下,冰之兮,冰實而兮兮……”

“嗯……”

劉濃皺眉,稍稍沉吟,詠道:“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行,避實而擊虛……”

“啪!”

綠蘿拍掌喜道:“小郎君,便是此詩!”

《孫子兵法》、《靜女》!將門之后,姓曲,不多見!

劉濃搖了搖頭,灑然一笑,稍一振袍,隨后跨入室中,換得箭袍練劍。

一切皆與昔同!

葛洪致信周札,往來至少亦得十天半月,會稽山陰之行事關日后聲譽與前途,切不可因此事而耽擱。至于周義,既已拿定主意,安然靜待便是,總有機會逮住這條瘋魔陰蛇,斬其七寸而斷!大漢姓張姓曲暫且莫論,其帶人至華亭,自有楊少柳、碎湖、羅環等人接待;若是性野難訓,楊少柳豈會容他!想起那位阿姐的諸般手段,嘴角忍不住微揚,差點輕笑出聲。

甚好!既要往洛陽,便需得慢慢累積,步步為營矣!

“唰!”

收劍,徐徐吐氣,暗自繃緊的心神于縱劍之時,緩緩沉伏,漸爾消沒。接過墨璃遞來的絲帕,將將抹盡額角之汗,夜風便悄然襲來,微微拂面,頓覺渾身清爽。

綠蘿描著小郎君微笑的臉,心中寸寸溫軟,柔聲道:“小郎君,要練字么?”

“嗯!”

精于勤、荒于嬉,練字、詩書皆不可輟!

劉濃反擒闊劍而行,即將踏上水階時,抬首仰望蒼穹之月,眼前仿若浮現一縷凈白如雪,將融!暗思:每日尚得再加半個時辰習文章!

來福道:“小郎君,褚、孫倆位郎君來了!”

連日兩夜,褚裒、孫盛皆未得安歇,是以回到酒肆之中便補覺。焉知夏眠困乏且冗長,竟睡了整整一日,待見夜月浮窗,褚裒記起今日劉濃尚有刑事于身,當即叫醒孫盛,二人聯袂而來。

當下,褚裒問及劉濃事情核查得如何;劉濃笑言已有眉目,葛侯將致信對方規勸。褚裒再問乃何人所為;劉濃言并無實證,只是妄疑,是以不可行之于言。褚裒撫掌稱贊劉濃之風范,恰若古之君子矣!眼角卻于不經意間掠見案上一角顯露的錄籍:吳興周義!

褚裒目光凝于其上,暗自一陣思索,而后頓然驚醒,心道:然也,昔年周勰正是亡于華亭劉氏之手!嗯,周氏真猖獗矣,怎可逆道義而行之!

孫盛順著褚裒目光瞧見錄籍,江東豪強吳興周氏,伏于雙膝的手猝然一震!半晌,方抬眼看向劉濃,待見其眼眸清明若湖,面帶微笑,仿若渾不在意;心中暗自忐忑且帶著莫名畏懼,嘴上則笑道:“既有葛侯修書,想來賊人斷不敢再行逆舉!瞻簀,明日可否起行山陰?”

“自當起行!”

言語間,劉濃提著案上茶壺,緩緩注得三碗,逐一淺斟七分,隨后將茶碗各呈,自捉一碗舉至唇下,淡然一笑:“季野、安國,請飲,此乃武林龍井!好茶!”

“瞻簀,褚裒幸與汝為友爾!”褚裒雙手挽茶,徐徐一飲。

月色同輪,錢塘縣陳氏莊園。

紅袖添香夜讀書,美麗妖嬈的女婢將墨條細研,嘴角笑得輕甜,寬大的對襟襦裙巧露****半邊,隱隱透泄膩香摧眠;奈何案后的郎君只顧埋頭奮筆疾書,竟見而未見。

少傾,毫筆頓停。

陳重輕吹字跡待干,瞇著眼細閱,搓手喃道:“此等大事,自當報于郡守知曉!嗯,不錯,我之書法大有精益,亦不知郡守將多注兩眼否……”

錢塘至山陰。

夏風斜斜,桂樹蔭。

陣陣清涼之香隨風浸簾而入,劉濃自《軍書檄移章表箋記》中抬起頭來,漫眼看向簾外,道旁兩側皆是紅黃簇蔟,花香濃而不膩,色彩嬌而不艷,正是夏末之景。

懶懶的舒展身軀,將書卷放于囊中,那一卷房中術,則被他不著痕跡的留在葛氏山院。入會稽學館,尚需考策論,自是不敢懈怠,便是前往途中亦捧卷不釋。雖只是匆匆閱得半卷,但足以見得葛洪這三十卷文章之厚重。不論是行文之章法,尚是其中關乎軍、吏之內容,細細閱之,皆對自己大有裨益。就連那滿卷的小楷,筆法亦是剛正不阿,足彰其人,令字丑的劉濃汗顏!

錢塘諸般事體暫時已了,自是不可頓步不前,會稽學館當往,王謝袁蕭亦將至眼前!

驀然想起白將軍,嘴角微微翹起。

“瞻簀!”

車后傳來一聲喚,隨即后面的牛車加速,兩車漸呈并行,邊簾挑開。

褚裒以手臂撐著窗棱,半個腦袋探在窗外,笑道:“瞻簀,想來日落前便能至山陰。昔日常聞人言珠聯壁合,不知那王氏郎君之風儀,可能及得瞻簀!”

風儀……

聞言,劉濃不禁想起那對飛揚的臥蠶眉,以及那落筆如有神助之書法,渭然嘆道:“季野休得取笑,王逸少,莫論風姿氣儀,皆人中之俊杰也,豈可輕辱。劉濃才疏儀淺,不可與之相較!”

“瞻簀,自謙爾!”

褚裒自是不信,挑著眉梢,心道:若言家世門庭,華亭劉氏自是不及,但若論風儀,誰可及得瞻簀!

孫盛亦趕上來笑道:“然也!瞻簀之風儀,猶若古松臨崗,使人見之則折!唯昔日衛氏叔寶,可與之相較爾!”或是漸臨山陰,其面上笑容亦增,稍頓,再道:“山陰水城,風秀冠絕會稽!你我三人賃得居所后,何不踏游之?”

褚裒自是拍窗贊成。

劉濃笑而未言,緩緩搖頭,繼續捧著書卷默讀,心道:水城雖美,然,尚需研習文章!唉,楊少柳不擅文章,我如何得擅?這策論哪,臨陣磨槍,理應磨光!

“啪!”

“啪,啪!”

牛鞭輕疾,婉延車隊起伏于桂道。落日將墜時,青牛拉著三位少年郎君,穿道而出。

余光勝金!

山陰,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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