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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地寂靜,沒有一絲的風聲。
山丘溝壑之間,雜草叢生,時有野物穿梭。
這里遠離市鎮人煙,卻是生機勃勃。
一聲劍鳴,打破了林地的氛圍,使得鳥獸驚走,風舞林動。
長劍在陽光之下揮舞,沒有絲毫的花哨。招式簡樸,動靜之間,卻又極盡劍道精要。
男子胡子拉喳,長發許久沒有打理,卻是干枯分叉,身上衣衫凌亂,好久都沒有換了。
如果有人在這里,完全無法將眼前的男子和那個十幾歲就掌控墨家的少年巨子聯系在一起。只有男子手中暗淡無光的墨眉長劍,還在訴說著往日的輝煌。
男子拿起了一壺酒,全部灌在了自己的口中。
酒水傾灑,天明一步一動,放浪形骸至極。身形不穩,腳步無章,唯有手中長劍,卻是穩固無比,仿佛天地都能夠放下,唯有長劍為伴。
林間虎嘯聲起,百獸均避。荊天明卻是一聲長嘯,搖搖晃晃的向著虎嘯聲的方向而去。
山中王者,人間少俠,卻是在這有些寂寞的林中不期而遇。
大蟲身形巨大,掌若銅盤,口似血盆,看見眼前這個醉醺醺的年輕人,一雙瞳眸之中卻是閃爍著光芒。
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寂寞的久了,也許只是遇到獵物時的本能反應,這山中的王者沒有主動的攻擊,只是悄然的向前抬了抬爪子,作勢進攻的樣子。
天明的臉上露出了促狹的笑容,酒意上頭,臉頰紅透,看著這山中猛虎,仿佛是在看著一條小狗一般。
也許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輕視,那老虎一聲長嘯,聲動十里,前掌輕放,整個身軀向前緩緩移動了一步。
如果說剛才只是佯裝,現在則是動了真格了。虎欲噬人,威勢收攏,卻多了一分謹慎。
就在老虎撲過來了的一瞬間,天明渾身的氣勢悄然一變。剛才的天明讓人的感覺像是在春風之中嬉戲漫步,那么現在便如寒冬凌風,徹骨至極。
滔天的殺氣從天明的身上涌起,只是輕輕的一瞥,虎本能的感到懼怕,向后退了一步。
荊天明的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嬉笑,面色肅然。這是身為墨家巨子,在廝殺之中所保留的本能,手上沾染的鮮血,恐怕就是這山中王者也望塵莫及。
老虎終究敵不過天明的威勢,悄然的向后一轉,三步并兩步,向著身后的叢林深處跑去。
“墨家的巨子現在淪落到馳騁山中,以威嚇畜生為樂了么?”
聲音清悅,身姿裊娜,身著淡色青花連身長裙,腰配紫色環帶,月神悄然的出現在了荊天明的身后,猶如塵外仙女,與這林中野人涇渭分明。
“月神?”
荊天明回過了頭,眼神朦朧,很難想象他此刻是醉是醒。
“巨子!山中歲月悠閑,有酒有劍,真是逍遙啊!只是,難道你忘了荊軻慘死秦宮之仇了么?難道你忘了愛人被奪之辱了么?難道你忘了手足被戕之恨了么?”
一字一句,月神的聲音由低沉至高昂,心緒激動。
荊天明卻是恍然未覺,猶如泥像木偶,全然沒有了一絲的感情,有酒有劍便可。他似乎沒有再與月神共處的意思,酒壺中酒已盡,他轉身離去。
“月神大人。你想要墨家的巨子擔負刺秦大任。可是看他現在這副樣子,跟個廢人差不多,能殺掉嬴子弋么?”
