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三十二章 對坐言志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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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對坐言志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沉香卷浮,畫屏生影。八一中№文網

楊少柳與劉濃對坐,婢女們皆被摒退,靜守在屋外。案上置著竹簡,半展半卷,她低斂著眉,長長的睫毛隨著手指緩移。

她有個習慣,看簡之時,喜歡用手指比著,逐字逐句的默讀。

“嗯!”

劉濃輕咳一聲。

他已經來了一會,可楊少柳只顧著看簡,仿似根本就沒注意他,只得低聲道:“阿姐,不知喚我何事?”

楊少柳微微抬眼一掠,素手卷簡,將簡擱在案角,然后撤手疊在膝上,這才慢慢的說道:“我聽娘親曾言,你想讓劉訚赴建康建酒肆,可有此事?”

六年來,莊中事務,劉濃但有不決之時,多會請教于她,本就不打算相瞞,便笑道:“確有此事,近年來,竹葉青名風日甚,建康世家卻多聞名而不知酒。是以,劉訚便提議稍加產量,在建康設酒肆總棧。原酒仍自太滆出,走水路直達建康,再售各地!”

楊少柳淡然道:“嗯,在建康設酒肆是好事,不過,為何是劉訚去,而不是李催?”

她這一問,劉濃倒是聽得微怔,沒有接話。

一時無語。

半響,楊少柳又道:“雖說商賈乃世事之末,若無士族依靠,亦極易遭人謀奪。可你需知:患生于欲,而人心難測也!劉訚雖然精通商事,但李催一家俱在莊中,論親議厚,皆要強過劉訚。”

劉濃知她是在為自己謀劃,不過他自認信得過劉訚,便笑道:“謝過阿姐,誠然,患生于欲而人心難測;不過,知人方可善任,我自問知他,當任而不疑!”

楊少柳斜了他一眼,見他滿臉正色,知他已拿定主意,勸其不得,微一沉吟,說道:“也罷,我也不與你爭,我讓革緋一同前往,你莫要再辭!”

“這……”

聞言,劉濃神色一頓,心中有些惱,可轉念一想:雖說用人之時,切不可疑;但亦不可過縱,過之則是滋心養欲。法之所在,非是為罰,而是為不罰。如若讓人久居于崖,終有一日會墜入深淵!讓革緋去也好,只要不拘了劉訚的手腳,多個人亦能多幾分保障。不將鑰匙至于一地!此法,才是真正的穩妥之法!

稽道:“謝過阿姐,便依阿姐之言!”

“你心里不愿,為何要謝我?”

楊少柳又把書簡展開,細聲細氣的說著,未待劉濃接話,又道:“你年已十四了,亦該行正道而生志了,你且與我說說,你的志向在何?”

志向在何!

劉濃微瞇著眼,身子亦跟著往后略仰。細細一思,只覺她今夜所言,字字句句皆似言外有指,也著實拿捏不準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自己的志向?自從來到這個世間,他謀士族、建莊園、讀詩書、蓄武曲,一日亦不敢懈怠。¤八№一小¤說網、、`81`

這一切所為何來?

洛陽,洛陽!

沉香熏人,卷起煙霧寮魂,劉濃的思緒亦隨其蔓延。

若說他沒有志向,那是假的!可他的志向,不可明言;就連他自己只要每一想起,亦會遍體生寒!上蒼給了這次機會,豈容輕負;若真要問志,那便是: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此,方不負大好之身!如此,方不愧所承之志!

他手指輕扣,眼神亦深深。

楊少柳只得一眼,便將他的模樣落進,暗中嘴角輕彎,有些不屑:一想事便會扣指,還以為別人不知道似的,李越說的對,就是個小滑頭。

她漫聲道:“按晉律僻官職:應由中正鄉評,再經由吏部以核家世,最終予以定職。你是次等士族,鄉評最高可至四品,四品鄉評對應五品以下官職。官職又有清濁之分,濁吏一生亦難登大雅,而清職只需數載便可晉身。如今之江東,門閥林立,朝堂之上盡為世家大族把持。你若想有所成就,此時還不立志以備,更待何時?”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看著劉濃,輕問:“莫非,你的志向,便只是想做個富家翁不成?!”

不用看,她此時定是眉目輕挑。

劉濃按膝直身,拂了拂箭袍下擺,然后重重一個稽,沉聲道:“回稟阿姐,劉濃想……所行,即是所愿!”

所行,即是所愿?!

“啪!”

竹卷墜地!

好大口氣,大的簡直就是敷衍!

