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十四章 推門見山_宙斯小說網
當前位置:宙斯小說網 >>歷史>> 門閥風流 >>門閥風流最新章節列表 >> 第六十四章 推門見山

第六十四章 推門見山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

雙松對顛,筆直修拔。僧童一語震驚四座!

無在元化之先,此種論調聞所未聞!何為無?何為元化?既不曉元化自不知無!

這僧童是在打啞謎嗎?

雖說佛道子弟擅打機鋒,可也不該如此虛無縹緲啊,莫非想讓王謝名士來作答?

在座郎君皆弱冠之齡且大多是次等士族,而老莊、周易深奧晦澀,若無相關書籍傳承或是得名家教導極難有所成。是以,中、上門閥喜談玄學,下等世家、庶族則讀《毛詩》臨筆帖,各有側重皆因傳承不同。當然亦有例外,諸如孟離便頗精老莊周易,但豈可與那些浸淫此道已久的大名士相提并論!

故意乎,為難乎?

四下里仿若蟻鳴,盡議紛紛。

孟離徘徊于樹下,單手拳擊掌心,一臉愁容,眉頭深瑣。一炷香后,窮搜胸中卻依然毫無所獲,頓步大聲道:“此乃刁難爾!”

僧童面色不改,淡聲道:“松下三問,愿則答之。若答不出,便請退卻!”言罷,沉目不視!

“你……”

孟離羞惱,正欲怒而斥之。

“孟郎君!!”

孫盛在遠處沉聲喝制,隨后朗聲笑道:“孟郎君何需作惱,此題從未聽聞,咱們答不出亦不為奇。”說著,略微示意李彥。

李彥知曉其意,此等情景下怎可與僧童相惡,若傳將出去孟離聲名只會更糟!趕緊上前將孟離拉在一旁,心中則道:孟離怎地如此浮躁,自那日犯病后性情與以往相較,恍若兩人哪……

清風浮來,四野歸靜。

祖盛見孟離折敗而回,心中雖是好笑可也暗生忐忑,自忖若是前往亦斷然作答不得,悄聲道:“瞻簀、玉鞠,這題時難時易,如何是好?”

題皆一樣,非難非易!

劉濃緩緩搖頭笑道:“茂蔭、玉鞠,適才那位郎君所答題問之所易,皆因其精通《莊子》故能深入而淺出,令人心生簡易感概。而孟離之所難,則因眾人皆被題問之表象所迷,實為不自知。終其所有,應在書中、胸中獲求,何必怪責于它!”

“然也,瞻簀妙論!”

橋然聞言而贊,而祖盛亦若有所思。

劉濃凝眼一視,見無人再行前往,遂笑道:“若是久滯此地,定困于心而不敢前!茂蔭、玉鞠,劉濃去矣!”說著,灑然一笑,拂袍而起,揮著寬袖直直而往。

祖盛目視劉濃背影,撫掌贊道:“瞻簀所言,字字珠璣矣!”

來福昂然道:“那是自然,我家小郎君何許人也!”

而稍遠之地,有人正肩靠柳樹逗鶴,不經意間見得劉濃前往,身子不由突地一挺,眼睛瞬時驟亮。

紅日映肩,樹前。

美郎君揖手道:“請童子示題!”

僧童緩緩抬頭看劉濃一眼,取簡,默視,正欲言。

“且慢!”

孟離踏前一步,將烏毛麈斜斜一揮,大聲笑道:“華亭美鶴何許人也,何不以先題作答?”

“華亭美鶴?”

“劉瞻簀!”

“他便是醉月玉仙……”

頓時,四下嘩然。經得虎丘名揚,整個吳郡,尚有何人不曉華亭美鶴劉瞻簀?只是大多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矣,此時得孟離出言道破,眾人紛紛投目而視。但見暖陽投下,月袍青冠的美郎君負手而立,恰若渾玉生煙。亦不知是誰,渭然嘆道:“叔寶神清,美鶴形清,如今一見果然非虛,真若美玉矣!”

有人回道:“那孟離提出答先前之問,怕是存心不良……”

“正是!”

眾人回過神來,再次看向樹下美鶴時,暗中皆問:若是華亭美鶴,會作何選擇?

而此時,劉濃徐徐轉身,瞇眼而視孟離,后者正揮著麈顯得洋洋得意。

僧童正欲出言而制,卻一眼看見牽鶴之人于樹下緩緩搖頭,遂朗聲道:“這位郎君,你可自行作擇,是答此題或是先題。”

唉,君子尚可欺之以方,而小人難防矣!

劉濃暗暗一嘆,心生慍怒,朝著孟離冷聲道:“夏蟲不可語冰,果真如此矣!”隨后不待其接話,轉身面向僧童,朗聲吐言:“圣人有云: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故,抱一而天下;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夫唯不爭,唯天下莫能相爭!本無之間,當顯其道。”

稍頓,再道:“如此世人皆知道理,飽學經書之輩豈會不知?莫非,胸中無物作螟蛉爾!”

