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的冬天已經來到了。大清早起來,這座緊鄰雒水的城市里,滿是白霧。
此刻,太陽出來,霧氣早已散盡,吹一口氣,在空中能看到白色的喇叭形氣柱。
由于家里有了暖氣,冬天再也不用那種火爐,烤得人身上都冒油。
袁默拉開門,望著莽莽森森的北邙山,腦袋里一片混亂。
他知道,在家族里面,因為和趙家結了親,好多事情,貌似都在有意無意避著自己。
要不是袁慶無意之中從別的管家那里聽到的消息,自己還被蒙在鼓里。
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家族都要把袁紹給推出去?難不成父親在世的時間不久了么?
想到此處,袁默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記得二哥對自己講過:“世上的人才很多,只有經過了重重磨礪,才能成為人物。”
當初待自己如同親兄弟的本初兄長,就這么想取代鎮南將軍的位置么?
“慶叔!”他修習導引術有成,有袁家的資源,如今已然是三流武者的巔峰,就是突破二流也不過在旬日之間,耳聰目明,能判定一個熟人的腳步聲也就不奇怪了。
“公子,外面很涼的,雒水邊上,據說都結冰了,你一定要注意身體。”袁慶就是一個普通人,為七公子操勞,才四十多歲的人,背都有些傴僂。
“謝謝慶叔,我沒事兒的。”袁默心里苦笑,沒修煉的人哪里知道武者的體質:“我身邊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無疑是其中最值得信賴的。”
“這次我需要你喬裝打扮,對外聲稱是給梅兒送禮的。當然,那批禮物肯定會有人送,而且要和趙家的商隊一起走。”
“具體那邊的操作,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一會兒去岳父大人那邊,和他老人家商量下。”
“公子,你有何吩咐盡管說。”袁慶的鼻頭有點酸。
士為知己者死,他也清楚,自家公子隨著和趙家結親,地位水漲船高,在家族內部受到的明槍暗箭也會越來越多。
“我需要你到南征軍中軍大營,親自見到二哥。”袁默有些歉然,畢竟不讓對方暴露身份過去,還是很勉強:“把你所聽到的,原原本本轉告他。”
本來,通過趙孟,肯定有方法能快速傳遞消息。
但是,他就要欠自己一個人情。親戚關系,有何用?關鍵還是利益的牽扯。
見多識廣,通過到真定的游歷,讓他明白了很多事理。
有時候突然在想,母親不能生育,自己的生身之母以平妻的身份嫁到袁家,并在自己滿周歲后驟然離開人世,這其中要沒貓膩打死都不相信。
可惜的是,母親身為大儒馬融的嫡女,家丑不可外揚,就是查都無可查,相信一切線索都會被掐斷。
袁慶走了,離開院子的時候,袁默感應了下,四周還沒有人注意到。
從雒陽城往東望去,出城不到一百里的樣子,是他的莊園。
這就是悲哀,袁家老七,連莊園都隔那么遠。
夏天的時候,他準備先去一趟莊園,順道到汝南去上上墳。發現那邊的人間慘劇,再也沒有了回祖籍的心情。
按說也是屬于京畿,想不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水,從雒水支流漫出,很快連河堤都沖垮,曾經的膏腴之地變成一片澤國。
由于地勢低洼,洪水一直淹了一個多月才退去。
這里有一個非常出名的莊稼人,名字叫周倉,年剛及冠。他出名并不是因為莊稼種得好,而是以打獵出名。
伏牛山脈,高高低低的山到處都是,要不是他的家鄉位于幾座稍高的山之間,形成了一個小盆地,洪水也不可能久久不去。
現在閉起眼睛,他都能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天晚上的水來得太突然,自己睡在閣樓里面,二半夜被洪水沖走,胡亂抓住一根木頭,第二天才游上岸。
沒了,什么都沒了,阿爹、阿娘、弟弟妹妹全部被洪水卷了進去。
山上的野獸或許對一般人來說兇猛,卻也抵不過滔天的洪水,山林里在水災過后,連地面的草皮都被卷走。
再加上手無寸鐵,真正遇到猛獸,估計只有受死的份兒。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周倉發現有一種動物竟然還在活躍,那就是老鼠。
長期打獵,哪怕手上沒有自制的弓箭,他也能用石子飛快地把游走的老鼠給砸死。
連續吃了好幾天的樹葉,手上沒有啥力氣,倒霉的老鼠被失去了準頭的石頭是砸到腳上。
周倉毫不猶豫大步上前,人在絕望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潛力難以想象,他硬生生把老鼠給掐死了。
