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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新解(續)


更新時間:2019年05月16日  作者:米糕羊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米糕羊 | 逆水行周 


傍晚,私第,用過晚膳的徐文遠,就著燭光看報紙,報紙屬于(晚報),一般都是在下午出版,然后趕在宵禁開始前銷售,或者送到訂閱報紙的顧客手中。

有了晚報,讀者們正好可以打發漫漫長夜。

因為燭光比不上日光那么亮,加上報紙字體較小,所以有些老眼昏花的徐文遠在晚上看報紙時,需要借助放大鏡,才能看清報紙上的字。

他看報紙,不僅僅是打發時間、了解各地的奇聞異事,還要看看有沒有誰發表文章,反駁他之前發表的《民律出,忠孝亡》這篇文章。

前幾日,有一篇《忠孝新解》的文章發表在早報上,徐文遠看過之后,很快撰文投稿到報社發表,進行反駁。

算算時間,他覺得“對方”也該有動靜了。

果不其然,徐文遠在報紙的第三版看到了一篇文章,這文章就是他等候多時的“反擊”。

文章名為《家國同構之新解》,很顯然,這篇文章就是要針對徐文遠先前的觀點“家國同構,忠孝一體”進行反駁。

這篇文章要真是把徐文遠的觀點駁倒了,那就意味著《民律出,忠孝亡》這篇文章失去了威力。

所以徐文遠很期盼,想看看這篇文章有什么歪理邪說,能夠挑戰絕對正確的“家國同構”。

文章作者,在開篇首先提到了《詩經·小雅》中的一首詩《北山》,當然,限于篇幅并未將《北山》的全文列出來。

徐文遠也覺得沒必要列,因為只要是認真學過《詩經》的讀書人,就該對《詩經》中的作品熟悉。

《北山》這首詩,是作者對于王事繁雜但勞役不均表示不滿,其中有一段: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段話可以說廣為人知。

現在,文章作者就對這段話進行分析,說就字面意思而言,這段話是指: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

但是,再加上“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結合全文來看,是另外一個意思。

認真學過《詩經》的人,都應該明白。

現存于世的《詩經》,其版本源自前漢,前漢時,魯國毛亨和趙國毛萇合作,輯、注古文《詩》(詩經),為當時傳世《詩經》的四個版本之一。

這一版本的《詩經》,別稱《毛詩》,后來漸漸取代另外三家的《詩經》,成為公認的《詩經》正本。

又有學者為《詩經》做序(題解),分為大序、小序,大序別稱《毛詩序》,如今的學子學《詩經》(《毛詩》),基本上都要接觸《毛詩序》。

《毛詩序》注曰:“《北山》,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已勞于從事,而不得養其父母焉。”

對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毛詩序》注曰:

“此言王之土地廣矣,王之臣又眾矣,何求而不得何使而不行……王不均,大夫之使而專以我有賢才之故,獨使我從事于役,自苦之辭。”

所以,《毛詩序》對于《北山》的解釋是:此詩為作者針砭周幽王治國弊端的作品,是作者告誡執政者,要注意做事公正。

治國不能沒有勞役,但是國土廣博,官員眾多(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國君不能偏勞少部分人。

不能讓少數人為了王事累得四處奔波,卻有一些人不用辦王事而在家享受清閑。

徐文遠看到這里,大概能猜出作者想說什么,他將放大鏡放在書案上,慢慢喝了一杯茶提神,隨后捏了捏鼻梁,再拿起放大鏡,繼續看報紙。

文章作者對“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原義進行重申之后,點出時局:

皇朝國土廣博,幅員之大前所未有;皇朝臣民眾多,口數逾五千萬,已近兩漢人口之巔峰。

應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言。

又有滿載大量貨物、人員也能日行千里的火輪船、火車,有能夠將消息瞬間傳遞到萬里之外的電報,還有力大無窮的蒸汽機械。

以及所向披靡、四海之內無一合之敵的軍隊。

然后作者發問:這些機械,是千年前周幽王時所沒有的,王事(天子差遣的公事)多了許多,朝廷該如何公平分配?

士農工商,四民有業,學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以前,王事由四民各自分工即可。

但是現在,電報誰來收發?