其聲朗朗,其言鏘鏘。

無在元化之先乃是佛道本無宗言論,意為萬事萬物皆在有、無之間轉換,暗合此時道家玄調主論。只不過佛道極喜以虛無示人,再由淺顯而出罷了。

此問其實極是簡單,只是孟離與眾郎君皆被表象所迷,以為其中定然內含深意,糾纏于無與元化,如此一來反而猶豫難決。殊不知寺廟此舉旨在弘揚佛理,豈會作過于深澀之問而難人。而劉濃恰好近來《老》、《莊》不離手,對向秀所注《莊子》,王弼所注《老子》精心細研且有所得。

拔開云霧見真容!然,推門見山,亦得有能將門推開才是!

“哈哈,螟蛉爾!!”

聞言,橋然放聲縱笑,心道:尚是游思知瞻簀矣,便是評孟離品性所言,倆人亦如此相似……

祖盛雖不知橋然為何笑得如此放懷,可亦看那孟離極不順眼,跟著哄然而笑。來福自不用說,嘴巴就沒合下來過!就連綠蘿都掩著嘴輕笑。

他們幾人一笑,別人亦跟著笑。

笑作一團。

僧童的嘴角悄然而裂……

孟離置身于笑海之中,恍覺所有人皆奔到眼前指著他狂笑。笑聲刺耳,笑聲羞人,笑聲似刀,猛地一下戳中心窩,眼睛一翻,嘴角便扯個不停。

“碰!”

栽到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羊顛瘋再犯了?!

李彥經得一回亦不再慌張,抽出一卷絲帕往其嘴里一塞。

僧童怕鬧出人命,趕緊命人傳喚寺中僧醫。白須飄飄的僧醫前來粗粗一看,掏出幾根銀針一陣亂扎將其抽搐稍減,便勸李彥將其帶走延請良醫。

唉,又是延請良醫!

李彥渭然一聲長嘆,卻亦不敢耽擱,只得命隨從抬著孟離向島外疾疾而去,其人卻一步三回頭,尚未答題呢……

“咚!咚!”

便在此時,寺墻內傳來兩聲鐘鳴。

眾人隨聲望向朱墻,心想:那華袍郎君已然解得第二問了?怎地如此快,可能三問皆答?再把那一直負手而立的劉濃一瞧,見其淡然溫雅仿若漠不關心,似未曾聽聞,只是靜靜的笑著,安待僧童回歸。

僧童聞鐘微愣,漫一眼柳下,見牽鶴之人隱而不現,便行歸松下,笑道:“原是華亭美鶴劉郎君!不知劉郎君是先詠題,尚是前赴再問?”

劉濃笑道:“便先答問吧!”

說著,揮袖行至祖、橋二人身邊,略作沉吟,笑道:“茂蔭、玉鞠,但請寬心而答,勿需多想其它。劉濃先行一步,你們隨后便來!”

橋然、祖盛皆言:“瞻簀先行!”

“嗯!”

劉濃轉身向寺墻行去,心道:現下所聞兩問皆是簡易佛理,之所以未曾遍傳于野,想來是因此時尚處摸索時期未成章統,我就算想助他們亦是無從幫起。不過,橋然熟知老莊,若心無外物不被表象所迷應能答出首問,而祖盛則未可知也!一切,便只能看各自緣法了!

門后默立一僧,見劉濃前來,淡然一禮,將門打開。

劉濃道:“謝過!”

“何需言謝!”

劉濃默然一笑,不與他言,佛道最擅機鋒,若要再言終日恐將停留在此。沿著青墻而行,眼光則打量著寺廟內的建筑裝飾。廟檐朱紅未著琉璃,門前亦無各色瑞獸,只是簡簡單單幾棟樸素建筑。內中供奉的佛像亦與后世有異,未作金色,僅以紅藍紫等色披裝,面相甚古!

隨著僧人轉過青墻,迎面再現一株古松!

松下置放著矮案,童子跪于案后。華袍郎君背對而坐,正懶懶起身,待其聞得木屐聲響而回頭時,看見來者是劉濃,隨即淡然而笑。

劉濃遙遙揖手。

華袍郎君躬身還禮,而后隨著侍立在旁的僧人轉向松后內院。

童子起身,雙手作揖:“劉郎君,請坐!”

態度迥異!

劉濃嘴角微彎,揖手還禮,隨后輕撩袍擺安然落座,言道:“請童子示題!”

“不急!”

僧童揮手一擺,脆聲笑道:“早聞劉郎君擅鳴琴,不知可否得聞一曲?”

聞琴?

劉濃神情稍愣,隨即挑眼看向童子,見其身子微微向右而傾,兩眼烏溜溜放著光卻斜向別方;心中微奇,緩緩將眼光往其右方一掠,笑道:“敢問童子,何人欲聞琴?”

“咦!”

僧童眼睛一瞇,隨后翹起嘴巴,不樂道:“莫非因我年紀小,劉郎君便認為我不知琴中亦有玄音么?”

“非也!”

劉濃笑道:“非是因童子年幼,而是劉濃之琴有三不鳴!”

僧童聽得心奇,問道:“有哪三不鳴?”

