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六十二章 寒門之首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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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寒門之首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水煮江山書名:

一聲鳴啼天破曉,客臥蓬中恰醒來。

終宵微雨將四下洗得安靜清幽,推門時陣陣清新竹香撲面而來。頂著青冠踏立于廊下,入目盡是翠竹作籬笆,若是細瞧,便會見得露珠滾于葉尖欲滴未滴。

小小農莊依水而建,青瓦木樓煙映霧色中。院中植著三兩桃李,枝桿蒼勁若古,未曾修剪俱作原態。雨燕往返枝頭,啼聲脆嫩。

“啾啾!”

劉濃目遂燕子穿廊抖落兩翼雨線,心中暗贊:好一幅青青客舍新雨后!

清心,洗眼。

夜里來得倉促未曾覺得,如今眼目盡開時,適意的漫視這農莊,雖不見匠心繁華卻猶若天作佳成。情不自禁的跨步而下,緩緩穿出月洞,行至雨亭。

亭亦與別家不同,未掛帷幄,只有六片竹簾。簾未染色,只作翠青。

“嘿!”

“嘿嘿……”

亭后傳來奇怪悶呼聲,似乎有人在早練。劉濃緩步繞至亭側,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腳下木屐,不讓其發出半點聲音,深怕一個不留神,將這晨間的靜湛如水打破。

初曉,紅日透出一角,斜落。

亭側有人搬磚,竟是農莊老翁。

但見其兩手環抱著一摞青磚,邁著沉重的步伐跨向雨亭對面。待放下磚時抹了一把汗,回首時見另一面的磚已經搬空,便將剛搬過來的磚再度抱在懷中,復又搬回原位。清磚邊角猶在滴水,老翁抱著磚步履蹣跚,紅日照著他的后背,汗透滿衫。

這一幕,幽靜中透著詭異。

六旬老翁搬磚?!

他是誰?

劉濃因驚而怔,遠遠的看著老翁佝僂的身子。剎時間,心神為之而奪,竟再也聽不見林中鳥叫,眼中唯余老翁來回的身影猶若靜畫。

胸中則是怦怦心跳。

待搬至第三遍時,老翁終于發現亭側呆怔的劉濃,將懷中青磚仔細放好,挺了挺胸膛,揮手朗聲笑道:“瞻簀,昨夜睡得可好?”

鎮靜!

劉濃右手緩緩抹過顫抖的左手,混亂的心神稍見平復,深深一個揖手道:“劉濃謝過老先生留宿,敢問,老先生貴姓?”

“何必言謝!”

老翁呵呵笑著,隨意的挽著被磚弄臟的袍袖,漫不經心的回應,待見劉濃仍彎身不起,頗喜他溫文知禮,遂笑道:“昨夜已然言過,大家皆是旅人,偶然相逢于途,何必定知姓甚名誰。”

想了想,一時興起,隨手指著青磚問道:“瞻簀,可知此物為何?”

呼!試試看!

劉濃暗中呼出一口氣,心中打定主意試探老翁,凝視那沾著雨水的青磚,沉聲揖手道:“劉濃愚鈍,言語如若有失,老先生莫怪。此物為磚,廣建樓宇;此物為專,桎梏胸中;此物為志,存于心中!老先生日日搬磚不輟,善養浩氣于身,善存豪志于心,終有一日可健步如飛矣!”

“嗯?”

聞言,老翁閑漫的神情猛地一頓,隨即眼中精光驟放,上前一步捉住劉濃手腕,亦不作聲,只管瞇著眼晴細細辯看。

腕中力沉,眼神鋒銳似刀!

劉濃迎目而視不避不讓,背后右手倆指點扣不絕。

半晌。

老翁見得劉濃眼底清澈,面不改色,心中頗是驚奇,嘴里卻笑道:“好,甚好,老朽搬磚三十年,至今方知吾道不孤也!來來來,咱們亭中飲茶!”

青簾徐挑,呈現樸素矮案一張,陳舊葦席兩面。

老翁當著劉濃的面,隨意的將身上汗濕外袍一除,再拿起案上置放的干凈布袍一披,徐徐落座。待坐下時,看見劉濃猶自站著,遂笑道:“瞻簀,莫非嫌棄亭簡席陋乎?”

刀傷!老翁背上遍布刀傷!!

果真是他!

劉濃壓住心中震驚,撩袍落座。而此時,已然將其辯得**不離十,心中則在奇怪他怎會到得此地,應該在荊州才是啊!難道我記錯了?

幾番思來轉去,驀然想起一事,抬眼看著健碩的老翁,一時竟是無言。

他,應該是剛從王敦刀下逃生!!