沒有火,沒有工具,甚至連剝皮都很麻煩。
他找來一塊鋒利的石頭,幾下把鼠皮刮下來,閉著眼睛吃生鼠肉。
田野里,除了偶爾飛過的鳥,沒有半點活物存在,被泡脹的尸體到處都是,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味。
眼看田野里不能走了,周倉身上連塊遮羞布都沒有,忍著臭味,找到一些沖到山邊的衣物,找個水潭洗凈,拿在手上,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
他不識字,也不清楚究竟要往哪兒走,只知道太陽出來,就能讓身上暖和一些。
第二天,衣物干了,他赤著腳在山林間穿行,剛穿上的衣服不時被掛得咧開口子,整個人和叫花子差不多。
生鼠肉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看到山拋子不少,也顧不得上面有泥巴,在嘴巴邊上吹一吹,用手擦一擦往嘴里塞。
別的不打緊,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被蚊蟲叮咬,有一天晚上,還有一條蛇從身上爬過去。平素膽大的周倉,嚇得一動不動,生怕咬自己一口。
終于,他走出了小盆地,在邊緣處默默跪拜,來到有人煙的地方。
“是周家坳出來的嗎?”一個漢子乜了一眼:“那邊咱黃巾道在施粥,趕緊的吧!”
周倉也不說話,實情是他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粥太稀了,里面能看見人影,他連續一個多月沒有吃到糧食,一口氣吃了四碗,直接往嘴巴里倒,再要吃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后來,高臺上就出現了一個人,說什么自己是神仙轉世,天神張角大仙的親傳弟子。
到了人群中,周倉再也忍不住,他好久沒有睡一個囫圇覺,腦袋一歪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繁星滿天,四周還有不少地方逃難出來的人,至于家人這輩子萬萬見不到,他很清楚,都被淹死了。
“你是周倉兄弟?”旁邊傳來低沉的聲音。
“我就是,你是何人?”好久沒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懷疑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們是本家,我叫周陽,三年前見過你一次。”那人在暗夜中看不清楚長相。
這名字熟悉,周倉腦袋有點木,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可是周家的才子,遠房堂兄。
“兄弟,我給你說,如今鎮南將軍南征,咱去投軍,搏一個前程。”周陽簡直把嘴巴湊到他耳朵邊上。
于是,周倉就跟著這位兄長前去,讀書人的世界,訊息很發達。
一到縣城,周陽的同窗給他倆找了一輛驢車,來到雒陽,加入到楊彪的部隊中,當一個輔兵。
兩人一直兄弟相稱,后來干脆就認了親哥倆。
周陽眼看自己沒了家族的照顧,走上仕途萬分艱難,那天在難民聚集的地方,哪怕餓得人形骨立,還是一眼就認出周倉。
即便不能從政,當兵也能混個溫飽,他不僅自己能寫會算,還有個力氣大的兄弟,自然可以在軍營里混得不錯。
還別說,部隊沒到桂陽郡,周陽就成了后軍里一股小部隊算賬的人物。
兵過洭浦關,聽到正兵無比自豪地說大帥如何如何能掐會算,打得蠻人哇哇叫。
在那一刻起,周倉渾身的熱血沸騰,他要當真正的兵,要上戰場廝殺。
本身在中宿就要招兵的,聽說輔兵也要當正兵,招兵的人很高興,遞給他一把長槍,連續前刺五十次就有資格。
太輕了!周倉經過部隊的伙食,身體早就恢復過來。
五十次?小看人!
他也不曉得自己刺了多少下,旁邊圍觀的人,識數的在一旁數數:“八百零一、八百零二”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他對招兵的說:“這小子不錯,我要了!”
后來,周倉知道這個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名字叫趙得柱。
今天,他精神抖擻地執勤,因為終于可以看到傳說中的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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