火車、火輪船、各種蒸汽機械,由誰來操作、制造、維護、管理?

修建鐵路、疏通航道,需要用到大量的工程機械,需要用到猛炸藥、烈炸藥,這些設備和炸藥,又由誰來生產?

是“工”么?

不是,因為這些新事物,光靠傳統的工匠已經不可能操作、生產、制作,其涉及的知識之多,多到需要開設專門的學校進行教育,畢業的學員才能勝任。

那么,這些人是學以居位的“士”,還是作巧成器的“工”?

作者又舉例:一臺電報機,零配件有數十甚至上百個;一臺蒸汽機,其零配件有數百個;一艘火輪船、一輛火車,其零配件有成千上萬個。

各種新式機械,其所需的零配件要求之高、數量之多,根本就不是少數工匠靠著手工制作就能制作出來的。

生產這些零配件,要靠高精度的機床,只有機床才能大批量生產符合精度要求的各類產品。

文章作者引用有司公布的數字,對一個火車工場維持正常生產能力所需要的人數進行歸納,其中包括配套的各種工場、作坊及運輸行業需要的雇員。

大概的數字,是五十萬人,因為整個火車制造行業涉及到眾多機械加工、冶金、潤滑油、化工行業,所以涉及人員很多,還不包括煤、鐵礦業的從業人員。

這只是火車制造,鐵路的修建,需要專門的施工隊伍,需要機加工廠生產鐵軌、道釘,需要架設電報線路,需要伐木場提供大量的木材。

需要采石場提供大量碎石,需要化工企業提供大量防腐劑來處理鋪設鐵軌所需枕木。

由此,又牽扯到大量原材料供應行業。

若以鐵路運輸整體而言,還涉及沿線站點管理、護路養路,總體而言,涉及的雇工,超過一百萬人。

這是陸地運輸,加上火輪船的水路運輸,又要更多人。

因為車、船都是用蒸汽鍋爐做動力,都要燒煤,都需要機加工工場,所以鐵路運輸和火輪船運輸業的從業人員多有重合,按照有司的初步統計結果,新興的蒸汽動力交通運輸業(水、陸),累計需要二百萬人直接或間接參與。

這些人,從事的行業不同,既有分工生產,也有合作生產,一環扣一環,缺一不可。

徐文遠放下放大鏡,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些許汗珠。

文章作者的辯論思路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樣,對方不是引經據典,而是用數字來“恐嚇”讀者(他)。

“兩百萬人”這個數字,真的很“驚悚”。

兩百萬人,若大家都為了做孝子回家奉養雙親,朝廷去哪里找人來填補這個巨大的人數空缺?

作者的反問,徐文遠一時間答不上來,他知道正如“家國同構”的觀點不容挑戰一樣,朝廷是不可能廢除火車、火輪船、蒸汽機械的。

而文章作者直接用了一個名詞“工業化大生產”,來闡述如今的王事起了巨大變化。

朝廷(天子)為了實現相對公平的分工,勢必要進行一系列的“變法”,才能有效維持“工業化大生產”,標準倒也簡單,那就是量才而用,能者多勞,多勞多得,獎懲分明。

天子之民,若是家中獨子,就該回家孝順雙親。

若有兄弟,那么兄弟之間相互分工,一人孝順雙親,其他人外出務工,為王事四處奔走,用勞動所得的一部分供父母開銷。

這樣的分工、合作,難道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一千多年前的姬周時期,王事和農桑密切相關,但現在,王事之中除了農桑,還有工商。

農桑需要合作,所以需要家庭成員聚居,一起開荒、種地,一起開挖溝渠、水井以灌溉農田。

但工商不同,雖然也需要合作,但更強調分工,不需要大家聚在一起,譬如有了蒸汽抽水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澆地,這些人,可以去做別的事情。

文章作者認為:家國一體,王事等于國事,但國事的構成變了,工商所占的比例大幅增加,百姓們要為工商而忙碌。

家國同構,國的結構沒變,依舊是君君臣臣,家的結構也沒變,依舊是父父子子,但是,既然國事的構成變了,強調分工及合作,那么家事的構成隨之而變,強調分工及合作,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這種時候,還強調家庭要“同居共財”(合作),拒絕“別籍異財”(分工),那就是不利王事,形如刻舟求劍。

