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十五章 直指本心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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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直指本心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陽光漫過院墻,斜射古松,投下斑影如虹。

曲案似弓,焦桐爛尾琴擺于其中。劉濃與白衫郎君支遁對坐于案,身側跪侍著綠蘿與僧童。

“仙嗡!”

一聲淺鳴,琴弦試弄。

“劉郎君且慢,聽君之琴,豈可無舞助興!”支遁露齒一笑,伸手牽過兩只幼鶴,自袖囊中摸出個小盒子,揭開盒子取出幾粒細螺,伸手一拋。

兩鶴撲騰翅膀跳躍爭食,恰似翩翩作舞。

劉濃以為這便是其所謂的助興舞,淡然一笑,雙手按琴正欲緩捺而過,卻見他竟對著兩只幼鶴低聲道:“大毛、二毛,稍后需得聞琴起舞,不可備懶!”

能聽懂嗎?

“唳!”

兩只幼鶴伸長脖子,仰天齊唳。

“咚!”

劉濃雙手按弦,按音輕散,而眉間純純笑意盡展,微微朝著支遁闔示意,隨后索性就著此時心境,單指一撩!

“仙嗡!嗡……”

嘩,兩只幼鶴猛地一個激淋,隨即對視一眼,而后竟揮擺著翅膀,踏開舞步。隨聲而引頸,聞音而盤旋。每一個音階,每一次起伏,皆被它們踩得穩穩的,恰至妙處……

綠蘿瞅著鶴舞掩嘴不敢笑,悄悄看一眼自家小郎君,見小郎君雙袖若展浪,兩眼微闔,嘴角斜挑,神情陶然的模樣迷人之極。再瞧瞧那個裂著嘴巴的支郎君,腦袋擺來擺去,手指翻來翹去,亦是一幅渾然于物外的樣子。恁不地一眼瞄見僧童,狀若黑寶石的眼睛晶晶亮,光光的頭亦在前后晃動,真個兩廂成趣。心道:唉,就我聽不懂。不過,好像是很好聽……

院墻內,華袍郎君聞得琴聲,微躬的身子頓住,隨后緩緩抬身,往向院墻外。

“仙嗡……”

琴音驟然拔高,華袍郎君的眉鋒亦隨之而翹。

高極致矣,漸不可聞。

“嗡!”

徐徐,九天寰宇,落下一葉。隨風而蕩,飄飄灑灑,不知將歸何方。

寺墻外,橋然正舉步邁向寺內,恰逢琴音杳然而來,頓步。

松下僧童,回。

滿座郎君靜默。

來福裂著嘴,無聲地笑:小郎君……

“嗡咚……”

琴音悄藏于芥,余音斷絕,歸作何處?

孫盛拂平心中燎音,嘆道:華亭美鶴劉瞻簀,孤高且標矣……

一曲終罷!

兩只幼鶴偏著腦袋看向劉濃,仿若在問:何以作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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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遁心境回歸平復,看著猶自面紅如坨的美郎君,半晌,方才深深揖手與案作齊,緩聲道:“支遁見過劉郎君,今日得聞君之鳴琴,方知古之高漸離變徽之聲,應不作虛矣!”

高漸離?!

變徽之聲,聞之者泣!

莫能與之相同者,便是嵇叔夜亦不能為矣!

聽聞此言,劉濃神情一怔,隨即臉紅若朱玉,只覺耳際滾燙似火燎,趕緊垂挽禮道:“支郎君,休得取笑劉濃,豈敢與高漸離相較!”

支遁正色道:“高漸離之音我不曾聞,然劉郎君此曲卻教支遁忘俗而作絕爾!謝過劉郎君!”說著再次深揖。

忘俗而作絕?他要做甚?語不驚人死不休!

“支郎君,過譽了!”