月神沒有回答自己侍從的話,一雙漂亮的眸子看著荊天明的身影緩緩遠去,沒有放開之意。
城鎮之中行人往來,熱鬧繁華,卻不是山中清冷可比。
秦帝橫掃天下之際,這座來往南北的要地卻是恢復了往日的秩序。
街道兩旁,商家開張售賣貨物,要喝聲此起彼伏。
女子貌美,一身皮衣勁裝皮裙,手握長劍,行走在集市之中。也許是從小練武的原因,她身形勻稱,腰肢纖細,一聲緊致的衣裙勾勒長腿無暇,雖沒有小家碧玉的嫻雅,卻多了江湖兒女的英氣。
女子名叫宋如月,是霸刀宋遠的女兒,自從年少時見到了墨家巨子,便無法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少年英俠。
滎陽城諸侯之軍敗后,墨家巨子荊天明失蹤,她獨自離開了宋遠的山莊,一直在找尋著自己的意中人。
宋如月找了很久,卻依然沒有墨家巨子一絲的消息,仿佛他已經在世間蒸發了一樣。
女子手握長劍,嚇退了不少憐香惜玉的人,然而那在人群之中落寞失意的樣子,卻格外惹人憐惜。
“你給我滾!沒有錢還想要喝酒。”
酒肆之前,一個乞丐被伙計趕了出來。眼下中原大戰,糧食稀缺,無論是帝國所控制的區域還是諸侯割據的地方,都嚴厲禁止私自將糧食釀酒。
這家酒肆是方圓百里之中,唯一能夠賣酒的地方,后臺很硬,然而價格卻是不菲。
那乞丐就在宋如月的面前,她并沒有多管閑事的興趣。只是,宋如月臨走之前瞥了一眼那個乞丐,之后就再也走不動了。
那個乞丐被人毆打,卻全然沒有在意,只是一手護著酒壇,一手拼命的灌酒,一副要酒不要命的樣子。
“你們住手,他欠了你們多少錢!”
宋如月怒聲制止住了動手的酒店打手,護在了乞丐的身前。
那伙計看著宋如月貌美,身旁卻有兵器,收拾了輕佻之心,說道:“三百個秦半兩。”
“給你!”
宋如月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個金餅,扔給了活計,說道:“他以后喝的酒,我都包了!”
那伙計接過了金餅,樂呵呵的走了。
宋如月半蹲了下來,用手撫摸著乞丐的臉頰,眼淚汪汪。
“你會什么會變成這樣?”
曾經聞名天下的少年英俠,現在卻是流落市井,為宵小所欺辱,這期間究竟經歷了什么?
宋如月想不到,只是覺得心都要碎了,說不出的心疼。她用繡帕輕輕擦拭了天明臉上的污垢,卻是越擦,流的淚越多。
荊天明站了起來,完全沒有理會宋如月的樣子,拿著酒壺,往著山中的方向而去。
荊天明每走一步,宋如月就跟上一步,小心的跟在了他的后面,直到他進入了山中。
以劍為伴,以山為家,以天為蓋,以地為床,這便是荊天明現在的日子。
宋如月一直跟在荊天明的身后,沒有一絲的懈怠。荊天明渴了,她便為他去買酒,餓了,便為他打獵烤肉,醉了,就將他帶回山中的一座荒廢的茅屋之中,臟了,就為他擦拭身體。
荊天明的衣食起居,宋如月關懷備至,只期望他能夠振作起來。面對女子的關懷,荊天明卻是行動如舊,猶如行尸走肉一般。
月神站在高處,將這些日子以來,山中茅屋中所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月夜之中,她悄悄的跟自己身旁的侍從低語了兩聲。那侍從點了點頭,身影消逝,一切又復歸于平靜。
盡管為了照顧荊天明,宋如月很是疲累,然而她心中卻是十分幸福。能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算受些苦又怎么樣呢?
破舊的茅屋早已經被修繕,本是空蕩蕩的屋中也擺放好了家具。陽光照進茅屋,宋如月正穿戴身上的衣服。
將身上衣衫最后一個扣子系好,她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看著身旁床上還在熟睡著的荊天明,看著荊天明俊逸的臉龐,露出了充滿愛意的笑容。
她緩緩起身,舒展了有些勞累的筋骨,打開了房門,準備去打些水來晨炊。
茅屋之中不乏起居用品,也儲存著大量的糧食。自從宋如月知道荊天明的蹤跡之后,就精心的修繕了小屋,并且從市集中買了許多的東西,足夠兩個人生活很久。
從山中小溪打來了水,宋如月開始做早晨的餐點。盡管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宋如月還是十分用心的為荊天明準備食物。
荊天明則是老樣子,一起床就抱了一壺酒,在樹下喝了個爛醉,不管不顧,也沒有絲毫的言語。
一聲喧鬧卻打破了這應有的田園寧靜。
“將這里圍起來,上面說了,抓到荊氏匪首,賞萬金!”
宋如月抄起了自己的兵器,匆匆的從茅屋之中跑了出來。
“天明,這里被秦兵發現了,我們快走!”