楊少柳頓住,小嘴微張,睫毛眨了兩眨,緩緩地吸了口氣,再慢慢的順著心中的惱意。良久良久,才把胸中的氣惱給順得無跡,說道:“也罷,我姑且視作你志向高遠!既是如此,便不可將身心荒廢。即日起,需得閑游山川赴雅集,四處訪友求學,多作文章詩書。兩年內,江東之地,須聞得你的名望,而不是你幼時的什么珠聯生輝!待冠禮后,或可得到四品鄉評,從而謀取清職……”

楊少柳一語深長,劉濃聽得慎重,俱是牢牢記心:唉,離成冠至多兩年了,如她所言,我須得四方拜友,求學名師,多行雅事;最好,再著一些文章和詩書,以期能得中正青眼看中,給以好評。然后,才有一展志向的機會啊。還好,如今我已是士族,比那四十多歲還在搬磚以明志的陶侃強多了。

陶侃,西晉末、東晉初的大名士,大將軍。一生極為坎坷:幼時負志,聰慧過人!奈何身為寒門,前三十年皆為濁吏,郁郁不得志,熬到六十歲方才因戰王敦而成名,最后晉升大司馬,建立陶氏士族,陶淵明便是他的曾孫。如此,亦是東晉寒門第一人矣,士族門閥等級森森!沒有士族身份,想要出頭,談何容易矣!

自西樓出來,月色如玉輝。

夜拂挑著燈碎步行于前,劉濃滿腹心事隨在后。

楊少柳真讓人捉摸不透,她像是真把劉濃和劉氏當作親人,所行所言皆是在為華亭劉氏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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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可劉濃就是覺得,她有目的!或許,這便是先入為主的成見吧!誰讓她成天蒙著一張臉呢!有時候,他真想一把揪下她的面紗以辯真容!可倒底不敢,楊少柳是個柔弱女郎,嫣醉她們可不是!

轉過回廊,夜拂于轉角處止步,低聲道:“小郎君,早點安歇!”

劉濃似未聽見,還在想事。

夜拂揮了揮手中的燈,再喚:“小郎君!!”

劉濃被燈光一灼,回過神來,歉然一笑與夜拂作別。

歸家至門口,門虛掩著,透出半截柔柔的燈光,碎湖多半仍在等他。叫她早點歇著也不聽,定是正在磨墨,等著他臨帖練字。

紅袖添香夜讀書!

“吱呀!”

劉濃輕輕推門,室中彌漫著一股幽香,嗅了嗅,淡淡的,若有若無。奇怪!碎湖怎地不迎出來?往日她都會守在外廳的,莫非真的睡了?

劉濃搖著頭笑了笑,脫鞋入內。

靜而無聲。

轉過外廳,進入內室,一眼撇去,侍榻上沒有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床下有一雙蔟新的藍色繡鞋,小小巧巧。

往里走,書室亦無人!

再走,香味漸濃,帷幔上映著個宛約的影子。影子以手撐頭,側身躺在床上,曲線玲瓏曼妙。最是那腿和腰,長長的倦著,美美的伏著,妖嬈到極致!

嗵,嗵!

心跳聲,莫名的,他的心跳加疾,突然想起一句詞:夜色有些繚人!

輕輕喚了一聲:“碎湖……”

“嗯……”

有人在帷幔里低吟,聲音懵懵的,像是沒睡醒。劉濃想再喚一聲,可嗓子是啞的,喚不出來;心中則是狂亂無比,有個小人跳來跳去。

強壓住心跳,邁前一步,正欲挑幔,手中的劍觸倒了香爐。

“碰!碰,碰!”

香爐重重墜地,撞上了矮案,一路亂滾,頓時打破了靜靜的膩。

“誰?”

帷幔中的人徹底醒了,隨后,一只素白如玉的手疾疾挑開帷幔,粉色的中衣順著手腕一路下滑至胳膊,露出嫩嫩的雪藕。

“是,我!”劉濃吞了一口口水,聲音沙沙的。

“呀!”

一聲驚呼,緊接著,一陣銀環相觸的聲音響起,然后是悉悉索索的穿衣聲。

“啪!”

簪子掉地上了,一頭青絲亂灑,帷幔中的人更急,亂亂的嚷著:“小郎君,等等,我……”

越慌越亂,越亂越不順。

半晌,她突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干嘛要穿,我干嘛要怕?主母說了,咱們劉氏人丁單薄,要,要讓小郎君,早點懂人事,懂……

其實人事,她亦不懂,特地跑去問娘親余氏。余氏笑瞇瞇的給她燒了熱水,在浴桶里曬滿了花瓣,然后說了一些羞死人的事。

“咕嚕嚕!”

外面有聲音,她側耳傾聽,問道:“小郎君,你,你在干嘛?”

劉濃正在大口的喝茶,涼茶順著喉嚨灌進去,把胸中的火熱壓盡,喘出一口氣,笑道:“沒事,我,鎮鎮神!”

說著,他走向書室,將劍架好,自書架中取了鐘繇的《宣示表》來至案前。

跪坐!