劉濃借著揖手時右手緩緩抹過左手,壓住心中陣陣驚意,東晉初第一雅僧支道林,難不成將會因自己一曲而遁入空門?若是未記錯,其應是十余年后才出塵忘俗的啊!

“大毛、二毛,舞得妙也!”支遁再度取出幾枚細螺,喂著兩鶴。看了一眼劉濃,見他怔怔的看著自己,霎那間慧至心覺,竟將劉濃心中所想猜出幾分,而后灑然作笑。

微微倚案,兩鶴眷戀,神態閑然!

支遁自小喜聞佛意,一直便想遁出塵世,然總覺時候未至,而此時得劉濃琴音一舉撩起盤恒于心中之念想,胸中已然暗暗作決,渾不在意地笑道:“敢問劉郎君,此曲可有名?”

“梅花三弄!”

劉濃彈的非是古曲,而是數十年后才會出現的《梅花三弄》,原屬恒尹贈王羲之長子王徽之而作的笛曲,經后世之人改作琴曲。此曲以琴作鳴更顯妙絕,清音漫清境,兩相恰作合,空靈致極。人若聞之如置身幽谷孤山,從容和順時,為天地正音;仙風徐暢時,則空絕萬般。怪道乎,久浸佛理的支遁因此而悟。

“然也!梅花三弄,智慧明矣!”

支遁若有所思的慢聲回應,待見劉濃臉上異色愈來愈顯,隨即灑然一笑,長身而起,笑道:“劉郎君,既已過得第二問,莫若一舉作三也!”

說著,牽起繩子,邀劉濃一同入內院。

劉濃起身時,見橋然已來,二人相視一笑。

轉過墻角,眼前驀然清新,見得道路兩旁各植一排幼松,將將與人齊高,恰作松墻。劉濃與支遁并排而行,一路靜默,心中則在想著,怎么想個法子,讓這支遁改變主意。漫眼掠過那兩只亦步亦趨的幼鶴時,心中一動,遂笑道:“支郎君,若是日日以繩拘鶴,終有一日,靈動不存也!”

聞言,支遁看向身側之鶴,眉間緩緩而凝,無奈道:“劉郎君所言甚是,可若是不以繩拘,恐其一飛不歸矣!”

劉濃笑道:“其飛在翅也!”

“咦!”

支遁正愁眉苦臉,聽得此語,腦中突地靈光一閃,拍掌悟道:“然也,其飛在翅,若是將羽翅不時剪之,應不可飛矣!”

上鉤矣!

劉濃等得便是此言,皺眉道:“若將其羽翅剪之,倒是可以制飛,然其如何鶴唳九天?莫不悲乎?”