急切的聲音響徹,荊天明卻是紋絲不動,醉醺醺的,目光呆滯。
“天明!”
宋如月的叫喊絲毫沒有引起荊天明的反應,她在原地著急的不知道該怎么辦?而這個時候,秦兵已經圍了上來。
“好俊俏的娘們!兄弟們,抓活的!”
宋如月沒有什么辦法,手握長劍,一人沖了上去,與一眾秦兵混戰在了一起。
廝殺之聲就在耳邊,荊天明卻是毫無反應。
這幫秦兵武藝并不算多高,但是數量很多。宋如月的修為在江湖上遠沒有到達一流的水平,與一眾秦兵對攻,還在劣勢。僅憑著高超的劍法,抵擋住了秦兵。
“天明,天明......!”
戰斗之中,宋如月不斷的呼喚著荊天明的名字,期望他能夠振作。
“媽的,這個娘們劍法刁鉆的很。兄弟們,先去幾個人抓那個醉鬼!”
秦兵隊長一時拿不住宋如月,想了個計策,吩咐道。
秦兵的數量很多,很快就有幾個跑過了宋如月的劍圍,向著荊天明而去。
見此情況,宋如月心中又驚又憂,當即揮了一劍,后退了幾步,想要護住荊天明。
那名秦兵隊長似乎看出了端倪,大聲喊道:“兄弟們,殺了那個醉鬼。死的活的,都值萬金。”
宋如月聽到此言,心中惶然,劍法失序,被秦兵隊長找到了破綻,一拳轟向了她的小腹。
宋如月受了傷,卻仍然不管不顧,向著荊天明而去。
長戈揮擊,死亡的威脅就在近前,荊天明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在那一瞬間,宋如月將荊天明護衛在了身前,擋住了秦兵致命的一擊。
鮮血從女子的嘴角溢出,鮮紅無比,滴落在了荊天明的臉上。
“天明,快跑!”
女子的笑容印入了眼眸之中,這位墨家巨子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的表情。
荊天明有些恍然,在那一瞬間,他幾乎聽不到外界任何的聲音,只覺得一股相似的悸動從心中涌起。
悲傷與痛苦再度侵襲,纏繞了那本應該麻木的心房。眼神之中重新出現了光彩,耳邊的第一句話便是秦兵隊長的一句怒罵。
“你們這些蠢貨,怎么傷了這個美人!”
將宋如月從荊天明的身前扒了開來,一干秦兵將之綁縛住。
“殺了他!”
秦兵隊長老練,墨家巨子的威名猶在耳邊,為了賞金,他決定不留一絲的隱患,將他的頭顱帶回去。
長戈再度揮擊,這一次,卻被荊天明一手接住。內力涌起,氣勁外溢,只是輕輕一轉,長戈便成兩半。
荊天明站了起來,拔出了墨眉劍,幾乎只是片刻,就將圍攻他的秦兵斬殺干凈。
荊天明站在小屋之中,血氣飄散,他看了一眼受傷的宋如月,替她解開了身上的繩鎖。
“天明!”
不顧身上的傷勢,宋如月將荊天明緊緊的抱在了懷中,臉上滿是淚水。
女子的身體很軟很暖和,將她抱在懷中,荊天明發現自己心中的痛苦正在緩緩衰減。
“美人在懷,巨子大人好風流啊!”
月神的聲音再度響起。荊天明站了起來,看向了月神,目光不善。
“這些秦兵是你引來的?”
久違的出聲,卻是嘶啞異常。
“沒錯!”
月神的直言不諱讓荊天明生出了殺意,拔劍相向。
月神一笑,絲毫不在意。
“且說現在的你殺不了我。就算你能夠殺了我,可又有什么意義?荊天明!荊軻慘死秦宮之仇不報了么?愛人被奪之辱不報了么?手足被戕之恨不報了么?”
月神急聲而道,字字吐出,仇恨之意昭然。
荊天明嘆了一口氣,身形頹然。
“我累了!這天下的大勢已經與我無關。月兒,我們走!”
宋如月虛弱的躺在荊天明的懷中,輕輕的點了點頭,猶如一只溫順的綿羊。
“月神大人,眼下墨家的巨子已經清醒,他若是執意要躲,我們怕是很難找到他。”
“他會回來的!這是他的宿命,也是我的!”
月神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