案上鋪著左伯紙,梅花墨中盛著五分汁,狼毫擱在雙龍銜尾筆架中。碎湖真的很細心,案下的葦席是剛換的,落膝位置繡著兩束白薔薇,軟軟的,跪著不累;筆尖亦是才浸泡過的,既不干澀,亦不失軟;就連案左的香爐,燃的亦是他最喜的芥香,而不是一品香。

沉神,靜氣!

提筆在梅花墨的邊角略略勻墨,縱腕徐書。

其所求者,不可不許;許之而反,不必可與;求之而不許,勢必自絕;許而不與,其曲在己……

將將臨了幾句,劉濃掠眼一觀,不論是氣亦或是神皆有不足。非是因為別的,而是他此時難以靜心,心不靜則氣亂,氣不順則筆滯。

有香從身側漫來。

稍一回頭,碎湖披著長,跪坐在他的身側,低斂眉,想看又不敢看他,兩只手互扣著,手指勾來勾去。

此時,她的心里亂極,一會怕小郎君不喜,一會又想著主母的殷殷言語,只覺得今夜好生難熬啊。

劉濃笑道:“若是困了,就早點去歇著!”

“小郎君……”碎湖身子猛地一顫,眼底酸酸的,眼淚就快掉下來,暗道:小郎君不喜歡我,趕我走呢,我走不走?

這時,一滴墨濺下,在潔白的紙上暈開,恰似一朵墨梅。

“小郎君,我,我給你換紙。”

碎湖急急的過來抽紙,卻愣不地抓住了劉濃的手。兩相一觸,小郎君的手溫滑如暖玉,她的臉更紅,火辣辣的燙,悄悄的縮回手。

一邊換著紙,一邊暗道:小郎君剛才沒避開,那,那是不是就不討厭我……

劉濃的心亦在怦怦跳,碎湖的臉紅得極透,像熟透了的蘋果一般,極是誘人。隔得近,女孩兒特有的體香味,暖暖的鉆人。她適才著衣太急,寬領沒有系牢,劉濃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一團,白白的,趕緊把眼光調開。因為調得急,手里的筆又沒提穩,剛鋪好的紙再次染上墨。

“小郎君,要再換嗎?”

碎湖咬著嘴無聲的笑,方才借著換紙的機會,把小郎君偷看了個遍,他的慌亂失措全都落進了她的眼里,心里跟吃了蜜一般甜。

“嗯啊!”

劉濃重重的放了聲嗓子,不能再讓她換了,再換今夜就練不成字了,看著那枚濃墨,突地靈光一閃,笑道:“不用了,正適作一幅畫!”

“我去取墨來!”

碎湖眼睛晶晶亮,小郎君要作畫,她最喜歡看小郎君作畫了,畫好看,專注的小郎君更好看!趕緊取了畫筆與畫墨來,逐一擺在案上。

著墨之法有五種:焦、濃、重、淡、輕,又因墨法而生畫墨諸種,有宿墨、退墨、埃墨等。劉濃的畫法承自楊少柳,著墨之法偏重濃淡的層堆,是以用墨以宿墨為主。作畫不比行書,沒有名家教導,終生能通一二種墨法亦是極致。楊少柳雖博雜精深,但對這作畫卻也只是粗通;不過,她卻勸他,精通詩書則可,不必事事皆達。

因是簡畫,劉濃行筆以順鋒居多,寥寥幾筆,便已將畫意勾出。逆鋒再推,勾筆成束,點墨淡染,不過一個時辰,畫作便成。

不敢以嘴吹,緩緩用袖在畫紙的上方拂了幾拂,畫墨便已著色。

這是一幅人物畫,畫中有個女子年約十三四歲,手里牽著一個青冠小童,沐浴在月光之下,踏足在小橋之上。取意甚幽,著墨卻暖。雖是寥寥簡畫,可也將那場景描得極細,顯然這一幕曾常駐于其心懷。

碎湖一瞬不瞬的盯著畫看,眼窩悄悄濕了,這是六年前的那個月夜啊,是她們第一次真正相對的時候,小郎君一直都記著呢!

抬起霧蒙蒙的眼,問道:“小郎君,可以把這畫送給我嗎?”

“嗯。”

劉濃想了想,將筆在畫中再一勾,打量幾眼,然后笑道:“當然,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夜深了!

碎湖輾轉來去,實在難以入眠,跳下床來,把藏好的畫拿出來看,越看越迷,歪著腦袋問自己:小郎君這是什么意思呢?若說他不喜,這畫里卻有著濃濃的暖意;若說他喜,為何卻要在這里,畫上這個我看不懂的東西!

這是什么呢?

把畫舉起來,瞇著眼,借著月光細看。在那畫的右角,有兩個大大的問號和嘆號!

這個像耳朵!

她指著那個問號,眼神迷離,低低的喃:“是聽嗎?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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