“來,嘗嘗這山間老茶!”老翁提起矮案上的陶壺,微一抖手,茶水如珠線滾落茶碗,色呈渾雜。

滿滿斟得兩盞。

用手背輕輕一推,茶碗便溜至劉濃面前,隨后自己則捧著另一碗,舉腕仰脖仿若飲酒,一口便去得大半,笑著贊道:“好茶!且飲!”

好茶?

劉濃看著面前色澤渾黃的茶湯,應是林間匆匆采來的原茶,行的是炒茶之法,是以色雜而味濃。捧起茶碗一飲而盡,嘴間又澀又苦。

心中莫名的犯酸,知曉老翁為何贊它好茶。然也,一如這茶,苦中不墮志,正是他的一生啊。

便在此時,來福與綠蘿遙遙尋來,綠蘿行至亭邊淺淺萬福,輕聲道:“小郎君,祖郎君和橋郎君尋你呢,說是該起行了。”

劉濃道:“請他們來!”

“是,小郎君。”

綠蘿領命而去,來福則默然守在一側。

亭中肅清,略帶蕭索。

老翁到底年紀已大,搬磚出得一身汗,正需飲茶解渴,一碗剛盡便又提起了茶壺,邊飲邊道:“老朽活得六十載,唯愛這茶中滋味……”

一盞苦茶,各中滋味誰知!

劉濃回味著舌尖纏綿苦意,心中激蕩,一時情難自禁,索性不管不顧,朝著老翁揖手道:“老先生,劉濃粗通煮茶,愿為老先生煮茶一壺,以謝留宿之恩。不知可否?”

“哦?”

老翁不疑有它,慢慢將茶碗一擱,拂著花白長須笑道:“老朽自到吳郡便常聞汝之美名,世人皆言華亭美鶴擅詠、擅音、擅辯,卻不知瞻簀竟擅烹茶,莫非老朽孤陋而寡聞乎?快快煮來!”

“敢不從命!”

劉濃淡然一笑,命來福取茶具來。心中則打定主意:精心替這教人尊敬的搬磚老翁煮上一壺好茶,讓其知曉苦盡甘來,以壯行程。

來福尚未至,祖盛與橋然已來。

二人見過老翁,隨意的坐在案側,聽聞劉濃要行茶皆是興致勃勃,互相探討起煮茶妙法。

劉濃見他們不經意間將老翁擠得頻頻向右歪,而老翁卻絲毫不以為意,仍自淡雅笑著。心中莫名一怔,暗道:不以處低而頹,不以居高而傲,寒門第一人,當之無愧矣!

待來福將琉璃茶具奉上,劉濃將其逐一呈擺。云屯、烏府、鳴泉、分盈、執仗、歸潔、國風、遞紅、撩云、甘鈍、降紅、銀斗。

十幾樣各作不同的琉璃器皿分列在案,頓時將圍案而坐的三人齊齊震住。祖盛眼睛瞪得渾圓、嘴巴張得老大,橋然亦是滿臉的不可思議,而老翁則徐徐瞇起眼睛。這些器皿,有些他們能辯出,有些則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更不用提其作用功效在何。

半晌。

祖盛撫掌驚嘆:“瞻簀,真富庶矣!這套琉璃茶具,怕是千金亦難得矣!”

劉濃微微一笑,單手逐一撫過器皿,淡然道:“千金之壺煮一兩之茶,料來你我唯愿取得一兩矣!”言罷不待人稱贊,起身朝著老翁揖手,向著祖、橋二人揖手。

橋、祖二人正色,起身還禮。

聞言,老翁眉間緩緩舒展,竟也慢慢起身拱手還禮,心中暗道:嗯,胸中藏竹不驕不燥,知友言失不辯不駁,隱寓言教;華亭美鶴果然名不虛傳,甚有過之!

禮畢。

劉濃撩袍落座,闔眼、拂心、醇神,待忘覺于外時,徐徐展眼。

只得一眼,對面三人恍覺星投湖海。

劉濃面帶笑容開始行茶,袍袖撩煙起,仿若行云流水;滾沸蒸騰時,掐起綠葉根根;琉璃前后往來,不聞碰撞聲;待得鳳頭九點,珠線若玉拋。

淺淺注得七分,雙手持碗一蕩。

整個竹亭內,滿蕩著清薇香氣。靜!絲絲靜意,沉人心神。醉!醇醇醉覺,教人忘返。

茶香徐懷直浸,聞之者神醉,卻無人稱贊,皆因神思俱在天外!

劉濃淡淡一笑,亦覺此次煮茶,心神最是融匯,暗中極是滿意,將茶碗奉呈至老翁面前,緩聲道:“老先生,且先嗅,再淺飲!愿以此茶,祝老先生一路金風相隨!”

聽得這話,老翁正欲伸出的手微頓。

“老先生!”

劉濃淡聲再喚,眉間色正,面含微笑猶若春風。

“妙哉!”