據其所知,支遁極喜這對幼鶴,日日恐其飛走。◎◎八◎一

```8、1``、得友人建議后,便將幼鶴的羽翅時時修剪,使其不能飛。幼鶴長大后,想飛卻飛起不來。可憐兮兮的眼神將其觸動,其心有所感便不再剪翅,放鶴高飛。

果然,一聽劉濃此言,支遁便跟著皺起了眉頭,側身看向兩只幼鶴,眼前則仿似浮現出幼鶴受制于翼,不能一展心中所愿而唳青云之景象。頓時感同身受,仰天一聲迷嘆,隨后面現不舍,可終究俯下身來,將繩子除去,溫聲道:“大毛、二毛,去吧,愿汝等就此展翅翱翔,再不被拘!”

“唳!”

“唳唳!”

兩鶴縱聲而唳,卻不愿離去,反而繞著他打轉。支遁面現難色,想揮手趕之,卻見劉濃自松樹上摘得幾枚松葉,揚天一拋。

“唳!!”

兩鶴以為是食,縱躍而起,爭相追逐著松葉。撲騰翅膀時,突覺身子一輕,猶豫著再揮,竟緩緩浮起。隨后不知是大毛尚是二毛,猛地一拍翅,身形若箭直直拔高。

“唳!!!”

一聲清越長啼穿插云霄。

支遁目逐兩鶴越飛越遠,漸不可見。回看向劉濃,深深揖手道:“劉郎君,支遁謝過!若非你一語點拔,支遁仍將竊奪大毛、二毛之所愛而不自知,此非喜愛矣!”

劉濃笑道:“然也,恰若愛鶴,愛在何也?支郎君既已忘俗,又何必定要出俗呢!”趁你震驚,順勢作言而勸!不然,難摧其志,難動其心!

“嗯?!”

支遁神情猛頓似遭雷擊,他本就聰慧絕倫,此時怎會不知劉濃意欲何在?不用思索,直若當頭棒喝,從頭至腳響得透徹,面上神色數番變化,額間細汗密布。

半晌,揖手道:“受教也,支遁愚鈍,險些為相而相矣!”

劉濃還禮,恰與此時,正好行至松墻盡頭,已至內院口。回望一眼短短百步的松墻,心中不由得感概:百步便是天涯,百步便是紅塵內外啊。

三炷香已過,鐘聲未響。

華袍郎君行至案前,落座,揮手笑道:“法虔兄,汝這一問,蕭然答不出也!”

“子澤,可曾掛懷?”

對坐于案的僧人笑問,年約二十上下,面容普通,披月白僧袍,頭上蓄著寸許短,把玩著手中琉璃茶壺。若細細觀之,應是華亭劉氏琉璃。

華袍郎君灑然笑道:“答不出便答不出,有何可掛懷之處?到是劉瞻簀稍后便至,卻不知他是否能答出!”

僧人笑道:“答出是緣法,答不出亦是緣法!”

“嘿!”

華袍郎君嘿嘿一笑,伸手捉起案上茶碗,一口飲盡,漬漬贊道:“妙哉!汝之緣法若與茶道相較,蕭然寧取后者也!”

僧人眉間一揚,亦不作惱,反笑道:“不論若何,終有一樣可取,便足矣。子澤自會稽來吳郡,可曾去顧氏?”

聞言,華袍郎君眉鋒一挑,面色竟顯澀然,半晌,方道:“只是應阿父之言,前往拜訪顧侍中一趟爾,休得胡亂妄猜。不過,卻于途中得遇兩個奇人……”

“且慢,容我先猜!”

僧人將手中茶壺一擱,掐斷華袍郎君之言,而后緩緩沉吟,稍徐,笑道:“一者,便是那華亭美鶴劉瞻簀,是也不是?”

“然也!”

華袍郎君眉色微奇,疾疾追問:“快答二者!”

僧人淡然而笑,緩聲道:“二者,便是那赴職廣州荒境的陶士衡陶龍驤,然否?”

“啪!”

華袍郎君拍案而起,驚道:“汝如何得知?”稍頓,凝眉而思,不知想到甚,眉悄飛揚而起,笑道:“法虔兄,若可再道出我此番前來寺院究竟為何,蕭然便服矣!”

僧人嘴角微笑,將手一指,笑道:“為其人!”

“哦!”

華袍郎君順指轉身,劉濃正緩緩而來。

見得劉濃已至,華袍郎君微微一笑,而后徐徐度步至松樹一側,撩袍落座,旁若無人。支遁見得其人,不知怎地竟面呈窘色,悄聲道:“劉郎君,此人乃支遁好友,支遁得去見過!”

劉濃笑道:“但去無妨!”

支遁行至華袍郎君面前,亦不知說得些甚,隨即二人對座不語。事不關已,劉濃亦不在意,緩緩行至松下,正欲揖手,那僧人已笑道:“劉郎君不必多禮,請安坐。”