看到這里,徐文遠放下放大鏡,呆坐半響,再拿起報紙繼續看下去。

他認為沒人可以挑戰“家國同構”的觀點,而現在,挑戰者確實沒有挑戰這一觀點,反倒是運用這個觀點,對細節給予“新解”。

然后反推過來,論述國事變化,家事也得跟著變化。

作者在文中對農桑和工商的生活狀態做了區分,進而闡述“同居共財”和“別籍異財”的特點。

同居共財就是大家族聚居,子孫們一起生活、務農,一起照顧祖父母、父母,族人之間相互協助,一起對抗天災,這就是農桑時代的日常生活特點,總體而言強調合作。

但是,如今工商大興,糧價、布價持續走低,靠種地的收入,已經無法維持一個大家庭的開支,所以需要別籍異財,家族成員相互分工,適當合作,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長子(或嫡長子)、長孫(或嫡長孫),留在家鄉,守著土地、祠堂,守著祖父母、父母生活,盡孝。

其他成員,可以在家務農,也可以外出務工,乘著工商業大興的東風,在別處安家落戶,靠著務工所得,一樣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再把一部分工錢匯回家鄉,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吃得飽,穿得暖,這也是孝順。

有了子女,可以送回家鄉讓父母幫忙照顧,既讓父母含飴弄孫,又解了自己后顧之憂,情親不斷。

如今郵政發達,又有電報,親人之間的聯系方便許多,即便分居各地,也能相互照應。

朝廷挖運河、修鐵路、開山辟石修官道,又清剿賊寇,保境安民,水陸交通越來越便利,越來越安全(相對),外出務工、定居的家庭成員,逢年過節依舊可以很方便的回到家鄉。

家人團聚共敘親情,族人們一起祭拜祖先,灑掃祖墳,祠堂香火不斷。

家庭成員們即分工,又有合作,雖然別籍異財,但親情依舊,怎么能說家庭就此瓦解了?

文章作者認為即便時局大變,但家庭依舊在,孝悌未曾變,兄弟、族人間若關系好,分居各地一樣會相互幫忙,若關系不好,即便住在一起,除了終日橫眉冷對,又能好到哪里去?

家事如此,國事亦如此,文武百官為天子牧守四方,若是忠心耿耿,即便身處邊疆也會忠于王事,若為鷹視狼顧之徒,身處京師、天子腳下,也會興風作浪。

作者舉例,三十多年前,大象二年,貴為國戚的楊逆身處京師卻謀朝篡位,同為國戚、出鎮在外的蜀王(蜀國公)卻能力挽狂瀾。

這個例子不正好說明,聚居還是分居,并不是區分忠孝與否的唯一標準?

家國同構,國尚且因為住在一起的親人不孝(不忠)導致差點傾覆,家,難道就能避免么?

徐文遠看完整篇文章,外面已是夜色深沉,他看看燒得只剩小半截的蠟燭,又看看手中的報紙,良久,長嘆一聲:“果然是新解...”

對方的反擊,依舊重申家國同構,也沒有對忠孝一體進行辯論,只是讓讀者們認清楚一個事實:蒸汽機、火輪船、火車、電報出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朝廷不可能放棄以蒸汽為動力的交通運輸,以及放棄各類新式機械,所以,需要大量的人離開土地、離開家鄉,涌入大都會、城池、商埠,從事各類工商業活動。

這樣的事實和發展趨勢,決定了一味強調同居共財已經不合時宜。

想要維護同居共財、反對別籍異財的人們,要么解決至少兩百多萬人的就業問題,維持日行千里的交通運輸能力,維持瞬息萬里的消息傳遞能力,要么..

接受現實。

因為交通便利,郵政、電報發達,大家庭由同居變成別籍,不代表家庭成員之間的親情就此消亡,孝悌依舊在,家庭成員之間,之前關系好的依舊關系好,之前關系疏遠的依舊關系疏遠。

所以,“民律出,忠孝亡”的說法,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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