“咳!”

劉濃輕咳一聲,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右側院墻,淡聲道:“心不致不鳴,心不誠不鳴,心不凈不鳴!”

僧童更奇,兩眼瞪得渾圓,正欲再言,卻聽院墻后傳來溫言作詢:“何為不致、不誠、不凈?”

果然是你!往哪藏呢?

劉濃看著院墻隱隱露出的一截幼鶴翅膀,心中暗暗好笑,漫聲道:“同類相從、同聲相應,是為致;音聲相同,前后相隨,是為誠;無待無已,逍遙玄冥,是為凈!”

一言有三,老、莊、佛皆在其間:鳴琴自然可也,可若是心不同、意不隨、神不應,如何能鳴得!便若劉濃昔日在由拳縣城門口答來福所問一般:琴為知音者而鳴!曲為心誠者而酬!

“啪!”、“妙哉!”

“唳!”

院墻后聲響不斷,白衫郎君猛地一掌拍在墻上大贊,驚得兩只幼鶴齊唳,而他卻神情激動側身便欲奔出,突地不知想起甚,幽然嘆道:“唉,我不致、不誠、不凈,不可見也!”

聞言,劉濃眉悄飛揚,展顏而笑。

白衫郎君隔著轉角再道:“音代天地作言,不可輕辱!聽君一言,支遁愧矣!童子,鳴鐘吧!”

僧童脆聲道:“支郎君,師傅說過要松下三問的,怎可……”

白衫郎君道:“你且管鳴鐘,稍后自有我與法虔兄分說!”

“哦!”

僧童眨著眼睛道:“劉郎君,其實我也想鳴呢。”說著嘻嘻一笑,持錘敲鐘。

“咚!咚!”

兩聲鐘響悠然而傳。

院墻內,華袍郎君正冥思苦想,聽聞鐘聲眉尖輕跳,隨即緩緩起身,沿著松樹打轉。寺墻外,環圍而座的世家郎君聞聲而怔,隨后回過神來,有人驚呼:竟比適才更快!

孫盛遙望寺墻內,眉間慢慢凝起,暗道:劉瞻簀……

橋然聞聲而笑,朗聲道:“瞻簀,理應如此矣!我輩與其為友,怎可久滯不前!”言罷,朝著祖盛略作輯手,按膝而起,邁向松下。

僧童笑道:“劉郎君,第二問已過,你可詠題兩闕,亦可入內院再答!”

“請稍待!”

劉濃灑然一笑,朝著院墻轉角揖手道:“支郎君,若是不嫌,愿以一曲相贈!”

“哦!”

白衫郎君牽著鶴正準備走,轉身奇道:“為何此時又可鳴得?”

劉濃淡然笑道:“無它,固所愿也,不違心爾!”

再朝著僧童道:“可否傳我隨從奉琴而來?”

“自無不可!”

僧童拍掌大喜,跳起身來,沿著青墻奔向寺外。不多時,其便轉身折回,身后則跟著一個宛約身影。

綠蘿,抱琴而至!

太滆岸邊。

孟離渾身抽搐漸停,眼睛緩緩回復清明,沉沉順出一口氣,身子軟軟搭拉著車壁。想要說話,渾身力氣仿若被抽蕩一空,奮力掙扎幾番,卻只能蠕動兩下嘴唇。

“唉!”

李彥長嘆一聲,知曉其意,緩聲勸道:“庶和,莫怪我言之有失,那華亭劉濃與陸、朱交好,更聽聞其與建康王、衛亦互有往來。實非,實非你我可敵啊!”

“咕!”

孟離嘴角冒出一個白泡,神色略顯猙獰。

華亭劉氏莊園。

碎湖自西樓而出,手里提著小竹籃,里面盛著楊小娘子新制的葵花蜜。俏俏倚著撫欄,漫眼看向莊內,田壟間有人在扎草人,匠作坊冒出青煙如徐,婢女們穿梭于莊院中。再側眼看向莊外青山,雖不可直見,但亦知道在山后的海邊,華亭白袍想來正揮汗如雨。

甚好,一切井然有序!

嘴角淺淺一彎,款款行向中樓。

轉角時遇上夜拂,倆人微微一愣,隨后各自面對彼此欠身萬福。夜拂走得甚急,擦身而過時,恁不地從其懷中掉下一枚香囊。

上面繡著一個字:羅。

夜拂腳尖一頓,慢慢回身,低頭看著香囊,臉作暈紅層染。

好尷尬!

碎湖盈盈而笑,心道:夜拂的心思,我知道……

便在此時,有白袍疾疾行至樓下,朗聲道:“烏程來信!”

注:這幾章江山借用釋道安入襄陽時,習鑿齒于城門口連作三問而難,眾人皆答不出,唯有釋道安從容而答,名傳天下。故,才有了松下三問。這在晉時并不鮮見,畢竟名士亦好,和尚也罷,在那時都要迎合世家,皆要談道論玄。另,那時寺廟并不拘攜女姬。若拘,哪個大名士愿與其往來!大家,不必奇怪。


上一章  |  門閥風流目錄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