此人想必便是寺僧法虔了!

劉濃淡然一笑,依言落座,見其蓄著短亦不為奇,此時佛道尚未融儒大成,待大成后因儒家身體膚受之父母言論,故才嚴令僧人須得拋盡三千煩惱絲。至于登臺受戒者,迄今為止,亦只有朱士行一人。

法號,八戒。

僧人笑道:“劉郎君連答兩問,第一問妙慧,第二問妙思,實為緣法!”

劉濃揖手笑道:“若有緣法,應為緣自故。請道人示題!”

僧人見劉濃不以為然,以為其與那蕭然一樣,是因甚少聞得佛理之故,遂撫著琉璃茶壺笑道:“緣法自在,故緣法無處不在,既已遇緣,便應隨之以緣法!”

嗯?!

劉濃微愣,難道此問為互辯機鋒?當即揖手笑道:“敢問道人,此為松下三問否?”

“嗯……”

這下輪到僧人怔住,緩緩抬眼看向劉濃,見其眉正宇危,似乎正欲答而辯之;驀然間仿若緣法自在、慧覺忽來,朗聲笑道:“有何不可?”

“咦!!”

支遁與華袍郎君聞言作驚,支遁更輕聲喚道:“法虔兄,怎地……”

“然也!”

僧人出言而制,隨后笑道:“道林勿需如此,劉郎君才識過人、慧心獨具,法虔亦愿互引而佐證矣!然,君子論證,何言勝負?是以,不論作何,劉郎君皆算過得松下三問。若何?”

“理應如此矣!”

支遁眉間神色一松,而那華袍郎君卻嘴角一歪,緩緩搖頭,卻在此時,聽得劉濃朗聲笑道:“道人好意,劉濃心領!然,卻不可受矣!”

“咦……”

華袍郎君猛地側看向劉濃,而后者卻仿若未覺,猶自溫雅的笑著。

劉濃迎目與僧人對視,辯鋒已然開始。

若是劉濃受其所授,亦并非不可,然如此一來,辯鋒時必失銳利。雖不知這道人是有心如此,尚是隨意而言。可劉濃卻不敢大意,當仁則不讓矣。

僧人摸索著案上琉璃茶壺,緩緩笑道:“劉郎君,此壺出自華亭,如今卻在此地;一切皆在緣法,彼出以是,是以因彼也!故與劉郎君有是必有彼而有緣也!有緣即為緣法!”

“然也!”

劉濃笑道:“彼出以是,是以因彼,誠也!然,道人應知,緣自在,因法也;是以琉璃出華亭而歸太滆,是彼在此也。故,此非劉濃之由彼也!”

嗯……

僧人撫著茶壺的手微微一頓,半晌,笑道:“非也,緣法自在,在因在果,萬物皆在其中;緣法不可離,豈可分人、事也!劉郎君需知,人行事,而事導人也!”

劉濃暗暗一嘆,僧人將萬物納入緣法因果,自己無論如何亦不可逃脫,但亦不愿如此混淆,委實不愿與其多作糾纏,索性笑道:“即便如此,緣法自在,在于道;道生緣起,劉濃順道而隨緣,然,此乃道之緣卻非劉濃之緣也!之所非,皆在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也!”

此言甚妙:緣法自在,而我直指本心,因緣際會下,雖順緣而隨緣,卻不會因緣而去覓緣、附會于緣法!故,即便我存于緣法,而緣法非我!一切,皆在相與無相。

若是僧人再辯,亦只能辯言辭,而不得再論其他。此已非關辯論,而在劉濃本心!其終不敢忘:畢生追索,便是所行即是所愿,哪怕再如何舉步維艱,亦不愿更改!

聞言,支遁凝眉深鎖,再思及過松道時劉濃所言,似有所得,又仿若更加迷墮。一時間,思來索去,只覺有物即將在眼前破開,然,卻終有欠失……

華袍郎君則眉頭疾挑,亦在細細推敲此語,突地,似已拿捏作準,長身而起。竟負手行至劉濃面前,略作拱手,淡然道:“我在院后相待!”

“不必了!”

注:僧人在那時稱道人,稱兄,有名望的稱公。不必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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