老翁凝視著劉濃緩緩贊道,隨后接過茶碗閉眼一嗅,只覺清香仿若聚絲成束,滲得人渾身通體舒泰、毛孔盡張。微作淺抿時,舌尖幾度回味,待得苦意悄然而褪時,甘味層層凝來。

橋然品茶一口,良久良久,渭然嘆道:“瞻簀茶道仿若空山幽月,令人悄然靜心。茶中之味,苦甘復盡時,唯余清香透陣教人忘神難返,可堪一絕!今日一飲,怕余日再難忘矣!”

“哈……”

祖盛品著茶,搖著腦袋哈出一口氣,稍稍作想,想不出言詞,索性直接贊道:“妙哉!”

老翁笑問:“妙在何矣?”

祖盛抬眼看向老翁,見其面帶笑意不似嘲弄,遂笑道:“妙在如飲瓊漿矣!”

老翁笑而不語,將茶一飲而盡。

這時,有隨從踏步而來,向老翁低語幾句。劉濃捧著茶碗挑眉一瞅,但見隨從健壯如牛,行走時腳步均勻落得極沉,應是軍中健卒!

待其與來福擦身而過時,來福心生驚疑,回眼望向小郎君,只見小郎君持著茶碗緩緩搖頭。

茶續三輪而盡。

橋然看了看天時,見日已至中梢,唯恐今日再錯過行程,便提議就此作別。老翁溫雅笑著亦不強留,將三人送至柳道口。

劉濃正了正冠,目不斜視,朝著老翁重重揖手道:“老先生,就此別過!”

言罷,轉身,揮著大袖邁向牛車。

既已續過,何必再問是誰!前路多艱,各自珍重!

老翁叉著腰,瞇著眼,看著紅日在肩的美郎君正欲踏入簾中,突地大聲喚道:“瞻簀!”

劉濃身子猛地一頓,隨后緩緩回頭,只見深深柳道中老翁拱手獨立,身后則遙遙趕來一輛牛車……

對揖。

踏入簾中,心潮難以平息,挑簾再望時人已杳絕,默然心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回首萬里山河,勿須言絕!

踏游路途人慢漫。

一路沿水而行,雖是正夏時日,但挑著邊簾亦不覺熱,反而有陣陣涼風襲來。祖盛極是健談片刻亦不停歇,一會探首和橋然探討棋藝,一會又歪頭向劉濃請教玄論。

劉濃捧著《莊子》,淡然笑道:“一切皆在書中也!”

突地,祖盛想起日前之事,趴在車窗問道:“瞻簀,若依你之見,那老翁到底是何許人也?”

這已是他第三次問起了,自那日離開姑蘇渡后,橋然與祖盛便對老翁的身份產生懷疑,特別是橋然久居吳縣,卻從未聽聞姑蘇有此庶族寒門。一路上,他們幾番猜來猜去,越是猜不出越是著迷。而劉濃雖然知曉老翁身份,可既然老翁有意相避,自己心知便可怎能再言。

便在此時,一輛馬車自后面快速駛來,車夫揮鞭疾揚,險些抽中祖盛探出車窗的手。

“啪,啪!”

車夫繼續揚鞭,馬車夾起煙層,滾滾竄向遠方。

祖盛跳下車來,指著車屁股罵道:“汰,怎地如此無禮,跑得倒是挺快!如若不然……”說著,挽起寬袖,神色頗是忿忿。

橋然瞥一眼馬車消失之地,笑道:“茂蔭,不然怎地?你要教訓他么?”

祖盛挑眉道:“那是自然,我現下日日習練五禽戲……”

“哦……”

橋然長長的哦了一聲,稍稍作頓,隨后緩緩點頭漫聲道:“別人坐的是馬車!”

馬車?那可是個稀罕物!

東漢末年屢經戰亂,馬匹極是緊缺。自曹魏代漢后,軍中馬匹供應不足,曹丕便倡導出行乘牛車;牛車雖不若馬車快捷,但勝在平穩;而門閥世家踏游山間時,意在悠悠閑適,正好與其不謀而合。再至晉室移鎮江東,失去了北方的產馬地,馬匹更是稀少。除豫章軍府和極少數的世家,便是司馬睿出行亦是以牛車居多。

祖盛聞言微愣,面色稍顯尷尬,待見橋然嘴角彎翹,知曉他是故意作弄自己,遂大聲笑道:“嘿!管他是誰,下次若讓我見著,定要與其理論。我若論不過他,瞻簀上也。嗯,若要廝殺,便讓其領會領會玉鞠兄的棋盤妙陣!”

“哈哈!”

劉濃、橋然對視大笑。就連幾名侍婢亦都掩嘴而笑,祖盛于笑聲中面不改色,挺胸掂腹竄上牛車,大手一揮喝道:“出發!”

“劈啪!”

“哞!”

健牛鳴啼,白袍縱鞭,穿梭青柳若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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